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武已經(jīng)在這處洞xue中待了三天。那個匿名短信最后一條信息告訴他，需要在這里待著，不會有任何人找到。當他頂著瓢潑大雨走近洞xue時，發(fā)現(xiàn)里面有充足的食物，被褥，甚至自熱裝置和照明。

    他不知道給他發(fā)短信的這個人想要做什么，他也不想知道，完成這個人交代的一切，他只需要等死。

    收到兒子自殺的消息是三個月前。那一刻，他正坐在高聳的樓層上吃著準備好的干糧，鋼筋水泥的氣息和巨大的敲擊聲早已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這棟樓即將在下個月竣工，工頭告訴他們，下個月就會把欠下的工資一次性結(jié)清。兒子打來電話，說是他老板給了他很多獎金。

    “爸，媽有救了，有救了”

    一切好像都有盼頭，一切好像都會變好。

    可是兒子打來電話的第三天，等來的卻是用兒子電話打來的，兒子的死訊。

    他失魂落魄地去找老板請假，老板低頭看著報表，頭也沒抬：

    “啊，那確實，嗯，你去多久？”

    “……五天”

    “五天？！”老板終于抬起頭，震驚地看向他“你去問問，你自己去好好問問，工期那么緊張，有哪個老板會讓你請五天的？你去五天可以，就是工錢就別想我完整的給，你當自己是祖宗嗎？”

    他終于還是只請了兩天，算上路程，他只能沉默地看著兒子的尸體，目送他被送去火葬。兒子自殺的繩子還被放在地上沒來得及收拾，他蹲下來看著，捏著繩子說不出話來。這么脆弱的繩子，是怎么收緊，怎么把兒子的生命扼殺？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去面對自己患癌還在醫(yī)院的妻子，只能先瞞著。

    家中父母早已離世，來看望兒子的，只有他生前幾個酒友

    “伯父，節(jié)哀”

    他們站在殯儀館門口，盯著那個照片上的年輕的灰色臉龐看了幾秒，就陸續(xù)離開。只有一個人留了下來。這個人穿著妥帖的黑色正裝，言行舉止儒雅端正，渾身上下一絲不茍。他看上去三十來歲，完全不像是自己的兒子能夠結(jié)交到的朋友：

    “伯父，您兒子劉常飛前不久還很開朗，為什么會自殺呢？我真的覺得很惋惜”

    是啊，為什么呢？明明幾天前還跟自己開心的通話

    劉武低頭看著殺死劉常飛的繩子，是什么，讓他做出這么絕望的事？

    紛亂的思緒中，他忽然瞳孔縮緊，這繩子被取下時是直接剪斷，繩結(jié)還沒解開，可這個繩結(jié)與正常的繩結(jié)完全不同，它被向內(nèi)向外連著結(jié)出兩個活結(jié)，又從第一個結(jié)的位置以下系上兩個相連的結(jié)。

    這種系法他再熟悉不過——這是他在軍隊服役期間創(chuàng)造的系結(jié)法。他退伍后結(jié)婚生子，從沒有教過自己的兒子。這世界上除了自己，只有當年自己的戰(zhàn)友——張意知道。這種結(jié)法的好處在于，從外拉緊繩索時，反而是內(nèi)部先變緊。簡而言之，這是一個可以偽造自殺假象的繩結(jié)。

    等劉武反應(yīng)過來，想進一步問問這個劉常飛的“朋友”更多的消息，才發(fā)現(xiàn)這個人已經(jīng)走了。

    劉武推掉了回去的車票，敲響了張意的家門。

    張意搬到這里來時，還曾經(jīng)群發(fā)給自己的戰(zhàn)友們地址，雖然四散在各地的戰(zhàn)友們大多數(shù)早已不聯(lián)系，但相互間總存著一份念想，仿佛他們還像當年同吃同住的時光一樣，毫無芥蒂，同甘共苦。

    這棟單元樓很老舊，他踏著污濁的廢水，進入了難見天光的樓梯間，這里充斥著腐朽和黏膩的濕氣，讓人很容易聯(lián)想到下水道，這樓雖在地上，卻好像已經(jīng)在地下很久了。張意居住的樓層除了他以外似乎沒有別人，劉武找到已經(jīng)模糊褪色，只剩一半的“303室”，終于敲響了他。

    張意似乎沒認出劉武。那么多年來，歲月在兩人的身上刻畫了難以磨滅的痕跡。劉武昔日被張意調(diào)侃“小白臉”的臉早已發(fā)腮，終年打工、思慮過多，皮膚早已變得滄桑，眼神從少年時的明亮變得渾濁而無力；張意也變化許多，原本高大硬朗，現(xiàn)在有了些許駝背，還瞎了一只眼，在左臉上留下一個頗為可怖的刀疤。

    “劉武？！”張意通過劉武的輪廓逐漸認出了自己曾經(jīng)最好的朋友，驚喜地緊緊抱住了劉武

    “劉武！真的是你！”他一臉喜色地再一次仔細打量了自己昔日的戰(zhàn)友，劉武卻五味雜陳，一言不發(fā)

    “劉武，我們……都老了”

    “是啊，都老了”，劉武終于回答了張意。他實在想象不出眼前這個從前最好的朋友殺死自己兒子的畫面。他拿出自己放在口袋里的繩結(jié)，遞在劉武眼前

    “你還記得這個繩結(jié)嗎？我教你的”

    劉武看到繩結(jié)時有些意外，但眼神里更多的是懷念：“記得啊，你當年真tnd是個天才，這種繩結(jié)都能想出來”。說完讓出空間，招呼劉武道：“別干站在門口了，進來再說”

    劉武在張意招呼下坐在了沙發(fā)上，桌上放著已經(jīng)發(fā)霉的茶葉沖泡的茶水。張意給自己也倒了一杯，不忘敘舊：“劉武啊，我搬走以后多少年沒見了，也不聯(lián)系聯(lián)系，怎么，最近過得還行？”

    “……”劉武攥緊手上的繩結(jié)，不知道怎么開口。

    張意看了一眼劉武手上的繩結(jié)：“說起來你這個繩結(jié)，那是真的很好使，我這幾年什么都干過，幫人搬家、做運輸什么的，用這種法子又方便又牢靠”，說完坐在劉武旁邊，大笑著拍了拍劉武的肩：“我還把這法子教給了我同事，他是不是也得喊你師傅？”

    “你說……你還教過別人？”

    “是啊，怎么了？不能教？”張意驚訝地看著劉武，“我也沒告訴幾個人，也就那一個而已”

    “他叫什么？干什么工作的？”

    “他啊……不方便說……”張意欲言又止的樣子，劉武卻捕捉到了這個可疑的信號，劉武直起腰，攥著繩結(jié)的手顫抖起來，他盯著張意，放大了聲音：“我今天來找你不是來敘舊的，我就是來問你這件事，你告訴我，那個人叫什么？我要找到他！”

    張意眼露茫然：“為什么要找他？他犯事兒了？”

    “他當然犯事了！這個繩結(jié)，這個繩結(jié)你知道是什么嗎？”劉武越說越激動，“這繩結(jié)殺死了我兒子！他才二十六歲，他死前還給我打過電話，他說他可以救他mama了……”劉武聲音哽咽，從兒子噩耗傳來至今，從未哭過的父親，已經(jīng)任由淚水模糊了世界。

    “你還記得我兒子嗎？就是常飛，劉常飛，他小時候你還抱過他，還有他mama，淑云，當年她身體還很好，前幾年查出了乳腺癌，化療、放療做了很多次，我兒子在外面打拼，他說過他可以救淑云，他不會自殺……不會……”

    張意拍了拍劉武的背，給劉武遞上紙巾：“兄弟，節(jié)哀”，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道：“我告訴你他的事兒，但是你別自己去找人，我把人約到家里，你問問，別激動，說不定他又教了別人呢？”

    劉武擦了擦眼淚，默默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