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迪短期內(nèi)又來找過小鹿幾次。依次帶來了尤莫先生與蘇珊大媽的關(guān)懷和問候，幫他捎帶了一些替換衣物，也詢問他什么時候重回葡萄園。

    小鹿不敢直視他，十分不自在地說：“我、我不想離開他。”

    “噗！”小迪嗆了口茶。

    他有點吃驚，卻又明知故問多此一舉地確認(rèn)道：“誰？”

    “賀先生。”小鹿低著頭說。

    小迪聽到這個答案，感覺真是不可思議。

    縱使知道賀先生本人魅力或許難以阻擋，可他仍覺得小鹿這一腔莫名其妙的愛戀狂熱到匪夷所思的地步，簡直像是被下了什么詛咒。

    又或者說是像一道什么固定的程式，仿佛他的出現(xiàn)，就只是為了來愛這么一個人的，除此之外，他真不知道小鹿還有什么其他追求。

    “你最好再多考慮一下?！毙〉险f。他依舊想要制止，卻不忍再說其他。

    小鹿措辭很久，說：“我沒有想逾越，也沒有期待不該期待的?！?/br>
    “或許這由不得你?！毙〉线€是殘酷地說。

    小鹿不太能理解地看著他。

    他的面孔宛如精致瓷偶，這樣的神態(tài)透著一種昂貴而不諳世事的脆弱，有種怪異的迷人。

    “想象一下你和某人彼此深愛，而對方身邊總是粘著一個暗戀他、覬覦他的人……”小迪直直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對安娜小姐來說，你就是這個人，你看看，你多可恨啊。”

    “況且……”小迪喉結(jié)微微地滾動：“你那么好看，你比她漂亮那么多，賀先生最后也未必，未必真對你無動于衷。你會變成人人喊打的第三者的！”

    是這樣沒錯了。

    或許不會真正戀愛，但作為一個正常的成年人，怎么可能對著這樣一個人毫無沖動。

    小迪以前不信，但現(xiàn)在信了。

    卑微而飛蛾撲火的單戀，毫不掩飾那赤裸裸的心意，一個眼神就足以令人悸動，誰能把持得住。

    他脆弱無望地愛著一個人的樣子，已經(jīng)動人心魄了。

    賀昀之的生活沒什么新意。起床后晨跑、辦公、做飯，也會玩網(wǎng)絡(luò)游戲，似乎很厲害的樣子。

    小鹿為了留下來，非常的聽話。

    他不被允許做飯，于是只得吃他做的飯，導(dǎo)致胖了一些。

    賀昀之外出晨跑時，他會當(dāng)他的隨從，幫他拿毛巾、水和手機。

    賀昀之沿著山體坡道勻速跑步。

    小鹿背著他的東西四肢輕盈地風(fēng)一樣穿過他，將他遠遠甩在后面。

    他會在路邊的大樹下蕩秋千，一邊吃著附近小店買來的水果餡餅，一邊悠閑地等待賀昀之追上他。

    在追上他之后，賀先生會繼續(xù)往前跑。小鹿就一邊吃餅，一邊望著他遠去。

    等優(yōu)哉游哉地吃完餅，小鹿再度朝著他的方向飛奔，并又一次穿過他，將他遠遠甩在身后。

    小鹿在路邊的健身器材上玩耍著。

    他背著小包雙手插兜，遺世孤立地站在最高的那根單杠上，來回行走如履平地。轉(zhuǎn)身時頑皮地跳躍小跑幾步，靈活得不像個人類。

    然后他遠遠地望著賀昀之，見他跑近了，便從單杠上輕輕躍下，跟上他，兩人一起散步回家。

    從更多方面來講，小鹿甚至比狗還聽話。

    賀昀之不讓他進門時，他絕對不進門。

    賀昀之允許他進門時，他會樂此不疲地不斷給他煮湯端茶倒水。

    在小鹿又一次端來一杯熱茶給他時，賀昀之切斷了與柯寧的視頻語音。

    “你怎么還不睡?！辟R昀之說。

    “我給先生倒茶呢！”小鹿雀躍地說。

    賀昀之這次卻沒有因為這關(guān)懷而給予他想象中的柔情，只是說：“別總進來?！?/br>
    小鹿說：“你說可以進來的?！?/br>
    賀昀之說：“你不用那么聽話?！?/br>
    小鹿執(zhí)拗地站了一會兒，心中歡騰的小麻雀飛走了，一聲不響地退出房門。

    賀昀之重新上線，看到聊天框里兩行字。

    柯寧：我一直在等你

    柯寧：最近在忙什么？

    隔了片刻，賀昀之才回復(fù)：剛掉線了。

    你很久沒上游戲了，剛回來就掉線。

    你還沒回答我。

    “阿寧，你該多出去走走?！辟R昀之說。

    對方很久沒有回復(fù)，正當(dāng)賀昀之以為兩人已結(jié)束這段聊天的時候，一行字又跳出來。

    這里不好嗎？這里是你創(chuàng)造的“世界”??？

    相識多年，早該對他略帶神經(jīng)質(zhì)的脾性見怪不怪，可他依舊讓他傷神。

    賀昀之結(jié)束聊天出門，看到小鹿光著腳蜷在沙發(fā)上看電視。

    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想到期間他真的沒再來找他。

    這個時間點沒什么好節(jié)目看，電視上播放著財政類新聞，小鹿顯得興趣缺缺。

    他想著什么似的，賀昀之的出現(xiàn)打破了他此刻的神思。

    小鹿雙目在他臉上慢慢定焦了，腳趾不自在地蜷了蜷，人也坐端正了一些。

    他有女朋友的，他慢一拍地想著。近些天來，他總是會想起小迪那番話。

    賀昀之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小鹿一時回不過神，沒有說話。

    賀昀之忽的說：“你發(fā)什么呆？”

    “……我無聊?！痹捳f完才有些后悔。想到要是他接下來直接說“那你回去吧”，自己就要重回葡萄園去了。

    不過，或許真的應(yīng)該回去吧。

    “你可以進來，坐在我身邊?！辟R昀之說。

    “唔……??？”小鹿眼睛瞬間睜大。

    賀昀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脫口而出這句話，但話已經(jīng)說出口了。

    “如果你想的話，”他只得繼續(xù)說著：“給你拿個ipad玩，或者自己去地下室儲藏間，挑個你喜歡的?！?/br>
    小鹿完全無法拒絕賀先生。

    “但是蘇珊大媽特地交代過那個儲藏間誰也不能進……”小鹿猶豫地說：“那里，有好玩的嗎？”

    賀昀之說：“有黏土，你可以進，鑰匙在旁邊的掛畫后面?！?/br>
    他快樂起來。

    “哇，這里好多洋娃娃還有玩偶?！彼男β晱牡叵率译[隱傳來，在夜深人靜空曠的宅子尤顯清晰：“還有好多畫冊啊?！?/br>
    賀昀之倚在客廳樓梯旁，就那么靜靜地聽著他的聲音。

    沒過多久，腳步聲由遠及近。小鹿拿著一個袋子和一本厚厚的繪本上來了。

    賀昀之邁開步子，重新朝書房走去。

    小鹿來來回回地搬椅子，擦桌子，在他旁邊坐定，然后把從儲藏間拿來的東西都擺好，是一本的繪本，還有一袋沒開封的黏土和一套雕刻工具。

    賀昀之看到后說：“你沒事就坐著玩泥巴吧。”

    “我沒做過這個，可能不會?！毙÷拐f。

    “……”

    “不知道為什么就想拿這個呢。”小鹿顧自笑了起來，“我先看會兒故事。”

    賀昀之戴上耳麥，不再和他說話。

    小鹿一邊看繪本，一邊騰出眼神看他。

    小鹿看不太懂他屏幕上那些cao作，但十分能看懂賀先生哪里長得英俊迷人。

    他的眉骨至鼻梁線條精致到鬼斧神工，下顎線更是清晰凌厲，描刻出英氣勃發(fā)卻又不失優(yōu)雅的臉型。

    他有獨特的美貌與氣質(zhì)，既像冰冷高貴、遙不可及的神祗，又像是那種再普通不過的，高大俊美且神態(tài)溫柔的兄長或者父親。

    他想，自己一定要畫一張他的肖像。

    如果可以的話，他還要用黏土捏出一個一模一樣的賀先生，就放在自己的枕頭邊上。

    …………

    至深夜，小鹿打起了瞌睡。

    他趴在書頁上，在微微的困頓中看著賀昀之的手。

    他右手手肘上纏著一圈薄薄的紗布，是當(dāng)時抱他骨裂時留下的，還沒完全好透。

    賀昀之感覺到他的目光，轉(zhuǎn)頭看他。

    只見那本老舊的線裝繪本書脊已有些松散，似乎經(jīng)不起他趴著的重量了。

    他想說什么，最終卻又什么也沒說。

    小鹿忽的伸手輕輕地?fù)崦种馍夏侨啿?，來回的、機械地?fù)崦?/br>
    “你干什么？”賀昀之說。

    “……”小鹿渾渾噩噩地說：“我困了?！?/br>
    “困了就去睡吧?！辟R昀之抽回手。

    小鹿起身，才發(fā)現(xiàn)書頁上留下了瞌睡時不小心流下的口水，頓時一激靈——

    “對、對不起！”連忙抽了一旁紙巾去擦。

    “……”賀昀之輕嘆了一聲：“沒關(guān)系?！?/br>
    “對不起啊先生，我看到這本書在儲藏室被保存得那么好，一定是很重要的，我——”

    “是你的，沒關(guān)系?！?/br>
    “可是……”

    “去睡吧?！?/br>
    小鹿揉了揉眼睛，“那么……晚安，先生?！?/br>
    “晚安?！?/br>
    小鹿回房睡覺。

    寂靜中，賀昀之取下耳麥，側(cè)頭去看他坐過的位子。

    桌上繪本攤開著，彩繪的書頁上殘留著一些水漬。

    上面畫著伊甸園。

    ——上帝看到了他的孤獨，在他睡覺的時候，取下他的一根肋骨。

    ——夏娃是神從亞當(dāng)身上取下的一根肋骨而創(chuàng)造的，夏娃被亞當(dāng)稱為“我的骨中骨，我的rou中rou”。

    ——他們二人合為一體，他們的生活應(yīng)該是無憂無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