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星期日。

    全身都陷落在軟綿綿的知更鳥藍(lán)色軟床中，要不是一陣急促的手機(jī)鈴聲，恍惚間，姚飛羽以為自己仍睡在老宅里。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能夠酣睡不醒。

    “喂，哥，什么事？”

    姚家大哥問道：“你好久沒回家了，也不給爸媽打電話。對了，何先生最近有空么？請他來我們家吃頓飯吧?！?/br>
    姚飛羽猶豫著說：“聽說，他最近挺忙的。”

    “聽說？你不是他的藝術(shù)品顧問么？”

    當(dāng)初姚家申請了破產(chǎn)保護(hù)，后來何凡騫又以互惠共利的名義對公司注資，掌握絕對的話語權(quán)后，又對公司進(jìn)行調(diào)整重組。

    姚飛羽不清楚家人知不知道他和何凡騫的關(guān)系，畢竟何凡騫在外人面前，總是做足一副夫妻感情如膠似漆的姿態(tài)。

    隨便找了個借口打發(fā)過去，姚飛羽很快就掛了通話。

    出門前，他看了眼天氣預(yù)報：

    “受第八號臺風(fēng)影響，今晚到明晚，我市將有中到大雨……”

    下午，出了三伏天的天空藍(lán)得那么純凈，任何心事都無法破壞它的無憂無慮。

    莊園內(nèi)碧草茵茵，香樟樹下生長著厚厚的白色車軸草。清風(fēng)徐來，幾只天鵝正在湖中鳧水，游到哪里，哪里便綻放雪白的蓮花。阿狄麗娜佇立在水畔的涼亭中，她高高地束起淡色長發(fā)，卡拉拉大理石塑成的rou身有著月光似的質(zhì)感。

    酒會并沒有設(shè)主賓席，草坪上有序地布置著小圓桌，像是散落一盤盤小蛋糕。

    謝靈珺正在和一眾客人聊天，看到魏亭簽完到入場，她低聲說了聲失陪，就施施然走過來。

    “何太太，幾個星期不見，你更漂亮了?！?/br>
    “你也是啊，今天的皮膚狀態(tài)真棒。”

    魏亭眼睛一亮：“你身上這件……是九幾年D牌的單品？”

    “是啊，”她得意地扯扯腰部：“你看這里，改得不錯吧？還有這兒、這兒?！彼种噶酥敢路募鐜?，還有腋下的部位。

    “送到高定時裝屋改的？看起來很合身，工藝也很完美。你要是不說，根本看不出來是改過的?！?/br>
    “是的呢，這件還是我從我母親的衣柜里翻出來的。前幾年他家訂單量銳減，我差點(diǎn)以為要倒閉了，不然，還真不知道送到哪里改合適……”

    兩個人正聊著，又有幾位賓客圍了上來，大多數(shù)都是些生面孔。當(dāng)人勢順利時，每一張笑意盈盈的臉龐都在傳遞著友好與親昵，每一聲談笑都是感官上甜蜜的享受。

    “何太太今天一個人？”

    魏亭笑著解釋：“不是，和我先生一起來的?！?/br>
    這時，何凡騫也走了過來。簡單致意后，他摟著魏亭的肩膀，帶他去見莊園的主人。

    這座莊園的主人和何凡騫一樣，當(dāng)現(xiàn)代商業(yè)給予家族傳承致命一擊后，他不斷收購原家族成員拋售的股份，成為酒莊的新任莊主。

    主人指了指旁邊托盤：“這是我們酒莊的新品，今天提前拿出來招待大家，你們嘗嘗，能有什么建議就再好不過了?！?/br>
    話畢，旁邊的侍者立刻眼疾手快地倒酒。

    何凡騫正打算隨便說幾句套話，就聽到旁邊的魏亭問道：“這酒，有名字嗎？”

    “研發(fā)部打算叫它“Nightmare”?！?/br>
    何凡騫有些驚訝：“叫噩夢？”

    輕輕晃了晃酒杯，魏亭說：“Nightmare這個詞，本身就很有創(chuàng)意?！?/br>
    主人來了興趣：“怎么說？”

    “Mare有一個組合，Lunar－mare，簡寫mare，來自拉丁語詞根Mare，也就是marine。月海，月球陰影，月球背面?！?/br>
    “所以，我覺得，Nightmare的噩夢的釋意，也可以是從夜海引申出來的。夜之深海，沉溺窒息無法掙扎，黑暗冰冷不可逃脫?！?/br>
    “沉溺窒息無法掙扎，黑暗冰冷不可逃脫，”主人稱贊道：“何太太這樣解讀，聽起來也是非常浪漫了。不介意我把這段話，放到廣告的靈感來源吧？”

    “當(dāng)然不介意。”

    看出酒莊的主人是真心滿意這段話，何凡騫趁勢說：“那就期待新品的上市了。干杯?！?/br>
    “咔嚓，咔嚓”。雪亮的閃光燈下，現(xiàn)場的攝影師拍下一張又一張人們觥籌交錯的照片。

    到了酒會中場，舞池里響起樂聲，是，一支慢三華爾茲。

    何凡騫擁著魏亭步入舞池。二人皆是一身華服，靡靡之音里，衣角旋轉(zhuǎn)出一朵暗色的花。

    他低頭看向魏亭，那張似乎永遠(yuǎn)不含欲望的嘴唇，正在輕輕地、極其細(xì)微地一張一合。

    “一、二、三。”

    “一、二、三?！?/br>
    “你說什么？”

    “?。俊蔽和び行┗艔?，好在舞步仍然自然流暢，沒有亂套。他解釋道：“太久沒跳了……有點(diǎn)生疏。”

    “嗯?！焙畏豺q反應(yīng)過來，原來他剛剛的念念自語，是在數(shù)節(jié)拍。

    琥珀色的燈光籠罩著舞池，像是沉淀已久的懷舊的芬芳。

    他不由地想起第一次與他親密接觸，還是在兩個人的訂婚宴上。

    當(dāng)時他并不太會跳交誼舞，得知訂婚宴有安排新人領(lǐng)頭舞的環(huán)節(jié)，哪怕之前特地臨時抱佛腳幾天，真正臨場，他還是不斷出錯。

    又一次不小心踩到魏亭的鞋尖，看到他咬住嘴唇來克制痛呼，何凡騫一直故作冷靜的臉色也終于有些掛不住了。

    “抱歉，我……”

    “沒關(guān)系的，”魏亭的臉紅了紅，小聲提醒道：“跟著我的腳步和節(jié)拍，很簡單的?！?/br>
    何凡騫這才意識到，其實(shí)自己攬著他的腰的手指也僵硬得厲害。

    年輕的未婚妻抬起頭，眉目溫和，鼻息清冽溫暖，小心翼翼地拂過也許不久后將與他共度一生的人的頸側(cè)：

    “一、二、三?！?/br>
    “一、二、三?！?/br>
    ……

    一曲舞畢，樂隊(duì)換了支狐步舞。這下何凡騫確實(shí)不會跳了，他松開魏亭的腰，兩個人各自分開。

    洗手間內(nèi)空無一人，水池旁，一個男人走到何凡騫身側(cè)，輕佻地調(diào)侃道：“喲，終于舍得把家里嬌妻帶出來了？”

    何凡騫望了望鏡子，是他一個狐朋狗友，這次也在酒會的應(yīng)邀之列。幾綹黑發(fā)跌落在寬闊的前額上，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語氣平淡：“總得出來露露臉?！?/br>
    “你那小情兒呢？之前不是走哪兒都帶著？分了？”

    “不聽話，晾他幾天?！?/br>
    “要我說，你早該這樣了。對這種人，就不該慣著，多給點(diǎn)顏色就當(dāng)自己是個東西了……”

    這人話越說越難聽，何凡騫皺著眉制止道：“行了，閉嘴吧你?！?/br>
    男人怏怏地閉上嘴，過了會兒，又不無嫉妒地說道：“家里供著天仙老婆，外面還養(yǎng)個混血小美人?！?/br>
    隨即，他朝何凡騫下三路瞅了瞅，嘿嘿笑了兩聲，那張本還算端正的面容變得猥瑣起來：

    “看你眼袋發(fā)黑，走路發(fā)飄，要不，我給你推薦些好東西補(bǔ)補(bǔ)，放心，絕對沒有副作用……”

    “滾你媽的！老子扛得住。”何凡騫笑罵一聲。

    兩個人又油里帶葷地互損幾句，很快就推門離開了。

    誰也沒有注意到，洗手間門口，柱子后的人影將他們的對話從頭聽到尾?？偸菧貪欗槒?，總是將所有情緒都掩埋起來的臉，像是厭倦了一切，定定地看向自己干凈的鞋尖，才轉(zhuǎn)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