聚談
姜瑤捧著那身衣服,欲哭無淚。 “無月姑娘,你我之間斷沒有如此深仇大恨,何必……”他何必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何必什么?何必讓他女裝?這算是侮辱嗎?他還真不確定。 無月倒是淡然得很,道:“你若想扮侍衛(wèi)也可,不過要先把你下面那二兩rou挖了,可愿么?” 姜瑤聽罷二話不說將那襦裙套在身上,只覺自己內心那一丟丟自尊與節(jié)cao也隨風而去,渣都不剩。 無月取來脂盒,撥開他額上粘連的濕發(fā),指尖沾了脂紅,那丁點大的脂膏被她指腹融得半化,在他唇上揉開。隨后便是正衣冠、盤發(fā)、帶珠釵、描眉、抹胭脂、畫花鈿。他如同人偶娃娃一般任人擺弄,內心早在主動換上襦裙時便成了死灰,思考起了人生。 “不錯,是個美人?!?/br> 姜瑤一回神便聽見這么一句,下意識想說句謝謝,隨后反應過來,僵硬地扯了個笑。 無月道:“你且在這兒住下,起居我都替你安排著,莫亂說話?!?/br> 姜瑤木然點頭,忽又道:“等一下。” 無月看他一眼:“恩?” “我還有頭騾子在外面。您看,能不能……” 無月看他的目光簡直就像是在看傻子,姜瑤只得閉嘴,少傾才聽見無月也不知是安慰還是敷衍地說了句:“死不了?!?/br> 事已至此,姜瑤也只能給那匹拴在樹上的騾子默默點了根蠟,并祈禱自己活著出去的時候它還沒被餓死。 前提是自己能活著出去。 中州若陽。 顧文烜極其大方地包了客棧二樓,一眾人在桌前圍坐。他一一點過人頭,輕咦一聲,左右看了一圈——歸元的季應龍、逍遙的沈秋義沈秋練、玄古的邱文極、凌霄的陸子凌、再加上五行門的他自己,還差了一個。 “七音的無月師妹怎么還未到?”他問。 沈秋練也奇怪道:“先前在信里不是說人都到齊了么?” “我看季師兄到了,就以為無月師妹也在?!鼻裎臉O道,“你們不是一起走的么?” 桌上那司南被拆成無數(shù)細小零件,季應龍正透過一塊打磨得十分圓潤光滑的玄晶觀察其中一片,聞言沒好氣道:“關我什么事?我和她就順了一段路,出關就分了。你們就沒誰和她通過信?” 邱文極道:“和她不熟?!?/br> 陸子凌道:“不認識。” 沈秋練也道:“往年七音來的都是箬湫師姐,無月師妹……慚愧,未曾與她說上話?!?/br> 顧文烜道:“你們都看我干嘛?我也只見過她一面啊。誰還記得她去的是哪個州?” “梁州?!鼻裎臉O倒是記得清楚。 顧文烜思忖著道:“倒是不曾聽說梁州那邊兒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應當沒什么事兒。算了,先不管她了。說正事,各位可說說發(fā)現(xiàn)有關魔修或是尸魃蹤跡的線索,我先說,豫州有一處尸變,一處瘟疫,都是魔氣浸染所致?!?/br> 邱文極道:“我在青州遇到過幾個魔修,可惜被他們跑了,修為頂多筑基,不成什么氣候?!?/br> 沈秋練道:“幽州和揚州怨氣很重,但并未見到尸魃,也沒有魔修的線索,魔氣也極少。來時路上倒是遇到過幾十只尸鬼,都清掉了?!?/br> 季應龍總算從司南上抬起頭,道:“并州沒有?!?/br> 陸子凌最后道:“我遇到一個,至少也是元嬰期?!?/br> 眾人皆是詫異,季應龍皺眉道:“你與他交手了?” 陸子凌解釋道:“沒有。我在康陽誤入過幻陣,猜測布陣的修士至少是元嬰期,幸好那陣法并不完整,我才得以脫身?!?/br> 沈秋義冷哼道:“居然被區(qū)區(qū)一個幻陣困住,你這天才的名號莫不是撿來的?!?/br> 陸子凌好似沒聽見這話,看都不曾看他一眼。沈秋義一拳打在棉花上,偏偏人都在不好發(fā)作,一口氣悶著。 季應龍面色凝重道:“陸師弟,你確定布陣的是魔修?” 陸子凌毫不遲疑地點頭道:“不會有錯?!?/br> 眾人皆是沉默,氣氛一時凝重。 片刻后,邱文極道:“既然是殘陣,布陣之人想必早就離開了,不一定還留在凡間?!?/br> 沈秋練附和道:“邱師弟的推測不無道理。子凌師弟,這事你可回稟門派了?” 陸子凌搖頭:“裝符紙的靈囊在陣中丟了,我也是剛才聽你們說魔修一事才想起來?!?/br> 顧文烜倒是反應快,立刻道:“我這兒還有信筏,現(xiàn)在傳信也不遲?!?/br> 季應龍擺弄著司南,道:“元嬰期的魔修,我記著也就只有百年前有過幾個。尸魃會不會就是他們搞出來的?” 沈秋練道:“如果真是百年前那些大能,我們恐怕不是對手,除非……同為百年前的前輩們肯出面?!?/br> 話雖如此,她自己也知道那些前輩起碼也是元嬰境以上,說不定已經有達至大乘境界者,此境界已入半神,移山填海逆天改命也不在話下,但也因此更忌諱凡間種種,大多不知所蹤,閉關問道,怎么想都不會這點小事出關。 幾人雖然都是門派中的天之驕子,畢竟修行時日尚短,修為最高也不過金丹初期,雖與元嬰不過數(shù)步之遙,可就是這一重境界不知困住了多少人,說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別也不為過。 “當務之急,”顧文烜道,”還是盡量找出尸魃,若任由它們擴散開,還不知要死多少人,更別說萬一傳出瘟疫,只憑我們幾個根本救不過來?!?/br> “我們來凡間又不是為了救人?!鄙蚯锪x無所謂道:“再說了凡人而已,就算不救早晚也活不了多久。” 季應龍皺眉,邱文極搖頭,沈秋練也有些無奈,陸子凌倒沒什么反應。顧文烜道:“話不能這么說,好歹是條人命?!?/br> 沈秋義不理他,道:“不說旱魃一出赤地千里么,尸魃也差不多吧?我在幽州揚州這些日子只看見雨水多得成災,你們那兒那里有旱災?” 此話一出,眾人面色都有些古怪。 邱文極道:“青州往年雖然也有雨,但這么頻繁還是第一次見?!?/br> 季應龍也表示并州雨水頻繁得古怪,其余人紛紛附和,最終一番比較下來,倒是豫州、中州、青州三地最是正常,可也遠遠不到大旱的地步。這結論一出來,一時間沒人再吭聲,具是不約而同地想到一個可能性。 顧文烜干笑幾聲道:“說得這尸魃放出來并非是要害人,反倒像是要救人似的?!?/br> 季應龍思忖著道:“為了救人而殺人,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么荒唐的事兒?!?/br> “荒謬至極!”邱文極皺眉。 沈秋練遲疑道:“但雨水如此頻繁怪異也是事實,若我們清了尸魃后反倒引出洪災……” 沈秋義卻道:“那關我們什么事?還是師姐你想說,比起被淹死,讓他們被尸魃感染瘟疫,成為魔種的養(yǎng)料更好?”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鄙蚯锞殶o奈道。 沈秋義這小孩脾氣一上來,就連她這個自小看著他長大的親jiejie也沒轍,好在他還顧及著有旁人在,冷哼一聲便不說話了。 但對于自小在修真界長大,對凡界并沒有幾分感情的眾人來說,沈秋義這話并非全無觸動。他們下山只為除魔,從未有人想過除魔的結果并不一定是好的。這讓他們都有些茫然。 陸子凌一直未曾表態(tài),這時敲敲桌子,讓幾人看向自己,道:“與其考慮這些,我倒更好奇往年各州是什么情況,難道就沒有半點預兆么?” “預兆么……”顧文烜想了想,道:“這幾年來凡間戰(zhàn)亂頻發(fā),怨氣濃重難以凈化,加之各山脈中靈氣枯竭,極易滋生邪靈,水災也是那時候才陸續(xù)有些,但并不嚴重。不知這算不算預兆?” “沒有線索指明戰(zhàn)亂與靈氣枯竭與魔修有關,”季應龍冷漠道:“在未有確鑿證據前,不能輕易下定論?!?/br> 顧文烜皮笑rou不笑地看著他:“哦?那不知聰明絕頂天下無二的季師弟有何高見?” 季應龍笑瞇瞇地道:“不敢當,你師兄我這無非是點小聰明,哪里比得上顧師弟你見多識廣,學富五車。” 話里客客氣氣,那架勢分明卻像是要擼起袖子出去打一架。 沈秋練沉思中忽而自語道:“之所以出現(xiàn)洪災,莫非和怨氣有關?” 此話一出,幾人都將目光落在她身上。顧文烜微微蹙眉。季應龍道:“你方才說和怨有關,是什么意思?” 沈秋練苦笑道:“只是方才聽顧師兄說到怨氣,便想到些凡間傳說罷了,做不得數(shù)。” “傳說也并非全無道理,”說這話的是陸子凌,“師姐不妨說來聽聽。” 沈秋練便把自己在茶棚說書先生那聽來的故事說了,除了顧文烜沈秋義兩人,其余人都未曾聽過,覺得有趣。 “世上真的有神女嗎?”陸子凌認真問道。 顧文烜倒是不曾發(fā)覺這位凌霄天才還有這么天真的一面,有些好笑道:“都是編出來騙小孩兒的,哪有那么多神仙?” 陸子凌道:“我有位朋友說,凡是未曾親眼見過,便不能說是假的?!?/br> 顧文烜道:“我讀過的書不說百間屋也有十車重,如果真有所謂的神女,書里不可能沒有記載。你那位朋友有沒有說過,有些事就算親眼見了,也不一定是真的?” 季應龍沒好氣地道:“別聽他說大話。我倒覺得你那位朋友說得很有道理,再者文字書本未曾出現(xiàn)之前的事兒要如何記載?口口相傳雖有夸大之處,但不可能憑空捏造,必然有所依據?!?/br> “若真的和怨氣有關,”邱文極道:“那尸魃將瘟疫傳播開,魔種以怨為食,洪災只重不輕。如此傷天害理,當誅。” 繞來繞去猜來猜去,終于被這句話撥回了起點。 沈秋練嘆氣道:“邱師弟說得對。是我太優(yōu)柔寡斷了?!?/br> 季應龍搖頭:“沈師妹心懷慈悲,是大善?!?/br> 顧文烜這次倒沒有和他唱反調,沉吟稍許,道:“如邱師弟所說,尸魃當誅。中州乃是九州中魔氣最重之地,而這其中,天鑰的濁氣又最重,極有可能窩藏尸魃。巧的是我在天鑰剛好有位當官的朋友,能幫咱們遮掩身份,好在宮中調查。各位務必小心行事,若危及性命,即便暴露身份,也要以保全自身為主?!庇侄诘溃骸敖肽巳碎g天子,國運護身因果繁重,若非必要,不要與他有交集。切記、切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