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莉莉絲相識在軍校，按照我現(xiàn)在的身份來看，她的身份并不高，只不過是一個落魄得只有少許封地的伯爵女兒，除了保留下來的貴族稱號她的日常再普通不過?！惫羰种改Σ林滦?，不知為何忽然談起了這個話題。

    “像是這樣的布料的衣裳對她來說也是奢侈品，她不過是擁有一兩件，我們曾被對方的天賦互相吸引，可是……哪怕是這樣的她，對于當年的我來說也是天邊的明月，可望不可得?！?/br>
    公爵大人再次轉頭去看丹尼爾，他依舊睡著了，常年沒有正常的飲食讓他永遠面色蒼白，而壓抑的情緒讓他在睡夢中也緊蹙眉頭，他的每個呼吸都似乎帶著疼痛，讓看著他的人不由自主悲傷，那濃重的情緒不因距離而改變。

    “我自負到了自卑，于是我將莉莉絲對于我的情意看做是一種羞辱，我認為她破壞了我的追求又恐慌于伯爵的安排，她有一個強勢的好父親為她安排一切，可是她看人的眼光是在不好?！惫舻溃拔覟榱俗C明我自己，積極鉆研權勢，我為了證明自己，取了當年愛慕我的鄰居女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想這就夠了，如果不是白塔燃燒，我或許終究有一天會從那種自我滿足中走出來，然后去改變什么？但是莉莉絲等不了我那么久……所以沒有如果?！?/br>
    “我害怕丹尼爾，從第一次見到他那雙冷靜的眼眸的時候，我就無法忍受我失去了莉莉絲這個事情，我用盡了一切讓他遠離我，直到他險些死在我的面前，他是莉莉絲唯一留給我的孩子，可我在毀了莉莉絲之后也再度毀了她的孩子?！惫糇猿暗溃拔乙恢弊栽偮斆?，可我在找不出比我蠢的人，我懦弱，膽小，也沒有愛的能力?！?/br>
    “你想說什么？”西瑞爾道，“你總歸不是來和我抱怨的吧？”

    “我毀了莉莉絲，也失去了她。”公爵微笑道，“而西瑞爾你哪怕身為大帝又如何，哪怕被盲目的崇拜又如何，你也毀了你愛的人，你們之間沒有未來，你不比我好到哪里去，又有什么資格嘲笑我？”

    西瑞爾眼神冰冷，“我想你不應該這樣和我說話?！?/br>
    “你必須忍受我，除了我之外沒人能讓丹尼爾從無盡的腺體溶解中解脫出來，他的身體的虧損不是每一次都能修補回來，再加上他習慣性自殘的受損，他的壽命早已不夠進入星歷的人均壽命，這樣持續(xù)下去，醫(yī)療設備也無法挽留他太久……”

    公爵從帶來的包推到桌子中央，“這里面是丹尼爾以前的日記，記載了一些他喜歡的東西，還有一個老式家庭機器人芯片，他陪伴了丹尼爾十年，然后損壞后被珍藏了起來，可惜……他擁有一個并不好的父親，這些東西我想和你換一幅畫?！?/br>
    “什么畫？”西瑞爾聽見了心臟急促的心跳。

    “一副宮廷畫像，我知道它在哪里，它已經(jīng)被遺忘太久了，現(xiàn)在我想帶它回家?！惫舸浇菧\淺的勾起，竟顯得有些幸福。

    兜兜轉轉，西瑞爾陪同公爵來到了那個被他可以冷落封存的地方，那里和是十四年前一樣，一樣冷冷清清安靜得過分，時隔多年再次來到這里，他的心境早已不同，他無法想象一個人要怎么在這里度過五年。

    他為了折磨這個讓他和賽爾分開的人，連基礎的機器人AI和醫(yī)療設備都沒有，他是如何照顧自己的飲食的？他受傷之后是如何熬過發(fā)熱期的？他有沒有難過得不行想要找人哭訴的時候？他有沒有想找個人陪他說說話？

    他不知道，他沒見過他這些模樣，他的記憶里面，丹尼爾總是千篇一律的笑著，好似這一切都不重要。

    公爵的腳步加快，他仿佛來過這里千百次一樣找到了那間畫室，癡癡盯著正中畫像的一角，那里一個頭戴小花的少女正在羞澀的笑，她在這幅宮廷群像中太不顯眼了，如果不是公爵的視線西瑞爾根本不會注意到她。

    不用誰去告訴他，西瑞爾瞬間就明白了她是誰。

    “那一把大火讓我失去了關于莉莉絲的一切，丹尼爾知道我會后悔，他一點點的把所有關于莉莉絲的東西都毀掉，如同他期望的那樣，我找不到關于莉莉絲的一點東西，我甚至不能從記憶復制，我無法辨明那到底是她還是我臆想中的她?！?/br>
    公爵道，“這大概是丹尼爾唯一沒動手的了，或許是他當初走得太急切沒來得及，又或許是他舍不得，我不知道，但是能被留下來真的是太好了?！?/br>
    西瑞爾隱隱約約知道是為什么，心臟被緊攥的疼，他仿佛看到了丹尼爾在這里仰望這幅畫的時候，他是靠著這幅畫撐下來的嗎？

    這是……一個已經(jīng)死去了的人啊……

    西瑞爾感到了重重窒息，他無法繼續(xù)呆在這里，灰暗的記憶幾乎將他壓垮，層層精神海域黑斑暴動從深處涌動，他努力壓抑著自己崩潰的情緒，他知道自己一旦失控再次見到的絕對是丹尼爾的血，他的精神失控已經(jīng)變成了丹尼爾自殘的理由，帝國不能失去他，丹尼爾的血中的微弱的向導信息素可以喚醒他，所以在那個時候他為丹尼爾定制的規(guī)則全部都失效。

    西瑞爾從麻木變成了恐懼，他不知多少次夢見丹尼爾就這樣再也醒不過來。

    丹尼爾是個清醒的瘋子，他們在互相的折磨，西瑞爾有時候懷疑自己對于丹尼爾的這種感情到底是什么呢？是愛，亦或者只是一種占有欲？

    他現(xiàn)在還不知道，他只是無法想象丹尼爾死去的生活，就算這和他曾經(jīng)想要的相差甚遠，但是他也固執(zhí)的不愿意放手。

    西瑞爾如此的厭惡規(guī)則，曾為了遠離這束縛做了無數(shù)瘋狂的事情，可是現(xiàn)在他卻為了丹尼爾將自己束縛回去。

    他帶著那個文件袋回到了丹尼爾身邊，坐在沙發(fā)上掏出那片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筆記本，那是個非常精致的本子，封面是細碎的銅絲交纏出薔薇花的模樣，四角都是精致的回扣，其中有散亂的鑲嵌著一些寶石，哪怕時隔多年也能看出制作者的用心，它漂亮的像是可以放入博物館的藝術品。

    “這是莉莉絲給我留下的本子?！鄙n白的手指輕輕撫摸上那冰冷的薔薇花，丹尼爾難得主動開口說了話，“她喜歡親自動手為我做事，讀書，穿衣，還有制作一些日常用品，努力讓我在有限的時間里面快樂一點。”

    “那你快樂嗎？”西瑞爾把他拉過來摟在懷里，低聲問道，“莉莉絲把你照顧得很好嗎？”

    丹尼爾沒有掙扎，他極其珍惜的翻開了封面，稚嫩的字體寫著他的名字，他難得有這樣的清醒，他已經(jīng)習慣沉醉混亂的夢里，不用分白天黑夜和人，怎樣都好。

    “并不，你不能指望一個瘋子能照顧好自己的孩子?！钡つ釥栞p聲道，“她和我待在一起的時間不會超過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面的三分之一，可是我知道不能指望太多，她已經(jīng)盡力了?！?/br>
    西瑞爾想問他，那你為什么這樣執(zhí)著的惦記她呢？她不過是陪你到六歲而已……這樣短暫的記憶值得如此？

    可是他也知道答案，因為這個世界上除了莉莉絲，沒人再對他好了，他只能惦記著記憶里面那顆不怎么糖的糖欺騙自己。

    莉莉絲愛他嗎？或許吧……畢竟她已經(jīng)死了。

    那個日記本很小，也沒有多少紙張，可以看得出丹尼爾寫得極為用心。

    他說，他想要莉莉絲輕松一點，她太痛苦了，向導和哨兵都不應該對方的陪伴。

    他說，他想去首都星就讀莉莉絲的學校，去看看她說的那些東西。

    他說，他想去第三星系看看傳說中的薔薇星云。

    他說，他想有一個很可愛的孩子，取名叫做蘇亞，他會照顧好他。

    日記本還剩下一半，就在十七歲的時候戛然而止。

    西瑞爾把頭埋在丹尼爾的肩頭，眼淚打濕了他的衣裳，這個人曾為自己的未來制定了一個個目標，那不是很難的東西，平凡得像是宇宙間的形成，他曾艱難的想要熱愛這個世界，卻被連接擊垮，他最后沒辦法想放棄了，卻沒有人像是拯救莉莉絲一樣拯救他。

    他曾經(jīng)充滿期待的寫下這些東西，然后又親手將他毀去。

    那個叫做蘇亞的孩子或許這輩子也不會誕生……

    “別哭了，哭什么用也沒有?！钡つ釥柊讶沼洷拘⌒牡暮仙?，輕聲道，“西瑞爾，我們也可以不這樣折磨對方的不是嗎？”

    西瑞爾紅著眼眶，沙啞道，“這些東西我們可以一起實現(xiàn)，還來得及。”

    丹尼爾無聲沉默，他疲憊閉上眼。

    西瑞爾曾花了五年將他囚禁，一年將他懷念，八年禁錮，又花了數(shù)年時間想將他拉扯回這人世間，西瑞爾從丹尼爾身上經(jīng)受了無數(shù)次的挫折，徹底在他面前沒了脾氣。

    此界處于第一星際，而薔薇星系處于第三星系，星系和星系之間無法互相來往，體系規(guī)則無法共通，西瑞爾花了五年才用了極大的代價弄到了薔薇星系的錄像，那是一段漫長的紀錄片，期間星際4983年楚辭和楚歌的婚姻占據(jù)兩份很長的篇幅。

    “他們是兄弟嗎？”丹尼爾比起五年前更加的虛弱，他的目光恍惚著落在兩人相擁的畫面上。

    “是的?！?/br>
    “哦?！钡つ釥柎浇禽p輕勾勒，羨慕道，“看起來真幸福?！?/br>
    “……”西瑞爾握著他的手背輕吻，“我們其實也可以。”

    “他們死了嗎？”

    “……”

    “哦，那就不行?！?/br>
    西瑞爾曾將丹尼爾狠狠踩碎，可卻無法再把他拼湊起來，他不知道去路，也找不到方向。

    所謂愛，所謂愛意，無濟于事。

    又過了三年，公爵的藥劑終于研究出來，經(jīng)過一系列實驗之后一個肩佩長星的軍人站在了丹尼爾的面前，他布滿厚厚繭子的手握著自動式藥劑。

    丹尼爾鼻翼聳動，輕輕笑了，“你的味道很好聞，謝謝。”

    那是那些年材料和物資伴隨著的淡淡味道，他知道是那個人。

    “是嗎？那就好……”注射口插入他的頸部動脈，軍人的手有點顫動。

    西瑞爾站在一邊，從腦海中挖出了這人的記憶，是那個……侍衛(wèi)？

    他輕吻了一下丹尼爾的耳垂，輕聲呢喃道，“我愛你?！?/br>
    隨著藥劑的注入，他的呼吸漸漸平淡直至徹底消失，西瑞爾告訴自己那都是正常，這不過是藥劑的副作用，可是恐慌如同潮水將他深深淹沒，他無措的抱著丹尼爾失去生命體征的身體，連思維都停止轉動。

    時間在他身上靜止，日復一日過了十年，丹尼爾才再次睜開眼，隨之而來的大片憑空出現(xiàn)的薔薇花。

    春風微微浮動窗紗，猛虎輕嗅薔薇，歲月靜好。

    他好奇扒拉過卷著自己的白虎尾巴，轉頭對凝視著他的西瑞爾笑道，“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么呢，還有……你不是說很快就來找我嗎？怎么一眨眼老了那么多？”

    西瑞爾癡迷于他鮮活的笑容，坐在他的床邊拉過他的手，低聲道，“我叫西瑞爾，是一個大笨蛋了，繞了好久的路才找到你，原諒我吧，丹尼爾?！?/br>
    西瑞爾不敢賭，還是賭了這一把。

    就讓死去的死去，活著的活著。

    在數(shù)十年后，將十七歲的丹尼爾跨越時空接過來，讓那日記再度續(xù)寫。

    丹尼爾那蒼白瘋癲的mama是愛他的。

    她告訴他兩點。

    第一，努力對生活是有用的。

    第二，和愛你的人結婚會幸福。

    這是她給予他最后的童話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