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從三十五樓跳下來的那天，下了一場小雨。

    他留給這個世界最后的東西是他粉身碎骨的殘肢。

    身體撕裂般的劇痛讓他在瞬間就失去所有意識。

    在劇痛中，身體慢慢變得輕柔，意識也慢慢在渙散。當(dāng)一陣舒緩的感覺從尸身上漂浮而起時，林斐睜開眼，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又“活”了過來。

    他浮在半空中，看到很多人都遠(yuǎn)遠(yuǎn)地圍在一灘血rou模糊的東西四周。有的在驚慌失措；有的在失聲尖叫；也有的在一旁看熱鬧。

    而林斐正好就飄在那灘rou泥面前。

    散落在一旁、沾染血跡和黑泥的鋼筆仿佛在告訴他：

    這灘rou泥，是他自己。

    鋼筆是沈言殊的。

    當(dāng)年的沈言殊很喜歡那支鋼筆，只因?yàn)榱朱痴f了一句想要，他就厭惡得像是碰上了什么臟東西一樣狠狠地把那支鋼筆丟進(jìn)了垃圾桶里。

    后面被林斐偷偷地從垃圾桶里撿回來，并一直放在身邊珍藏了很多年。

    林斐喜歡沈言殊的鋼筆，也喜歡沈言殊的手，還喜歡沈言殊的臉，但喜歡的還是沈言殊的一切。

    所有人都知道，林斐深深地愛著沈言殊。

    但愛到了極致，便成了罪。

    愛上沈言殊，是林斐的罪。

    而沈言殊的罪，是被林斐所愛。

    林斐和沈言殊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

    林斐小時候喜歡跟著他，長大了喜歡黏著他。

    林斐說不清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沈言殊的，也許從很久很久以前，兩人都還是不諳世事的小孩子時，他或許就對沈言殊生出了除了友情以外的其他感情。

    林斐想擁有沈言殊的欲望隨著年齡日益劇增，他對沈言殊的占有欲帶著一種偏執(zhí)的可怕。他會打斷跟沈言殊交談過密的人，會整治借著學(xué)習(xí)問題而故意接近沈言殊的女生，會擋在沈言殊的面前阻止任何除他以外的外來者。

    沈言殊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對林斐的行為一忍再忍。

    但得寸進(jìn)尺的過度糾纏只會讓事情適得其反。

    不出意外的，沈言殊厭惡林斐厭惡到了極點(diǎn)。

    他那樣美好的人，一生的污點(diǎn)大概就是年少時認(rèn)識了林斐，然后被他纏上半輩子。

    警察很快來到，林秦看著他們疏散圍在四周的人群，迅速的拉起了警戒線。

    林斐飄過去想拍拍他們的肩膀，但手卻穿過了他們的身體，沒有在他們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他們看不到林斐，林斐摸不到他們。

    他沒有去人死后該去的地方，而是游蕩在這世界，卻被世間排除在外。

    距離自己跳樓已經(jīng)過去有一個小時左右，也不知道沈言殊聽到他的死訊了沒有，更不知道他要是聽到這個消息，會有什么反應(yīng)。

    林秦看看透明的飄浮在半空中的身體，內(nèi)心一動。

    林秦輕車熟路的來到沈言殊的家門口。

    偌大的別墅燈火通明。

    他在門口徘徊著，卻怎么也不敢走進(jìn)去。

    他既期待著看到沈言殊，卻又害怕沈言殊看到自己后眼睛里流露出來的難以讓人忽略掉的厭惡。

    猶豫著，最終還是穿過了門，飄進(jìn)了沈言殊的家里?？蛷d沒有人在，安靜得仿佛能聽見細(xì)針掉在地板上的聲音。

    林秦抬頭看到二樓禁閉的房門，開始緊張起來，心臟砰砰直跳，仿佛要從胸膛里掉出來。

    游蕩過長長的樓梯，最后飄進(jìn)沈言殊的房間里，房間里黑燈瞎火的，一個人都沒有。

    林斐不死心，穿過墻飄到隔壁的書房，果然在書房里看到穿著寬松的睡衣，戴著一個金絲框眼鏡，坐在電腦面前的青年。

    沈言殊認(rèn)真投入到工作當(dāng)中時，臉上的表情一點(diǎn)也沒有。

    林斐飄到他面前，瞪著這個讓他又愛又恨的男人。

    借著他也看不見自己的優(yōu)勢，林斐飄到他的身上，在他面前張牙舞爪，上下其手。手從發(fā)絲一路摸到大腿，雖然手穿過了他的身體沒有任何觸覺，但也能讓林斐感到滿足了。

    畢竟在以前，尤其是沈言殊明白他對自己存著什么樣的心思后，一直抗拒著他，一直躲著他，兩人從沒有哪一次像這樣這么近距離地接觸過，更別提是這樣子對沈言殊上下其手。

    在他周圍躥了幾圈的林斐看著不受分毫影響的人，有些索然無味的飄在桌旁，手撐著下巴盯著沈言殊的臉蛋看。

    沈言殊的相貌跟他人一樣，清貴俊秀，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孤傲，高不可攀也貴不可言。

    他認(rèn)真的工作的模樣讓林斐不由得猜想，他應(yīng)該是還沒有接到自己跳樓了的事情。

    因?yàn)樗届o了。

    但也可能是知道了，卻不以為然。

    畢竟他是那么的厭惡自己。林斐死了，于沈言殊而言，就是最好解脫，因?yàn)樗K于可以擺脫自己的糾纏了。

    手機(jī)鈴聲響起來的時候，沈言殊也是不緊不慢的一手在鍵盤上敲字，一手拿起手機(jī)，冷淡的問了一句：“什么事？”

    林斐湊得進(jìn)，清楚的聽到那邊回了一句：“小沈總……林小公子出大事了?！?/br>
    聽到自己的名字，林斐急忙屏住呼吸，眼睛緊緊的盯著沈言殊的臉，希望能從他臉上看到除冷漠以外的其他神情。

    但他沒有。

    沈言殊卻表現(xiàn)得很平靜，甚至在聽到自己的名字時，眼里閃過令人無法忽視的厭惡。

    林斐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住啊一般，疼得難以言喻。

    沈言殊語氣冰冷，帶著幾分厭煩：“他又在玩什么花樣？”

    “林小公子他……他自殺了，您要不要過來……”

    沈言殊滿臉不耐煩的打斷他：“人死了沒有？死了再來告訴我……”

    “……死了?！?/br>
    那頭的聲音打斷了沈言殊的話，也打斷了林斐對沈言殊僅存的最后一點(diǎn)期待。

    看著他淡漠的眉眼，林斐心如刀絞，火辣辣，泛著尖銳的疼。

    他一直以為沈言殊盡管厭惡自己，但憑著兩人這么多年的情分，他心里也是記著自己那么一點(diǎn)好的。

    林斐以為他的死可以激起沈言殊心里的一點(diǎn)波瀾，可以喚醒沈言殊為數(shù)不多的憐憫。

    但事與愿違，一切都是林斐自我以為。

    盡管是聽到了他的死訊，沈言殊也還是那副不耐煩的模樣。

    他以為這次林斐還在胡鬧，企圖通過這種手段來博得他的關(guān)懷。

    他那么聰明的一個人，早在兩人從小一起長大的那些年里早就摸清了林斐的心思。

    但是他那么聰明的一個人，卻不知道這一次，林斐是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