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宿命(1)
商隊馬車緩緩而出,天色也逐漸亮了起來。 月奴不是不知道這是在賭命冒險,他不敢想自己若是被發(fā)現(xiàn),回去會受什么重刑,以那個弟弟的性子,怕是不會隨意放過他。 他手心滿是冷汗,微微的發(fā)顫,也不知道自己這么做是對是錯,可當馬車車輪滾動起來時,他坐在車廂內(nèi),聽見了外頭逐漸想起的車馬喧囂之聲,便又忍不住向往。 這輩子與士子文人無緣,亦無娶妻生子的福分都罷了,至少農(nóng)耕布織,尋一個無人的地方與阿吉過一輩子。 他至少想要一個希望,所以在商販過來詢問時,他順勢答應了。 阿吉靠在他身上,玩了一晚上似乎困了,微微的瞇著眼睛。他望著窗外天邊的魚肚白,輕輕的笑著,靠在月奴身上犯困。 月奴幾乎從沒這么緊張過,就連當初揭發(fā)他身份有異罪而入獄時,他都只覺得荒唐。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手指在微微發(fā)抖,而阿吉則伸手握住了他的。 “阿吉……”月奴喉頭發(fā)緊:“你不怕么?” “怕什么?”阿吉迷蒙著問他。 “若是被主人發(fā)現(xiàn)了,怕是要送命?!?/br> 阿吉卻笑了一聲:“總是要死的,不如跟阿兄死在一塊兒。” 他的聲音帶著慵懶,似乎真的毫不擔憂,于他而言,除了無休止的等下去,并沒有什么特別可怕:“不過阿兄活著更好,阿兄明年還得來跟他們寫詩呢?” “不用?!痹屡珦u搖頭:“能跟你死在一塊兒也行?!?/br> 他發(fā)覺,這并非不是一個好的結局。 商隊出了京城,他看見巍峨的城墻外出現(xiàn)了青山綠水,身后的煌煌宮宇已經(jīng)不見了蹤跡。他仿佛已經(jīng)從囚牢中逃出,便與阿吉相偎依著,也睡了過去。 他難得有這樣的清夢,里頭只有錦河緩緩流淌,一片巨大的霧彌散在他身邊。 他在夢中與阿吉躺在草地上,天空鳥雀輕飛,身下小舟微漾。 輕舟不知誰人語,半江清愿半江夢。 他夢的太沉,因此并沒有聽見外頭細碎的交談。 商隊的老大,名叫蟒爺?shù)膲褲h對身旁人炫耀手中的羊脂白玉簪子:“你看著品相,怎么看都是京城才有的良品,賣出去至少千金,可我說五百兩,他竟然答應了?!?/br> 旁邊的瘦高個兒架著馬,是他的馬夫,臉上三道早年留下來的刀疤,自己說是遇上山匪臨危不懼,可旁人都知道是被家中悍婦砍的,江湖中的諢號三刀,迎合著蟒爺?shù)恼f法:“可不是么,到底是在家中嬌養(yǎng)長大的,不知這東西究竟有多么貴重。你看他身上那身衣裳,轉賣出去也不知要多少錢?” “可這都是小錢,哪里比得上大頭?!彬敽俸傩α艘宦暎D頭往馬車內(nèi)看去:“這等品相的yin奴,在拍賣行上也是大貨,碰上了懂行的,咱們這輩子怕是衣食無憂了。” 他是被一陣喧鬧驚醒的。 看日光應當剛過正午,馬車出了京城,到了京城外的一個小鎮(zhèn)。 他還是困倦異常,朦朧的睜開眼睛,往外頭看去,發(fā)現(xiàn)到了一個集市。 京城周邊總有這樣的集會,來往的商客在城內(nèi)賣一些值得夸耀的良品,而一些不入流的東西,便放在了城外。 譬如說,這一個。 月奴往窗外看去,隱隱覺得不對。道路兩邊人潮洶涌,但不見商品。穿金戴銀的富戶身旁是衣衫破爛的貧民,跪在路兩邊,頭上插著草標。 月奴心下生出一絲慌亂,想要找借口離開,就看見三刀挑開了門簾,也不避諱,對著一旁一個濃妝艷抹的女子道:“你瞧,上等的好貨?” “什么好貨?”月奴心下一驚,背脊發(fā)寒,下意識的問道。 “別裝了?!比睹碱^一皺,伸手抓住月奴的手腕。 雖然他瘦的像個竹竿,但力氣還是比月奴大上許多,一把將他拽了下來。 阿吉也被驚醒,另一人將他從馬車中拎了出來,他還未完全清醒,茫然的看著周圍,直到目光找到了月奴,才終于安定。 “你做什么!”月奴伸手想掙開,卻幾乎動彈不得,惱羞成怒之下喊了一聲:“放肆!” 一聲惹得周圍人都笑了起來,三刀沒理他,只顧著對女子介紹:“你看,嬌養(yǎng)的便是這樣?!?/br> 月奴驚慌失措,想跑,卻被人抓住了另一個手腕,壓著肩膀,咚一聲跪了下去。 白袍散地,仿佛蝴蝶的白羽折在了地上。 而后,三刀一下掀開他的面具,動作太大,以至于將沒有發(fā)簪固定的發(fā)髻徹底攪亂了。 如瀑的黑絲之下,半張臉的yin紋在眾目睽睽中彰顯,身旁人紛紛投來了驚異的眼光,而那種眼光。 是如同看貨品一般的。 他吸著冷氣,慌不擇路的躲,卻被三刀生生抬起了下巴:“你看著面相如何?” 一旁的阿吉則更粗暴些,被撥開了上衣跪在他身邊,半個身體的yin紋露在外面,蟒爺抓著他的頭發(fā),逼他將頭揚起來:“單這一個就已經(jīng)不錯了,那個更是罕見?!?/br> 什么時候被發(fā)現(xiàn)的?月奴心跳的極快,萬沒有發(fā)現(xiàn)居然是這樣的結果,他一時間想了許多,結果卻發(fā)現(xiàn)自己毫無辦法。 就連掙開三刀的手,將自己的面孔隱藏起來都做不到。 阿吉在他們的動作下略微掙扎便平靜了下來,似乎已經(jīng)逆來順受的習慣了,只是哀求著看著他們,想與月奴靠的近一些。 “怎么會……怎么會呢……” 他思來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除了破綻,旁邊有商隊的小嘍啰笑了一聲,看著他:“聽說你昨天從家里跑出來,還去薈萃樓跟人喝酒了?” “你……你怎么知道?” 他顫著聲音問。 他仰著頭,卻看見那人笑了起來:“有個姓賀蘭的公子告訴了我們,有一個品相絕好的yin奴在外頭瞎逛?!?/br> 月奴突然睜大了眼睛,如同雷擊,他一時竟不敢相信。 “我們做生意的,總得為錢考慮考慮,你就休怪我們要掙這一分了?!?/br> 為什么? 明明是那樣的高門公子,何至于賣他……但是,除了他,還有誰知曉自己是yin奴? 他想問,卻被人扯開了嘴。 自古看螺馬牲口是否健壯健康,都得看牙口好不好,對他也不例外。 “你瞧,健康的很,連后槽牙都是白的,養(yǎng)的實在精細?!比兜?,說話間沒有看他依言。 月奴瞳孔中滿是慌亂,聽著身旁女子的交談。那女子是似乎是妓院的老鴇,愿意出價兩千兩白銀買阿吉,但對于一看便是天價的月奴卻避而不談。 交談之間如同販賣牛馬豬狗,他思來想去,竟然只有一處可以幫他:“你不能賣我,我是有主人的?!?/br> 他聲音發(fā)顫,看見身旁有奴隸被鏈子拽住脖頸,肆意的扔在地上踐踏。 三刀與老鴇終于轉頭過來看他,他仿佛找到了機會:“他是當今天子!我主人是天子!” 他的聲音嘶厲,恨不得喊出來給所有人知道。 “天子?”一言既出,所有人都遲疑了,三刀抓著他的手也放松了一些。 “販賣天子私奴,當議什么罪?”他自以為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從未想過這會成為他的依靠。 而蟒爺卻走過來,冷笑了一聲:“你們這就被唬住了,若真是天子,怎能讓他們兩個跑出來亂竄?我朝律法寫的清清楚楚,yin奴無人看管,在外游蕩,視如無主,見者可自行處理?,F(xiàn)在天早亮了,燈會不問高低貴賤的規(guī)矩已過,我就算把你宰了也不犯法!” 他說完,一把扯開月奴的衣衫。 錦緞的袍子被扯開,一身帶著yin紋的皮rou暴露在外。 絲緞一樣的皮膚白皙,火焰般的yin紋纏繞了滿身。他低垂著頭不可置信,兩只手還是被人拉著,往上一抬,將胸口挺了出去。 蟒爺伸出手,在他的乳首上抓了一把,他一不小心發(fā)出一個鼻音,竟然情動了。 越好品相的yin奴,身子越敏感。 他的衣服被徹底脫了下來,露出被布條纏住的下體,以及yin紋盤布的后xue。 “你看,妙得很?!彬斦f著,他身上的yin紋開始閃動,可看貨的人還嫌不夠,四處張望了一眼,終于找到了一根細長條的東西。 便是他昨晚買的長蕭。 他見那老鴇拿著蕭往他身后走,開始掙扎起來,可這掙扎只換來了蟒爺?shù)囊粋€耳光。 啪的一聲,比金尊玉貴的天子不知道重了多少倍,月奴口中出現(xiàn)了血腥味,一縷血絲留了下來。蟒爺滿是老繭的手抓住他的脖子,他的眼前一片發(fā)黑,身子終于安定下來。 然后他感覺到,那根長蕭一點點塞進了他的身體里。 “求你……帶我回去……主人會獎賞你的……”他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卻無人再聽。 他也不確定六弟會不會為了他動用權勢,或者掏一份合理的價錢。往日他覺得自己與那個六弟毫無情誼可言,可現(xiàn)在。 他只怕這份情誼不值得他這么做。 光天化日之下,原本風雅的長蕭被塞進他的后xue,在人的手中聳動了幾下,他忍不住發(fā)出呻吟。 身上的紅紋閃爍,果然引來喧嘩,方才說話的小嘍啰也開始心虛:“這樣罕見的品相,該不會真是宮內(nèi)的用物吧……”被三刀瞪了一眼,方才收斂了話。 阿吉在旁邊著急,對著老鴇和蟒爺哀求:“大娘,大爺,阿兄他當真是天子的yin奴,主人很疼愛他,若您將他帶到皇宮的玄武門去,是要領大獎賞的?!?/br> 他低頭叩首,沒幾下額頭上就出現(xiàn)了一片紅痕:“求你們行行好,阿兄嬌生慣養(yǎng)久了,你們莫折辱他……” 他開始嗚咽。 啜泣聲并不能止住。 阿吉的手像是一片小小的落葉,小心翼翼的拉著老鴇的裙擺。 老鴇低頭看著他,似乎更合心意一些:“這個乖巧多了,也更懂事,你若兩千三百兩賣給我,我也同意?!?/br> “兩千六最少了?!彬敁u搖頭:“這也算是少見的上等貨色,你拿回去,在你館子里能當上頭牌。” “可畢竟是閹過的?!崩哮d掀開他的褲子,瞥了一眼他光溜溜的下體道:“雖然yin奴的根兒無用,但少了就是少了,兩千三,不能再多?!?/br> 討價還價之中,價格已經(jīng)定好。老鴇將繩子拴上阿吉的脖子,看了他一眼:“我看你乖得很,長得也漂亮,這皮色像西域人,以后叫你黑豹兒怎么樣?” 阿吉未答,月奴眼睜睜的看著老鴇交付銀票,蟒爺逼著阿吉按下手印,卻聽得蟒爺再問了一聲:“那這個要不要?” “那個太貴,便不要了,你們帶走吧?!崩哮d搖了搖頭。 月奴還沒反應過來,阿吉便掙扎起來。 他往前膝行了好幾步,叩在老鴇面前:“mama,別,別不要他,您讓我跟阿兄在一塊兒,好么?” “你們是兄弟?”老鴇問。 阿吉不停的點頭:“是,我們是兄弟,從小到大不分開的?!?/br> 老鴇嘆了口氣,看似憐愛的摸了摸他的頭:“可惜了,你這阿兄是在太貴,要么你去求求你們爺?實在不行只能罷了,你以后會有更多兄弟的?!?/br> 月奴看著阿吉。 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張著嘴,發(fā)不出聲音。 蟒爺將他的衣服收走了,并未給他新的,只用一根繩子也拴住了他的脖子,如同栓一匹騾子那樣。 阿吉回過頭想看他,卻被人拖遠,他能聽見阿吉遠遠的叫他阿兄。 聲音如同泣血。 只可惜,這種聲音這里并不少見。 老鴇搖曳生姿的走了,留下一地脂粉香氣,他伸出手想去抓阿吉,卻被三刀一腳踩在了地上。 “老大,這個賣不出去啊。怎么辦?”三刀苦惱的很。 “京城旁邊這個集雖然人多,但不算最大,關外玉門鎮(zhèn)的yin奴集市才是頂闊的。”蟒爺想了想,說道:“咱們反正也得從那邊過,不如帶著他往玉門鎮(zhèn)去,賣的遠一點,也免得惹來他的舊主。雖說咱們不犯法,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三刀與蟒爺謀劃著,從這個集上挑兩個好的,轉到玉門鎮(zhèn)上去。于是將月奴的手捆了,拴在了馬車邊。 他赤身裸體的站在那里,只是一時顧不上了,只想往阿吉的方向去。 那個說話的小嘍啰看著馬車,對著春日恰到好處的日光打呵欠,就聽見月奴不可置信的聲音:“阿吉……阿吉去哪兒了?” “不是剛賣掉么?”他瞥了月奴一眼,看著他滿目的紅血絲,無所謂的伸了個懶腰:“反正你們yin奴從小到大就這個命,不早就習慣了?沒事兒,你皮相這么好,遲早能找到更好的主,到時候家里也有其他的兄弟可以相伴。你瞧,蟒爺已經(jīng)給你買伴兒去了,你別著急啊。” 他看著阿吉遠去的方向,仿佛還能看到一個虛影。 他想過逃跑后萬千種可能性,可偏偏差了這一種。怎么會這樣? yin奴與yin奴之間的羈絆聯(lián)系,既然脆弱到了這種地步,他已經(jīng)不曉得什么是尊嚴和希望,什么詩詞歌賦,什么酒會輕舟,他只知道…… 他竟然弄丟了他的阿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