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年舊事穆渙
01 提起穆渙,很難不提及他與常人不大相似的發(fā)色和眼睛。 白發(fā)藍眼,像極了某些靈獸化形后的樣子。但并非是血脈特殊,也沒有什么功法的影響,他生來就是這模樣。 他是被撿回劍宗的,在凡間春節(jié)那天。 茹廿青早年是畫宗弟子,即使半道轉行當了劍修,也沒改十天半月出門一趟采風取景的習慣。 凡間春節(jié)最是熱鬧,能趕回家的人早已回來,四處都是拖家?guī)Э诔鰜硗娴娜恕>褪窃谶@樣的熱鬧里,茹廿青在河邊瞧到了一個塞了嬰孩的小籃子。 那孩子閉著眼,即使爆竹聲音吵的耳朵疼,也不見哭鬧,若非還有呼吸,大抵要被當做已經(jīng)死了。 修士很少有撿到剛出世沒多久的嬰孩的時候,茹廿青把穆渙帶回去后,宗門里一幫沒養(yǎng)過孩子的修士實在想不到該怎么辦。 于是身為大弟子,時常去隔壁韓柳宗串門的茹廿青尋思著,韓柳宗的掌門能把一雙兒女養(yǎng)到兩百歲,肯定能應對這情況,干脆就抱著孩子去韓柳宗那蹭吃蹭喝了。 順便還占卜了個名出來。 “渙這字——”韓柳宗掌門撐著頭,沒把話說下去,“罷了,既然是有這命數(shù),叫這名也無妨?!?/br> 而穆渙的姓,是抽簽決定的。 劍宗有個長老姓穆,常年不見人影,只是偶爾出來晃晃,卻不曾想湊了回熱鬧就抽中了他的姓。 本說好抽著誰就由誰來教,然而這位長老實在不會教徒弟,能把自己收拾好都算不容易,給他塞個孩子,怕是互相折磨。 于是兜兜轉轉,當了穆渙師尊的還是茹廿青。 02 第一次遇上韓陸,對穆渙來說,是師父忽然領了個小孩兒過來,說這是隔壁韓柳宗掌門養(yǎng)的小孩,想找他切磋。 前面的修飾詞并不重要,他對韓陸的第一印象,是有些呆。 盡管臉上沒什么表情,但整個人都顯得不怎么聰明的樣子,抱著劍,略顯拘謹。 他自然沒什么不肯的。 由于生來體弱,韓陸更注重身法,那會兒穆渙很難攻擊到他,本慢慢磨也該能贏,但韓陸即使累的不大能喘上氣也硬是忍著,撐到了他有些疲憊,出現(xiàn)失誤的時候。 憑一招之差,贏過了他。 而贏了之后,韓陸收起劍就上前一步,湊近了拽穆渙衣服。 穆渙有些疑惑,沒立即做出反應,韓陸見沒被他推開,整個人就直接掛在了穆渙身上。呼吸急促,身體冰涼。 韓陸筑基在十三歲,從行為舉止也看不出實際年齡,說是和外表年紀一致也說得過去,把他當成小孩看,這樣的摟摟抱抱實際問題不大。 穆渙知道冰靈根修為低時很怕冷,只是他一直沒什么實感,被這么一抱才發(fā)覺究竟能冷成什么樣。 倒也沒多不能接受,就是不太適應與人太近。 然后他把韓陸丟給了他師父。 03 穆渙的師尊是個很會帶小孩,也喜歡小孩的劍修。屬于劍宗里極為難得的存在。 主要是拿穆渙練出來的,起初也沒好到哪去。 而韓陸的性格可以用乖巧形容,非常聽話,本就討長輩喜歡,對茹廿青來說更是如此。因此,在他的要求下,韓陸在劍宗留了段時間。 韓柳宗那邊自然也是說過的,不過期間韓霧不放心,還特意過來了一趟,即使茹廿青再三表示沒有必要,也留下了不少符紙和丹藥,作為添麻煩的賠禮。 離得近了,韓陸的特殊之處就很容易發(fā)現(xiàn)。 生活單調到只有練劍和讀書,每日都是在相同的時間做著同樣的事。性格方面更是與其說是聽話,倒不如說是幾乎沒有自己的想法,或者說,很少,并且簡單。 而關于面無表情,在茹廿青有意逗韓陸笑時,據(jù)他自己所說是因為小時候病了一場,以前很多記憶都不清楚,醒過來下意識對著掌門笑,掌門卻神情一變。然后他就覺得不笑更好。 至于切磋完,如果冷就去抱別人,是和jiejie一起練劍形成的習慣。 “男女有別,現(xiàn)在不能抱?!碑敃r韓陸坐在地上,語氣沒有起伏,可莫名就顯得很委屈。 穆渙覺得韓陸估計也不懂男女有別的區(qū)別在哪,只是長輩和他說了就那么去做。 這種性子大抵只能后天刻意養(yǎng)出來,穆渙難以理解這么做的原因,但他無意干涉。 04 韓柳宗的宗主很快因為韓陸過來找他,表達了希望他能幫忙看顧韓陸的意愿。 “這孩子……”柳如似輕輕嘆氣,“讓他單獨出門實在不放心,可若是由我們陪著,他必然是習慣賴著我們,沒了歷練的意義。” ——這是在為韓陸安排“朋友”的角色。 穆渙很容易就想到了,能理解,若是放韓陸單獨游歷,恐怕轉頭就要被人賣了。 然而并不會。穆渙發(fā)現(xiàn)韓陸只是看著遲鈍,直覺格外準,有些事甚至他沒意識到,韓陸就拽著他離開了。 穆渙曾親眼見到韓陸在人群里被人搭話后直接把人踹的倒在地上爬不起來,鬧起來之后官府的人來了,覺得躺地上那人眼熟,最后竟發(fā)現(xiàn)是個流竄作案許久的人販子。 這可能沒法用直覺準來解釋,但除此之外很難合理說明為什么韓陸平日遲鈍且單純,遇事卻反應格外敏銳。 只是即使換了個不怎熟悉的人在身邊,大抵是知道長輩拜托了他看顧,韓陸自始至終都表現(xiàn)的很信任他。 像是周圍人多了就往他身上掛,在他面前毫無防備,就連儲物戒也直接對他不設限制。 在穆渙提及不該對人沒有防備時,韓陸說:“我在給你添麻煩,不能只有你付出?!?/br> 然后,歪了歪頭:“你是好人?!?/br> 05 在外游歷總會有突發(fā)情況出現(xiàn),但穆渙預料不到,是他先遇上狀況。 他遇上了他的親生母親。 興許是白發(fā)太顯眼,又或者是冥冥之中血緣的聯(lián)系,分明是剛生下來,連眼睛都沒睜開就被拋棄的孩子,那個女人還是認出了他。 該被他稱為母親的人年紀已經(jīng)很大了,形容枯槁,仿佛只是為了等那些微的可能一般,一直熬到了現(xiàn)在。 因為這事,穆渙在切磋時顯得有些煩躁,瞧著心不在焉的樣子。 見他露了個挺大的破綻,韓陸丟下劍,往他懷里撲。相處的這些時間,穆渙已經(jīng)開始習慣韓陸的行為,于是下意識收劍,把人抱住。 “別難過。”韓陸在他懷里仰起頭,神情依然很是懵懂,卻還是盡其所能,笨拙地安慰他。 穆渙看向落地的劍:“不撿回來?” 韓陸歪頭,想來是不怎么明白,等著他解釋。 穆渙說:“劍修的劍很重要,絕不會輕易放開?!?/br> 按照以往的慣例,這樣提醒過,韓陸必然會照著他說的話去做。 可這回,韓陸回過頭看著隨意丟在地上的劍,想了想:“你不開心?!?/br> “我陪你。”他說的認真。 06 如果說和韓陸相識是由于韓陸知道的劍修,除了jiejie只有他,算是一個必然,那么與池斯相遇,同樣算是必然。 必然是個意外。 在游歷時,如果在某處停留比較久,穆渙會在城鎮(zhèn)或是村子邊緣,臨時租賃個住所。 那會兒韓陸正在院子里泡茶,穆渙聽見聲響出來,就發(fā)現(xiàn)韓陸拽著一個人的腰帶,把人丟到了地上。 之所以是腰帶而非衣領,主要原因在于池斯那會兒穿的衣服,沒有能被稱為衣領的地方。 韓陸見他出來,指著池斯說:“不像好人?!?/br> 而池斯對這話很是不滿:“我只是好奇多看了幾眼!這屋子風水不好,就算對修士影響不明顯,你們住這也未免心太大?!?/br> 話說的太像江湖騙子,若非池斯能拿出證明身份的東西,大概是要給那些凡間的執(zhí)法者送年底的業(yè)績了。 07 盡管修士當中師徒間的關系往往與凡間親子很像,但穆渙與他師尊半點不相似。 不論是性子,還是劍術。 茹廿青用的是雙手短劍,十分擅長近身纏斗——順帶一提,由于他的短劍名叫群青和雪青,他總被人調侃著叫成三青道長。 而穆渙擅用長劍。 性子上也是,茹廿青散漫且好說話,多數(shù)時間脾氣格外好,而穆渙沉默寡言,不論對誰都沒什么表情,顯得很是冷傲。 但實際上,平日里總是茹廿青抱著個畫板,在穆渙練劍時,搬個小板凳坐在一旁看,遇上他覺得不錯的動作,就喊一聲別動。 穆渙也就停在那,等他師尊畫完了畫,才接上下一個招式。 即使現(xiàn)在常住劍宗,茹廿青也一直是劍宗畫宗兩頭跑,回回出門都要扯著穆渙:“徒弟——我不想出門,這么一來一回好累啊?!?/br> 小時候穆渙會勸他該去得去,但等到年紀大些,習慣之后,穆渙只會當做聽不到,拿起自己的劍,出去練劍。 08 筑基后如果不有意控制,外表是會緩慢變化的,很慢,朝夕相處的人恐怕根本意識不到。 盡管算不上朝夕相處,穆渙依然是在突破金丹后期,閉關出來時才忽然發(fā)覺韓陸外表看起來已經(jīng)沒那么小的。 本身在十來歲時個子變化就大,在年紀上說起來也不過是十三四歲到十五六歲這樣一兩歲的差異,個頭卻差了將近四寸。 韓陸比了比個子,說:“以后就這樣?!?/br> “我姐說這樣好?!?/br> 09 茹廿青曾提醒過穆渙,說他與韓陸平日里行為舉止太過親密。 許多時候總是當局者迷,穆渙早習慣了韓陸往他懷里靠,或是做些摟摟抱抱的事,被提醒前竟也沒覺得有哪不對。 而韓陸對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向來沒什么分寸感,總是得等到他人提及,細思之后才有些許感覺。穆渙從未說過,他也就向來都是心安理得往穆渙身上蹭。 說這話時沒避著韓陸,因此,等人一走,韓陸就問穆渙:“介意?” 并不會。 韓陸于是又往他懷里蹭。 10 要說什么時候開始喜歡韓陸,穆渙說不太上來。 可能是發(fā)覺韓陸把他看的比劍還重要,即使丟了劍也要陪在他身邊時; 也可能是韓陸靠在他懷里,用手指抵著嘴角向上,試圖露出一個不那么嚇人的笑時——盡管穆渙覺得韓陸笑起來很好看,可當年柳掌門的神色變化給韓陸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一直以來都認定自己笑起來多少有些嚇人; 又或者,是某回和韓陸在屋頂上喝酒,忽的有沖動想靠近些,而后莫名想親他時。 那次,是穆渙第一次被韓陸推開。 他在韓陸眼神中發(fā)覺了顯而易見的冷漠,然后韓陸跑了。 自那之后很久沒見到韓陸,倒是韓霧過來了一趟,問他做了什么。穆渙如實說了,但這時他并不清楚自己的心思,不知道是想親韓陸,也沒真的親上,只是靠的太近而已,韓霧自然也看不出什么。 大抵過了一年幾載,穆渙再次見到了韓陸。 他不記得那次的事了,只抱膝坐在地上:“他們不讓我來?!?/br> “我想過來?!表n陸下巴抵著膝蓋,仰頭看穆渙,讓他別告訴長輩們,“是偷跑,別說?!?/br> 穆渙坐到韓陸身邊,韓陸就靠進他懷里蹭,然后眼巴巴看著他,等他同意。 還是以往的模樣,仿佛那晚的冷漠是只是錯覺。 于是穆渙明白了韓陸為什么會是這樣的性子,所謂的幼時病了一場記不清事,想來也是遇了事被封印了記憶。 只是這樣的封印,若非本人要求,是絕不會用的。韓陸一向對任何事都不怎么上心,究竟是為何,才要連著兩次封印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