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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國家領(lǐng)地的秋日祭,是祈求山神保佑來年豐收的祭典,在東面山上的神社中舉行。 繼國家主攜幼子奉上香后,將一起點燃禮器“神座”中的篝火,是請神的最后一步。 當(dāng)神座點燃之后,祭典的最后一項節(jié)目便可以開始了 戲臺上,伴隨著細密而歡快的鼓點,一個身穿棕色麻衣的青年從左側(cè)上前,三步一回頭,似乎在傾聽著什么。 他走著走著,靠近了在草叢中的白衣少女,少女也回首望向他。少年牽起少女的那一刻,臺下的無慘看到了少女額角紅色的紋路。 他回頭看向坐在自己身側(cè)的緣一,額角也有同樣紅色的痕跡。 巧合嗎?無慘不知道。 清越的唱詞從少女流淌而出,她向少年訴說著自己過去。 原來她是一只白狐,預(yù)感到了一場自己無法抵抗的劫難的臨近,這次下山來是前來尋找與自己命格相近的人,通過結(jié)合以遮掩自己存在的痕跡。 白狐希望能呆在少年身側(cè)。 在抒發(fā)少年少女情愫的唱詞之后,少女足尖一點,腳下劃出了一道完美的圓,兩個孩子從兩側(cè)抱住了少女,少女唱誦著優(yōu)美的詩歌,祝福著,贊美著自己的孩子。 可伴隨著孩子誕生的是草木的枯黃,那是旱災(zāi)來了。 很奇怪的是這次是區(qū)域性的旱災(zāi),比起旱災(zāi)更像是……山在死去。 這片區(qū)域降水在逐漸減少,作物也在減產(chǎn),這片土地上的人正在逐漸死去。 普通人在這種環(huán)境下,是沒有余力撫養(yǎng)小孩,但少女不同,她是狐妖,每次出門都能帶來食物,雖然不多,但至少不會死。 少年以為就這么生活下去,直到他見到了那個神明。 身穿華貴衣服面帶覆面紙的神明,來到他的夢中。 鼓聲變得低沉而嘶啞,在這凝固著漫長時間般的聲音中,神明緩緩訴說著白狐的過去。 原來白狐曾經(jīng)因為天劫瀕死,為了存活于世,吞噬了這座山的山神,素白的臉上從此出現(xiàn)了紅色紋路。 她雖然活下來了,但這座山卻死了。并且因為有少年的遮掩,高天原這邊無法直接降下神罰。 但少年的遮掩是蓋不住神明的標記的,白狐額角的紅紋為神指引了方向,暴露了她的位置。 為了解放舊山神的靈魂,誕生新的山神,神將派自己行走于現(xiàn)世的仆從前來,希望少年能夠協(xié)助他。 看到這里,無慘終于明白了為什么緣一額角的紅色紋路會被視為不祥的征兆了,原來是源自對帶來災(zāi)難的白狐的恐懼。 少年第二天在村外的廢棄廟宇見到了遠道而來的神官,身著白色華服的神官給了一瓶藥,當(dāng)年須佐之男便是靠著這下了藥的烈酒才讓八岐大蛇陷入沉睡,然后一舉斬殺。 少年拿著藥漫步在村子里,他看到了枯黃的樹木,干涸的河道,路邊的餓殍。 最終,他下定了決心。 白狐少女拿起那碗下了藥的水,輕聲問道這就是你的選擇么? 少女說早就預(yù)料到了自己會有一場逃不開的劫難,只不過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到來。 神官不想傷及無辜,又無法戰(zhàn)勝她,所以選擇用這種方式削弱她的實力。如果少年不愿動手,神官就會殺了他 ,讓高天原能對白狐降下神罰。 心如明鏡般的白狐用婉轉(zhuǎn)的聲音訴說著兩人的過往,圍繞著少年且歌且舞。 既然無論如何都會死,那她希望能死在少年手上,這樣的話少年就是斬殺惡狐的大英雄,一定會受到眾人愛戴,也就能照顧好她的孩子了。 一舞結(jié)束,她飲盡了碗中的水,一陣金戈相鳴之聲刺穿了鼓和三味線的聲音。 神官帶著四個下屬來了。 神官和下屬拿著刀劍圍繞著她,口中訴說著白狐的罪過。 他們環(huán)繞著白狐,劍一齊砍在她身上,紅色的顏料流淌而下,卻又被白狐一袖子揮開。 幾人之間同時踏著古奧難懂的步伐移動,仿佛一場舞蹈,一場致命的舞蹈,白狐的舞步越來越慢,白衣也被染成了紅衣,但她沒有痛苦流淚,只是對少年笑了笑,像是一個提醒。 少年奪過了一位下屬的劍,擁抱住了白狐,連帶著把劍送入了她的心臟。 白狐額角的紅色紋路終于消失不見,這代表著山神終于得到了解放,將要進入輪回。 樂聲驟然止歇,只余下少女最后的蒼涼地低唱。 “浮生夢,余音渺渺,因緣無蹤。 雖堪戀,何必重逢? 息壤生生,誰當(dāng)逝水,東流無終?!?/br> 神官帶著他的下屬離開,卻有一位身穿華貴的官員踏著鼓點前來,他帶來了大名的旨意。 就和少女說的一樣,他成為了殺死惡狐的英雄,成為了貴族,有了自己的領(lǐng)土,并被大名賜姓“繼國”。 繼國家的家主首先站起來鼓掌,像是在贊嘆祖先的功績,其余的人也紛紛起身發(fā)出贊嘆的聲音,像是在應(yīng)和。 無慘這才明白這是講繼國家先祖的故事。 老套的故事便這么結(jié)束了,其實大家并不是那么在意這種每年都能看一遍的故事,大多像走個過場般興致缺缺,比起故事,他們更在意給神的祭品。 這時繼國家主奉上的香已經(jīng)燃盡,這代表著神已經(jīng)用過了供奉。 剩下的人將冷掉的供奉分而食之,這便是今年最后一場慶典的尾聲。 無慘讓緣一在這里等他,自己去拿點吃的。 鬼是不需要吃人類的食物的,但人類需要。 無慘看緣一的樣子就知道他出門沒帶干糧,不過緣一習(xí)慣性忍著不說,也不知道今天多久沒吃東西了。 過了許久無慘回來了,在嘈雜的人聲之中,他看到了遠處那個小小的影子,就那么坐在那,安靜地一動不動。 遠處的火光在他臉上跳躍著,紅色的斑紋在黑暗中越發(fā)明顯。 無慘把盛著雜糧粥的碗遞給他,“來一點?” 緣一接過了雜糧粥,入手卻發(fā)現(xiàn)本該是冰冷的粥卻是溫溫的,緣一有些驚訝看向了無慘。 無慘把手指向燃燒的篝火,“去神座借了點火,你的傷剛好還是喝點熱的比較好。” “謝謝?!本壱缓芨吲d有人能關(guān)心他,但還是提醒了一句:“不過最好還是不要去做了,萬一被發(fā)現(xiàn)對神座動手動腳,會被懲罰?!?/br> 無慘聞言只是滿不在乎地隨意點點頭,“行了,喝你的粥去吧。” 無慘當(dāng)年是鬼王的時候,他的字典里根本沒有敬鬼神這一說,他是狂到敢于焚燒佛寺的鬼,活了這么多年就畏懼過緣一一個人。 談到這個,無慘就又想起他被成年緣一兩套連招帶走的悲傷過去了,為了避免這個未來,無慘一直在用他的方式笨拙地討好著年幼的緣一。 鬼在緣一面前收斂起了利爪尖牙,露出了無害的模樣,顯得彬彬有禮又和善。 無慘看向緣一,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落在了空無一人的戲臺上,他忽然問道:“還在想那個故事嗎?” 緣一點點頭。 無慘看著他孤零零的樣子,忽然就想起了那只狐貍,成精的狐貍眺望著遠方的燈火,想來也是這般寂寥吧。 “如果你變成了故事里的那個狐貍,你會怎么做?” 緣一搖搖頭,輕聲說了一句:“我不知道?!?/br> “那如果我是那只狐貍呢?你會為了一切的正義殺了我嗎?” 緣一轉(zhuǎn)頭,愣愣的看著他,似乎有些吃驚他會那么問。好半晌后才回了一句:“……我會盡力避免這個選擇的發(fā)生。” “真是狡猾的回答,我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啊?!睙o慘有些無奈,這時他眼角的余光忽然掃到了遠處的人影。 “快點喝?!睙o慘拉起還在慢慢喝粥的緣一,朝西面走去,緣一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照辦了。 在路上他看到了不遠處哥哥的身影,哥哥身邊跟著劍道老師藤本,兩人看上去似乎要下山了。 “巖勝少爺這是要下山了?我們能同行嗎?”無慘問。 巖勝看著到來的無慘和緣一點了點頭,卻又想起了自己之前在秋日祭上的失誤一定被兩人看到了,一時間有點尷尬。 無慘似乎看穿了巖勝心中所想,先挑起了話題,“巖勝少爺之前在提燈巡游的時候是有點小失誤,不過后面的流程卻完成得很好,真是厲害,是已經(jīng)練習(xí)過了嗎?” 巖勝尷尬的神色有所緩和,“當(dāng)然有練習(xí),熟悉參加祭典的流程是繼承人的必修課。” “不過你卻是非常認真的那一類呢,我昨晚看到你房間的燈很晚還亮著,練習(xí)禮儀的身影真的非常努力,今天能這么順利真是多虧了你?!?/br> 巖勝心中微微一動,原來有人能看到他在背后的努力嗎? 不是長輩對繼承人的那份理所當(dāng)然,而是看到了繼承人外殼之下,那個名為巖勝的孱弱卻努力的孩子。 巖勝很高興,不過還是要謙虛一下“哪里,主要主持祭典的還是父親,我就在旁邊打個下手而已?!?/br> 無慘卻搖搖頭,“或許是這樣的,但我和緣一都是為了你才來到這里的呢,能看到這樣的你真是太好了呢,對吧緣一?” 緣一在一旁點頭,眼睛亮晶晶的,“兄長真的——超厲害!無論是禱詞的聲音還是點燃神座的身影,都好厲害!” 巖勝被夸得有些臉紅,“那是當(dāng)然的,畢竟我可是長子嘛。” 話雖如此,但看巖勝的表情,如果他有尾巴的話現(xiàn)在一定翹得老高了。 無慘走在繼國兄弟身后,看著他倆的互動無奈的搖頭笑笑。 后方喧鬧的燈火逐漸遠去,高懸于天上的溫柔月光照亮了孩子們前進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