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準(zhǔn)備離開之前，南軻詢問方翼。

    「你進來之前，有沒有在門外遇到可疑的人？」

    「只有遇到那個褐色長發(fā)的女人?！?/br>
    南軻對他的答案不太放心，又指著鍾鶴一問道：「那他怎麼會被注射A12？」

    談起這事方翼就面露不悅，簡述了一下遇見中年男子之後的事。

    南軻安靜地聽他訴說，聽見嚴(yán)薰產(chǎn)生異變的時候眉尖微挑，欲言又止，等方翼說完後才開口。

    「你遇到的人是黎祀。」

    方翼等著下文，可是南軻似乎已經(jīng)說完了，他有些困惑。

    「你認(rèn)識他？」

    「曾經(jīng)見過，對他的印象不深?！?/br>
    看來不是什麼重要人物。方翼就此略過。至於嚴(yán)薰……就算提起也無濟於事。

    講述完自己的故事，方翼也對莫殞的傷勢有些疑問。

    「你的同伴發(fā)生了什麼事？你們被什麼東西襲擊了嗎？」

    南軻抿起唇?！肝覀冊谧叩览镉鲆娏藯罨?。」

    「她不是被腫脹之蛇吞噬了嗎？」方翼詫異道。

    「沒錯。所以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是腫脹之蛇的寄生體?！鼓陷V的聲音苦澀。

    方翼不由自主瞥向受傷的莫殞，理解了他受傷的原因。

    南軻垂下眼簾。「雖然奈娃奪取了楊慧的軀體，但是楊慧仍保有自我意識。牠讓楊慧現(xiàn)身和小殞相見，之後發(fā)生的事情……就是你現(xiàn)在看到的情況?！?/br>
    方翼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肝液苓z憾。」

    南軻搖了搖頭。「看來你沒有遇見牠，你很幸運。」

    「不，我遇見了更糟的?！?/br>
    兩人都不想提及之前發(fā)生的事，不約而同沉默下來。

    「我來開門。」南軻往前踏了一步。

    他站在門前，喉嚨發(fā)出簡短的音節(jié)，黑色門扉向一旁滑開。

    見識過南軻讓兩個人憑空浮起，他使用蟲族語言并未在方翼心里引起太大波瀾，只是始終對於此人的來歷存疑。

    門打開之後，南軻率先踏出去，確認(rèn)門外沒有危險才將傷患移出來。

    兩個失去意識的人漂浮在他們的身後，南軻神色如常走在前頭，一點也不費力，這讓方翼對接下來的行動多了一點信心。

    來到中央走道，兩人站在另一扇黑門前面。

    方翼端槍站在南軻的身後，防范門後可能出現(xiàn)的任何活物，南軻用同樣的手法開啟門扉。

    門緩緩打開，那名褐色長發(fā)的女子就站在自動手術(shù)機旁邊，對方翼手上的武器視若無睹，笑意吟吟看著南軻。

    「歡迎回來，南醫(yī)生?！?/br>
    這突如其來的發(fā)展讓方翼怔了怔。

    南軻的目光從它的臉部移到身上那套銀色連身衣。

    「索菲亞？」

    「利革亞，我是利革亞?！顾f。

    南軻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審視著它?！竵啴?dāng)?shù)慕鼪r如何？」

    它臉上完美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竵啴?dāng)是誰？」

    南軻收回目光?！敢粋€不重要的人。為什麼你會在這里？」

    它舉起手里的方型儀器對南軻說?！競蓽y器偵測到門後有兩個生命體，其中一個生命體的生命跡象微弱，我認(rèn)為您會需要這臺手術(shù)機，所以事先為您準(zhǔn)備好?！?/br>
    方翼一驚。「當(dāng)時你知道我在附近？」

    「是的。螢?zāi)簧巷@示你和南醫(yī)生距離很近，我認(rèn)為你可能是他的同伴。」利革亞說。

    「我……」方翼下意識想否認(rèn)，看見利革亞完美的笑容，他及時改口?！肝覀兇_實是。」

    「那麼您也是尊貴的客人?！?/br>
    利革亞的笑容一直維持相同的弧度，表情看似親切無害，方翼卻感覺不出一絲笑意。

    「把槍放下吧?！鼓陷V轉(zhuǎn)頭道。

    「不能大意?！狗揭碚f。

    「是你扣下板機的速度快，還是它對病患動手的速度快？」

    傷患在前，不能冒險。方翼放下瞄準(zhǔn)利革亞的槍。他依然和它保持距離，不讓它離開視線范圍。

    「利革亞?！?/br>
    南軻生疏地念出這個名字，得到利革亞友善的回應(yīng)。

    「是的，南醫(yī)生？」

    「開啟手術(shù)機，我要把他運進去。」

    南軻讓胸膛起伏微弱的青年漂浮到機臺附近，輕柔地剝下青年濕淋淋的黑色上衣，將那件染血的破布擱在椅背上。鐘鶴一則是被挪到一張白色的桌子上躺著。

    利革亞按了一下控制板，透明的罩子往上升起，莫殞橫著漂進去透明艙，等他平躺在臺子上，罩子緩緩降下蓋上。

    南軻站在機器前cao作控制面板，輸入癥狀和需要的手術(shù)等種種指令。完成後他往後退，機器開始運作，柔和的電子女聲宣告手術(shù)開始。

    南軻看著機器正常運作，為莫殞治療的過程無誤，一切貌似很順利。

    利革亞走到南軻的身邊，面對南軻時，她的聲音會柔和許多。

    「您有些緊張，需要幫您準(zhǔn)備酒嗎？」

    「酒會誤事?！鼓陷V想也不想便拒絕了?！杆鞣苼喛刹粫@麼說，她是禁酒主義者。」

    「我不是索菲亞，是利革亞?！顾f。

    「這是你父母為你取的名嗎？真是一個悲傷的名字。」南軻的目光專注在手術(shù)機上頭。「我第一次遇見索菲亞的時候，她正在病房里用溫柔的歌聲安慰一個哭泣的孩子。那個孩子很快就停止了哭泣，在她的歌聲中入睡。也許她的溫柔能舒緩我的父親因疾病產(chǎn)生的苦痛，我當(dāng)時是這麼想的，事實證明我太天真?！鼓陷V瞥向她那張掛著微笑的美麗臉龐。

    「我的父親生病後變得不可理喻，連能言善道的姊姊在他面前都只能沉默以對，只有索菲亞沒有被父親嚇跑。她展現(xiàn)了超乎我預(yù)期的耐心，父親的硬脾氣確實有了好轉(zhuǎn)。我放心將父親交給她照料，她日夜寸步不離守在病床前，不論父親提出任何要求她都照辦，沒有一絲怨言，甚至連生理需求都照顧得十分周到。這段期間父親給予她的，比我支付給她的薪水更多。」南軻的語氣捎上一絲嘲諷。

    「她成為了您父親的情人?！估飦喺f。

    「是情婦。這不是初次發(fā)生，也不會是最後一次。我的父親從病院搬回住處後，她也跟了過去，從此之後我不曾再見過她。聽說她侍奉父親的同時，在外頭也有情人，甚至早已為那個人生下名叫亞當(dāng)?shù)暮⒆?。父親向來無法忍受背叛，我想她的下場并不會太好過?！鼓陷V轉(zhuǎn)過頭看著她?！改愕闹魅擞袥]有告訴過你，索菲亞後來發(fā)生了什麼事？」

    「他沒有，南醫(yī)生?！估飦喰χ貞?yīng)他的提問?！傅俏抑浪鞣苼喴呀?jīng)死了?！?/br>
    南軻看了她一會兒?！复_實如此?！?/br>
    方翼沒聽明白他們的對話，他的注意力大多放在鍾鶴一的身上。高燒逐漸退去，汗水浸濕鐘鶴一沾染污垢的軍服，他閉著眼睛，安靜的模樣讓方翼有些不適應(yīng)。

    他的臉頰削瘦，發(fā)絲因沾上血跡變得乾硬，手腕殘留被綑綁過的擦傷，身上的軍服宛如骯臟的抹布。平日總是掛著痞痞笑意的嘴唇微微發(fā)白，有了乾裂的跡象。

    「水……」鐘鶴一沙啞地呻吟。

    逃離危險已經(jīng)耗費方翼所有心力，差點忽略病人最需要補充水份，他連忙去找水。

    幸好房間內(nèi)除了醫(yī)療用品齊全之外，還儲備了一些生活用品，房間內(nèi)側(cè)的架子上有酒水也有密封的食物。

    他扭開礦泉水，將瓶口湊到鍾鶴一的嘴邊。鍾鶴一對方翼的話做出了反應(yīng)，半夢半醒之間喝下半瓶水。

    喝下水後，鐘鶴一咕噥了一聲，頭一歪又不醒人事。

    方翼有些不放心，轉(zhuǎn)過身看向南軻?！钢委熃Y(jié)束之後，能不能幫鶴一檢查一下？我擔(dān)心那些人對他做了什麼。」

    「那些黃眼人的實驗向來無視人性，以自身需求為最大考量，你的擔(dān)憂可以理解?！?/br>
    「你似乎對他們很熟悉？」

    「看看龍眠湖的生態(tài)變成了什麼樣子，不覺得這一切跟住在湖底的人有關(guān)系？」

    的確。龍眠湖附近出沒的感染者、蟲族的數(shù)量多到異常，行為也很詭異，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事情。

    至於實驗的殘忍程度，方翼從自身遭遇的事件就能窺得一二。

    即使那個中年男子沒有變成怪物，他也會殺了他。因為他很清楚，即使離開這里，那個中年男子也不會受到法律制裁。

    為什麼他們能對自己的好友做這麼殘忍的事？那些人游走在法律之外，隨心所欲，可是他們憑什麼擁有這樣的權(quán)力？

    男人口中的古老血統(tǒng)不足以構(gòu)成他為所欲為的理由，背後更深的利益勾結(jié)，其本質(zhì)和食人為生的蟲族并沒有區(qū)別。

    方翼的目光移到治療艙，鐘鶴一已經(jīng)躺在里面，南軻抬手在控制面板輸入一連串的指令。

    莫殞在治療過程中已經(jīng)清醒過來，自己離開治療艙，抓起破爛的上衣套到身上。他扶著墻走到一旁，從柜子里抓了一瓶酒，不發(fā)一語坐在柜子上喝酒。

    南軻站在莫殞身旁，制止他喝太烈的酒。

    利革亞站在手術(shù)機前看著數(shù)據(jù)，有些數(shù)據(jù)是紅色的。她嚴(yán)肅的神情讓方翼有些不安。

    「情況不妙是不是？」方翼問道。

    「令人意外。A12受試者的身體經(jīng)過改造，變得更適合和蟲族共存，卻無法保留自我意識。但是注入血清後，原先的缺陷不復(fù)存在，甚至強化了人體的各項機能，能讓人類和蟲族爭奪身體掌控權(quán)的時候不落下風(fēng)。太完美了?！估飦喌难壑胁⒊銎娈惖墓獠?。

    它有些不對勁，方翼往後退了幾步。南軻轉(zhuǎn)過身，打量著它。

    「A12不是失敗品，是未完成品。被楊慧擺了一道，可惜奈娃搶先一步展開復(fù)仇，但是無所謂，現(xiàn)在為時未晚?！?/br>
    方翼把槍握在手里，指向利革亞，喝斥道：「離手術(shù)機遠一點?！?/br>
    南軻對方翼喊道：「快離開它?！?/br>
    利革亞張開嘴巴，發(fā)出高強度的音波。

    音波攻擊隨即被南軻以無形的屏障擋下，受到余波震蕩的方翼感到一陣惡心，握槍的力道一松，利革亞迅速奪過他的槍。南軻張開五指往後一拉，轉(zhuǎn)瞬之間方翼飛到他的身邊，利革亞反手用雷射槍指著他們，莫殞也拔出槍對準(zhǔn)它的腦袋。

    「南軻，過來?！估飦喢畹?。

    「……父親？」

    「好孩子。你向來都不會讓我失望，我相信這次也一樣，過來?！?/br>
    「為什麼您能利用索菲亞的身體說話？」

    「它現(xiàn)在只是一個容器，一個聽話的好女人。你很清楚我對它做了什麼，你也對你親愛的伴侶做了一樣的事，不是嗎？不愧是我的兒子?！?/br>
    「我沒有。」南軻大聲反駁，他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肝沂签ぉ榱俗屗钕氯ィ退鞣苼喪遣灰粯拥?。」

    「如果這麼想能讓你好過一點。」利革亞的嘴角扯出一個滿懷惡意的微笑?！敢苍S黎羲能讓你看清事實，你的伴侶在他的實驗室里，他對霍克.哈金斯的杰作十分著迷，恨不得拆解下來分析其中的奧秘?！?/br>
    「不許動他?！鼓陷V激動的聲音回蕩在房間里。

    「我的孩子，我保證不會讓任何人動他?！顾穆曇艉吞@，猶如一個慈祥的父親，「我已經(jīng)老了，這副身軀支撐不了太久，但是并非無可救藥。只需要一場手術(shù)，如同你上次為我做的那樣，我就能繼續(xù)陪伴你們，看著你們生下白胖胖的孫子，共享天倫之樂。你不愿意完成一個老父親卑微的心愿嗎？」

    「很遺憾，那場手術(shù)不能做第二次。身體被蟲族寄生後造成的傷害不可逆，雖然移植到您體內(nèi)的蟲卵產(chǎn)生了排斥反應(yīng)，但也無法移除。您的身體無法再承受第二枚蟲卵?！?/br>
    「這個問題已經(jīng)有解決之道，黎羲準(zhǔn)備了幾具新的軀殼。我將舍棄這個舊皮囊，轉(zhuǎn)移到新的身體?！?/br>
    想明白它的意思，南軻臉色一變?！改f的新軀殼是指什麼？」

    「黎羲認(rèn)為血緣相近者對手術(shù)更有利，所以我選擇了南斗，可惜南斗的身體素質(zhì)并不理想。直到王辰和南瑤之子來到這里，他有我的血緣，也有蟲族的血統(tǒng)，是最理想的容器。假如失手，還有這具經(jīng)過A12病毒淬煉過的rou體?！?/br>
    如此不把人命當(dāng)成一回事，而且是他珍愛的人們！在方翼出聲之前，一道更為憤怒的聲音響起，震懾了所有人。

    「他是我的兒子?！鼓陷V怒視著它?！竿跛奘俏业膬鹤樱皇悄犀幍?，不是你的工具?！?/br>
    它臉上的驚訝轉(zhuǎn)瞬即逝，。

    「我曾經(jīng)為你動過一次手術(shù)，如你所愿，讓你取回了青春的外貌，治癒你的絕癥，如果你安生過日子甚至可以長命百歲。為什麼你永遠不知足？為什麼要苦苦追求永生，甚至不惜染指自己的血脈？當(dāng)所有會為你哭泣的人都死了，你活著有什麼意義？」

    它聆聽南軻的話語，怒氣逐漸上揚。

    「我一手創(chuàng)建南氏集團，我看著它茁壯成長到如今的規(guī)模，憑什麼因為有限的壽命要我將畢生心血拱手讓人？我花了大半輩子的時間，晉身為世界上最有權(quán)威的人之一，卻在最盛時罹患絕癥無福消受，手中的權(quán)力隨著時間如流沙消逝，叫我如何甘心？還有我的孩子們，成就皆不如我，處處忤逆我，即使冠上姓氏，仍然沒有資格繼承我的帝國。但是你，你表現(xiàn)得為為出色?！顾粗陷V，聲調(diào)一下子和緩下來。

    「我在一場宴會上遇見你的母親，我一見到她就知道她將是我畢生摯愛。我一直想迎娶她為正妻，可惜你那頑固的祖父不同意，我很遺憾沒能實踐我對你母親的諾言，我對你有諸多虧欠，你是我最疼愛的孩子。盡管我不常陪伴在你的身邊，但供給你的衣食都是上等的，讓你就讀頂尖的學(xué)校，無條件贊助你實驗資金，甚至在你被通緝之後處處抹去你的蹤跡，修改你的檔案。否則你怎能順利逃離政府?dāng)?shù)十年的追捕？」

    南軻抿起雙唇，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我的孩子，我養(yǎng)育你，保護你，難道你忍心看著你的父親死去？」

    「……父親?！?/br>
    它臉上的笑意擴大，神情更顯和藹可親。

    「你得保證……不，發(fā)誓不會向王辰和王宿下手。」

    「我發(fā)誓不會碰他們一根寒毛?！?/br>
    它朝南軻伸出手。

    方翼喊道：「別去?！顾匀皇苤旗赌陷V的能力，只能待在原地不動。

    「南叔叔，你真的相信它？」莫殞難以置信。

    南軻沒有回應(yīng)他們，往前邁步，握住了它冰冷的手。

    以他們?yōu)橹行?，地板劃出圓形區(qū)域往下降，方翼眼睜睜看著鍾鶴一和兩人的身影消失。

    等到他們能自由活動，南軻早已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