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放手！你在胡說什么！”摩根想要擺脫哈德森的糾纏，卻被他有力的手死死拽住頭發(fā)，疼得齜牙咧嘴，又對自己準(zhǔn)備上前幫忙的貼身男仆做了個“待在原地別動”的手勢。

    “胡說？好啊！那就讓郎伍德街的人看一看，你到底是不是埃弗瑞.摩根！給我把錢還回來！你這個騙……”哈德森還沒說完，摩根便急急忙忙把他的嘴捂上，連拖帶拽將他帶到一旁。

    哈德森打掉他的手，揪著他的衣領(lǐng)：“今天你別想逃！聽著，如果你不……”

    “好的、好的、你先閉嘴，”摩根壓低聲音，“我們走遠點……”

    “哈！為什么要離開這里？我要讓其他人都知道，你是個騙子！我還要把你送去警局……”

    “你想要錢，就不能把我送進警局，”摩根喘著氣，盡力讓語氣變得和緩，“我沒錢了，為了這次的大生意，我的錢都用來準(zhǔn)備這次的局了，等我得手之后才有錢還給你?！?/br>
    “哦，”哈德森打量了摩根一身體面的行頭，看了看被這家伙制止，站在遠處的貼身男仆，譏諷道，“你都沒舍得買一輛馬車嗎？”

    “我可養(yǎng)不起那種東西，為了打入他們的圈子，我已經(jīng)花了不少錢了?！?/br>
    哈德森與摩根勾肩搭背，威脅道：“那你更應(yīng)該把我的錢還回來，否則我揭發(fā)你過去的事，你還能繼續(xù)做局嗎？”

    “弗萊明先生，您現(xiàn)在過得怎樣？”摩根突然問道。

    哈德森獰笑道：“托你的福，我的日子好極了?！?/br>
    “以您現(xiàn)在的樣子，您覺得您的話會有人相信嗎，”摩根已經(jīng)從最初的驚嚇中緩過勁，擺出一副誠懇的樣子，說著和這副表情完全不沾邊的話，“我真怕您被送到精神病院，在那個地方，您可能過得會比現(xiàn)在差一點。”

    “呵呵，但在那之前，我向你保證，你過去的事跡會傳進所有人的耳朵，我有的是辦法，”哈德森也回敬道，“你干的可是叫人從口袋里掏錢的事情，你確定要這樣嗎？”

    哈德森這句話說出來完全是為了嚇唬摩根，他可沒自己說的那么厲害，如果真到了這一步，他……或許他只能試試從班那里入手。

    “知道你為什么發(fā)不了財嗎，”摩根擺手，“如果你是個聰明人就會知道，等我成功后你才能拿回你的錢?！?/br>
    “哦？”哈德森擺明了不相信他，“如果你就此溜之大吉，我該去哪里討要呢？”

    “這不可能，”摩根擺手，“我為了這次大生意已經(jīng)投入所有，我要是逃走，那就功虧一簣了。”

    哈德森盯了他一陣子，突然問道：“你要去理查森那里？”

    “沒錯，”摩根答道，老老實實的一張臉，幾乎可以欺騙每一個不了解他的人，“那可是個大魚塘呢?！?/br>
    哈德森指著貼身男仆笑道：“讓他和我換身衣服，我陪你去?！?/br>
    摩根不放心地看著他：“你要干什么？這會露餡的……”

    “你可以不答應(yīng)，然后他們就會知道你原來叫什么，干過什么。”哈德森說。

    摩根氣悶：“你可以嗎？他是專業(yè)的，你可別給我添麻煩?！?/br>
    “這不需要你來擔(dān)心，我很清楚該怎么做?！?/br>
    摩根沒有辦法，只好吩咐貼身男仆照做，哈德森一邊換衣服一邊注意動靜，防備他們主仆一起對他下黑手，難保摩根沒有這種打算，如果真的如他話里所說，那么為了他投入的錢，化身劊子手也不是不可能。

    換上許久沒有穿過的男仆服飾，哈德森心底出現(xiàn)了一種難以表達的感受。

    雖然好幾年過去了，但他仍未忘記當(dāng)年在莊園里受過的訓(xùn)練，整理好衣褲后自然而然挺直背脊，微微低頭，后撤一步站到摩根身后。

    “很合適。”摩根瞧了一眼他的男仆裝扮，半是認真半是譏諷道。

    “如果你想，你也可以試試，我不介意你扮作我的仆人?！?/br>
    “謝謝，我看上去更像個富翁，仆人可不能找我這樣的，”摩根撫了撫自己鬢角的頭發(fā)，對哈德森說，“該走了，去太晚可不禮貌?！?/br>
    路上，摩根交代哈德森：“如果有人問你我的身份，記著，我過去在印度孟買做生意，因為年紀(jì)大了所以回到美國發(fā)展，我的生意主要在西部，妻兒在英國蘭開夏郡的老家，其他的你一律說不知道?！?/br>
    哈德森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說：“你不是原來在非洲做買賣嗎？”

    “我沒去過非洲，其他人也沒幾個去過；但現(xiàn)在，我的確去過印度，根本不怕有人問起?！蹦Ω砹艘幌乱骂I(lǐng)和袖口，進入宴客廳。

    哈德森在一群衣著華貴的男女間掃過，尋找宴會主人的身影，環(huán)視一周，哈德森終于找到與幾位男士談笑風(fēng)生的班。

    摩根則在前方和人寒暄，聊聊天氣、談一談最近的行情、商量周末去誰家郊外的別墅打獵……

    哈德森待在仆人專用的休息處，有些仆人想與他搭話，卻被他不耐煩地趕到一旁，他緊盯著摩根的一舉一動。趁摩根閑下來的空檔，哈德森問他這些人的身份。

    摩根顧及他的威脅，半真半假地回答他。

    他向摩根問道：“他們和理查森相比，誰更有錢？”

    “當(dāng)然是理查森，”摩根狐疑道，“你想干什么？”

    “那你為什么不考慮朝他下手呢？”

    “如果他很容易下手，我怎么會不考慮他呢，”摩根呵呵一笑，“他只在熟人圈里投資，而且對每筆投資小心得不得了，打動他需要最周詳?shù)臏?zhǔn)備，對付他的精力足夠我釣上來三條小魚，那我何必自找麻煩呢?！?/br>
    哈德森不甘心地小聲道：“但這條大魚的鮮美值得為它付出更多……”

    “別的我不管，但這上面我是行家，如果你自作主張給我?guī)砺闊?，那你一分錢都拿不到?！蹦Ω嫠?/br>
    哈德森哼哼兩聲當(dāng)作回應(yīng)，但心里是否真的放棄了這個念頭就不得而知了。

    宴會結(jié)束，哈德森跟著摩根離開班的大宅，在外等待許久的貼身男仆可憐巴巴地湊上來，要和哈德森交換衣服。

    天知道哈德森這身衣服穿了多久，加上搬運時出的汗，貼身男仆寧愿忍著春日夜風(fēng)的寒冷也不愿套在身上。

    哈德森卻先把自己的馬車拉過來，跟在摩根叫來的馬車后面，隨后才和男仆換衣服：“我要看看你現(xiàn)在住在哪里。”

    摩根不悅道：“我是不會招待你進去喝茶的?！?/br>
    “我不在乎，我只想知道在哪可以找到你，”哈德森看了看馬車后還沒送完的酒，時間已經(jīng)不早，他知道今天肯定又要被杰西卡狠狠罵一餐，心情不由得變得糟糕，“快點，我還有事要辦?！?/br>
    —　—　—　—　—　—　—　—　—　—

    班察覺到似乎有個眼熟的人走出大門，他當(dāng)時正和一位客人說話，余光不足以看清對方的臉，等他再轉(zhuǎn)頭，人已經(jīng)離開了。

    那人一身男仆裝束跟在自己的主人身后，模糊的側(cè)臉與哈德森十足相似。

    待一切處理完畢后，班和等待已久的工廠負責(zé)人進了書房。

    負責(zé)人名叫查德，他在宴會上喝了不少，正打算去放放水，班卻在這時候把他叫進去談話，他只好苦著臉進了書房——不過這正好給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添了幾分信服度。

    在報告完完工廠機械圖紙泄漏事件的處理結(jié)果、產(chǎn)品失竊事件調(diào)查結(jié)果、南方來的原料漲價、工廠員工招聘……等一系列問題后，查德遲疑道：“理查森先生，雖然我們之前說過這件事，但我還是希望您能多考慮一下?！?/br>
    “什么事？”

    “您知道的，我們的對手亞摩斯和康奈爾一直在想辦法擠占我們的市場，他們最近又在降價，已經(jīng)有三個經(jīng)銷商提出想要更改合同條款了……”

    看了眼沒有出聲的班，查德猶豫幾秒，繼續(xù)道：“我們工廠相比于其他地方，給工人的待遇實在太高了，如果能在某些方面縮減一點開支，或許成本就能降下來?！?/br>
    班平靜反問道：“查德先生，如果我同意你的看法，從你的薪水著手，你愿意嗎？”

    查德沉默片刻，嘆氣道：“但是先生，現(xiàn)在我們和其他工廠生產(chǎn)的產(chǎn)品，除了些微質(zhì)量差距，幾乎毫無區(qū)別，我們都在賣同樣的東西，再這樣下去……”

    “我們會面臨一段困難的日子，”班沉聲道，“但我會盡力想辦法解決，所以目前不會考慮您的提議?！?/br>
    “我知道了?！辈榈聼o奈。

    送走查德，班揉了揉緊鎖的眉心，仰頭靠在椅背發(fā)呆。

    他很累，他當(dāng)然知道自己手下工廠面臨的問題，他也知道自己該像其他人一樣，選用童工、用最差的食物填飽工人的肚子、增加他們的工作時長、降低他們的工資……可他卻無法說服自己。

    他為自己到了一杯葡萄酒，希望酒精能幫他暫時忘掉這些麻煩。

    微澀的酒液彌漫口腔，因微醺終于能松懈下來的大腦翻找到了一段差點被主人遺忘的內(nèi)容。

    班想起了之前那個熟悉的人影。

    這令他回憶起那棟開滿玫瑰的豪宅中，年輕氣盛的英俊男仆對他大獻殷勤，他們在夏日午后悶熱的空氣中隱秘進行的情事；對方總是夾帶其他心思的目光；那種可以對一個人為所欲為的cao控感……

    哈德森是個錯誤，而這個錯誤源自班處于那個身份時潛移默化改變的東西。

    他想在自己被同化為那群居高臨下的人之前逃離，可在那之前，他卻想感受一下真正肆無忌憚的放縱，哈德森的另有所圖給了他說服自己的理由。

    總之，他默許了這一切。

    但他對哈德森沒有悔意，就像許多人從來不會為自己所做的事懺悔，只有受害者為自己所遭受的事輾轉(zhuǎn)反側(cè)。

    或許是哈德森從沒露出過能令人產(chǎn)生憐憫的模樣，就連示弱都狼狽得有些可笑，班某些時候?qū)λ淖髋皇窍肟催@根彈簧被壓迫到什么地步才會反彈，然而哈德森卻一次又一次重新站在他面前。

    我并不喜歡他，他想，可我也沒那么討厭他。

    他們當(dāng)然不是朋友，卻足夠熟悉，熟悉到了解彼此的身體，甚至?xí)闷鎸Ψ降慕鼪r。

    班雖然在之前就好奇哈德森為何會頻繁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但他最近被別的事情攪得頭暈?zāi)X脹，便把這件事擱置了，或許他該查一查這個家伙這些年過得怎樣。

    同時，他有些懊惱地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在期待與哈德森相見。

    人生來害怕寂寞，渴望表達。

    他們有共同的秘密，足夠了解彼此，有些人或許不是你的摯友親朋，某些時候你卻只能向他們傾述。

    因為你已經(jīng)不會再主動向他人吐露你的秘密，而上帝派來與你共同經(jīng)歷那段秘密的人無法選擇，你說的一切卻只有他們能明白。

    明明過去在維爾萊特花園，班和哈德森從未好好進行過一次深入的交談，現(xiàn)在他卻如此認定有些話只有對著哈德森說才能有回應(yīng)。

    真奇怪啊。

    班自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