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醒來后醫(yī)院那邊又給他打了個電話。他穩(wěn)定住情緒沒再昏厥說一會兒就過去。

    打車去醫(yī)院的時候藏茭還在想是不是若在故意嚇唬他，開玩笑。

    也許到了醫(yī)院之后就會看到活生生的若靠在墻邊微笑逗他：“果然嚇到茭茭了，膽子這么小啊。果然是個小兔子?！?/br>
    然后他就會順理成章的撲到若的懷里，生氣他的故弄玄虛，先讓若給他做一個超大的蛋糕，吃不吃得完他都要。然后再跟這個壞蛋分手！

    臉頰突然濕潤了起來，冰涼的水滑過透白的腮邊，搖搖欲墜在下頜。

    藏茭伸出手背去抹，卻越抹越多，最后把脖子和手都弄得濕乎乎的，他心里又憋又氣，索性不管了，就那么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致任失控的淚腺崩潰。

    他身上穿的還是若設(shè)計的衣服。不知何時，藏茭的衣柜里已經(jīng)沒有了原本正常的男性服裝，全部塞滿了各式各樣的裙子和襯衫，鞋子也是特意配這些衣服的英倫風(fēng)小皮鞋。完全是被當作洋娃娃來打扮。

    出門前他慌里慌張，隨手就抓了一件衣服進去換上，恍恍惚惚換完之后才發(fā)現(xiàn)身上套的是若設(shè)計的復(fù)古黑色蕾絲裙，平時穿上去還好，但現(xiàn)在藏茭眼睛紅紅，精神萎靡，穿出去就像是中世紀年輕漂亮的小寡婦。

    但好像也沒什么區(qū)別，藏茭暗暗想：如果若果真如他所想那樣惡劣的騙他他就和若分手，帶球跑，讓他變成孤家寡人！

    雖然是這樣惡狠狠的想，但他其實心里無比渴望通知他的消息是假的。

    分手后如果若誠懇道歉追求他，他也不是不能和他復(fù)合。藏茭抿緊紅紅的唇，感覺心里空落落的。

    司機已經(jīng)在后視鏡觀察這個神色異常的小美人很多次了。

    每次紅綠燈他都會刻意放慢故意等到紅燈停下，然后再揚起脖子從后視鏡仔仔細細看后座的美人。

    從微微隆起的喉結(jié)來看，這個穿著裙子的小美人應(yīng)該是個男孩。他總是頻頻看向窗外，掀開的睫毛上裹著水汽，嘴唇比蘋果還要紅，潔白細長的手指糾纏在裙裾的褶皺。

    秀挺的后頸下罩著精致的蕾絲，半鏤空的袖口掩蓋不住瘦削的骨腕，從掐細的腰間垂落的綢帶勾住半遮的明白小腿，好像從油畫里走出來的少爺或是小姐。

    那濃密的睫毛每眨一下就會流出令人心揪的淚水，讓人忍不住看得入迷，卻又暗暗怒斥是誰再讓如此美麗的畫中人傷心流淚。

    “……先生，能麻煩您快點嗎？”

    聲音也如甘泉一樣動聽。能清晰得分辨出是個年輕男孩的聲音。

    司機一下子就臉紅了，他吶吶道：“好、好的。”靜了一會兒后又忍不住搭訕問道，“是出了什么事嗎，看您這么難過著急。”

    藏茭怔了一下，但他還沒傻到把什么事情都給一個一面之緣的外人全盤托出。他垂下眼：“沒什么……我愛人出了點事情，現(xiàn)在在醫(yī)院，我要去看他?！?/br>
    司機對他口中的“愛人”無端生出了嫉妒和厭煩，但他還是裝模作樣地踩了油門，“是嗎，那是要快一點，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藏茭握緊雙手，沒有察覺到司機的言不由衷，只以為是在真誠的安慰，于是掛上一個有些勉強的笑臉，烏黑的眸子像是一汪清泉：“謝謝您，希望是這樣……”

    司機輕輕“嗯”了一聲。

    他們再沒有交流。

    到了醫(yī)院，藏茭交了費用，急匆匆往醫(yī)院說的病房趕。

    進入病房前藏茭還有點懷疑，但在進去后，看到病床上被白布蓋住，只露出一雙干凈的棕色皮鞋的男人后，他徹底打消了疑慮，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痛楚。

    “……哥哥。”

    他走了過去。幾位醫(yī)生憐惜地看著他，言語安慰他不要太傷心。但藏茭根本聽不進去這些。

    他看著白布癟下去的地方，認出那是若的頭部。他們朝夕相處了一個月，藏茭無數(shù)次觸摸過若的身體，自然知道他的體型和病床上的男人完全吻合。

    自虐般的，在醫(yī)生的阻攔下執(zhí)意掀開了白布，淚水模糊的眼睛看到青灰色的斷頸。還有那雙曾經(jīng)撫摸過他，揉捏他唇齒全身、為他設(shè)計衣物的手。

    沒有什么比痛失所愛更難受了。更何況這是藏茭的第一次戀愛，最明艷青澀的花朵。

    輕輕摸了摸僵硬冰冷的胸口，藏茭呢喃了一聲，像是在肯定：“這是若?！?/br>
    系統(tǒng)似乎也有些看不下去，他已經(jīng)有段時間不出來了，原本是在和藏茭冷戰(zhàn)，但現(xiàn)在根本顧不上那點生氣了，但他搜索了全部引擎也找不到適合安慰藏茭的話，只能“嗯”了一聲。

    “還有我?！彼f。

    藏茭跟著他念了一句：“還有你。”

    眼前一片空茫。他不是第一次見到人死去了。但每一次都那么鮮明痛苦。第一次是李夏。第二次是穆駱。第三次是若。

    死掉了啊。

    在醫(yī)生的勸阻中，藏茭側(cè)坐在病床，俯下身輕輕吻在那停止跳動的胸口，畫上一個純白的句號。

    藏茭的初次愛情死在了火熱的夏。

    藏茭作為若的家屬簽下了遺體火化單，并要求在若火化完后拿走他的骨灰。

    －

    重新坐上出租車后，藏茭突然問系統(tǒng)：

    “這算劇情殺嗎？”

    系統(tǒng)沉默了一會兒，道：

    “其實雖然說是劇本，但也可以理解為衍生世界。除了大體主線之外，很多發(fā)生的事情都是未知的。玩家進入劇本后有無數(shù)種可能，所以本質(zhì)上不存在劇情殺，看似不經(jīng)意的選擇，就會奠定最終的結(jié)果?！?/br>
    “任務(wù)呢？也是隨機的嗎？”藏茭嗓子有點干澀，他捂住嘴咳了一下。

    “有些是，有些不是?！毕到y(tǒng)坦白道。

    藏茭手指抖了一下，有些壓抑：“……那就是我害了若?！?/br>
    “不是的?！毕到y(tǒng)打斷他的自責，“和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彼D了頓，還是說了出來，“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定下來了?！?/br>
    “……什么意思？”藏茭心臟停跳了一下。

    系統(tǒng)卻不再說了。

    “統(tǒng)哥，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怎么回事，若他到底死沒死啊。”藏茭懇求道。

    系統(tǒng)在他的再三央求下敗下陣來：

    “抱歉茭茭，真的不能說了，這個這個劇本的特殊性有關(guān)聯(lián)，需要你自行探索。至于若，我可以肯定比床上的那個人已經(jīng)生理學(xué)死亡?！?/br>
    藏茭失魂落魄的不再說話。不知過了多久，出租車到了，藏茭回了曾經(jīng)和若的愛巢，打開門，窩在了沙發(fā)上。

    沒有任何其他的聲音。門窗緊閉，連風(fēng)聲都沒有。

    不會再有人抱住他叫他寶寶了。

    也不會有人給他做飯哄他了。

    默默抱緊懷里的胡蘿卜抱枕，藏茭把頭埋在上面，小兔子一樣抽動鼻尖嗅聞上面殘存的味道。

    一種惡心反胃的感覺突然涌了上來，藏茭捂住嘴踉踉蹌蹌跑到了洗手間，在一片黑暗中對著洗手池干嘔了一陣后慢慢捂住了小腹。

    他的表情由脆弱變得堅強，餳澀的雙眼安詳?shù)拈]上。

    有些沙啞的聲音溫柔如水：

    “我還有你呀，小家伙?！?/br>
    系統(tǒng)：“……”卻沒再反駁。

    也許有這樣的執(zhí)念能讓他更快的振作起來。系統(tǒng)想。

    雖然那是假的。

    －

    藏茭提不起精神收拾早上醒來睡的客房。他甚至不知道在沙發(fā)上睡著的自己是怎么跑到客房里去的。

    只是把被尿液浸濕的床單卷了卷放進了廢衣簍里，藏茭就壓抑不住席卷全身的疲憊摸上和若一起的臥室床鋪睡著了。

    大概是有心事，所以睡眠質(zhì)量很差，不太安穩(wěn)。

    屋里有些涼颼颼的，但是窗戶并沒有開。

    藏茭睡著睡著就蜷縮起了身體，露出一小團縮起來的兔尾巴，那兔尾巴抖了一會兒，又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壓住一樣攤在了床上。

    －

    “踢球嗎藏茭？”一個很明快的男聲。

    藏茭睜開眼，看見綠蔭蔭的cao場上一個穿著校服的男生在向他招手，臂彎里壓著足球。

    日頭很毒辣，把紅褐色的跑道照出炙烤的感覺。藏茭覺得在這種天氣還能大汗淋漓肆意玩耍的人都超強，簡直像是不怕死的烤rou。

    他正要拒絕這位不怕熱死的烤rou的邀請，就被人抓住了校服后面的領(lǐng)子，像拉小孩一樣扯著后退了幾步。藏茭有些不滿地抬起頭，看向身邊明明是同齡卻比他高出一個頭的男生。

    這種死亡角度也能看出來男生面容的俊朗，茶色的狐貍眼，淡色的薄唇，高挺鼻梁上架著的細框眼鏡掩蓋了他面容的一點媚氣，再加上本身冷淡氣質(zhì)的加成，看起來就感覺是那種學(xué)習(xí)成績很好的優(yōu)等生。

    而他開口后的話語也證實了這一點。

    “藏茭要和我去學(xué)習(xí)。他這次數(shù)學(xué)沒及格，老師叫我給他補習(xí)解析幾何。”

    聲音很好聽，但能隱隱聽出他話語里的不耐煩。

    藏茭有些納悶，但他也剛好不想大熱天去cao場上揮灑汗水，所以在那個拿著足球的男生看向他后猶豫著搖了搖頭。

    頭發(fā)好像被人壓了一下，藏茭看向身側(cè)面不改色的男生，心想可能是錯覺吧。

    “靠！”cao場上的男生似乎不太高興，他把球扔到了地上，邊往這邊走邊脫身上的球服，嘲諷道，“學(xué)神大人光自己學(xué)習(xí)還不夠，還好把茭茭一起帶著進步，就他那個小腦瓜，真能和你一樣拿個榜上前十我和他就都叫你爸爸?！?/br>
    藏茭有點生氣，但又有點無處吐槽。他不知道該生氣男生罵他笨，還是生氣打賭就打賭為什么還要連帶上他也叫爸爸。明明和他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嘛。

    “你來干什么？”身邊冷漠男生沒有接他的話，而是蹙眉不太理解地看著走過來的男生。

    藏茭感覺到不太對勁，卻被脫掉球服一身汗的男生摟進懷里，熱氣騰騰的脖頸蹭上藏茭的發(fā)頂，青春又陽光的味道。

    男生桀驁又吊兒郎當?shù)脑拏魅氩剀校?/br>
    “當然是陪著我的嬌寶貝一起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爭取不出國考上985啦，學(xué)神不會厚此薄彼，連這點小忙都不愿意幫吧？教一個也是教，教兩個不是更有成就？”

    歪理一堆。

    藏茭感覺臉都快被他壓扁了。

    “老師沒有叫我教你?！崩淠哪猩@然不愿意教這個問題學(xué)生，拉住藏茭的胳膊要把他從男生懷里拽出來。

    但抱住藏茭的男生顯然不樂意松手。

    藏茭感覺自己變成了拔河比賽的繩索，被人左拉右拽。

    這么熱的天氣，被人拉來拉去藏茭都快要自閉了，他只想喝點涼的在空調(diào)屋舒服地睡午覺，正要叫他們都放手的時候，藏茭突然感覺自己身體失重，好像在往下落。

    渾身顫抖了一下。藏茭從奇怪的夢境中醒了過來。

    惺忪中好似有什么人伏在他耳側(cè)在喊他的名字，但晃了晃腦袋后，那聲音又消失不見了。

    軟著腿趿拉上拖鞋去了廚房。

    藏茭接了杯飲用水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感覺好了很多。

    他看了眼時間，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晚上六點多了。平時這個時間若都已經(jīng)回來半個小時在準備做飯了。

    但若已經(jīng)死掉了，而他也今天一天都沒吃飯。他從上午開始就一直處于緊繃情緒失控狀態(tài)，下午又昏昏沉沉睡了好幾個小時做了些奇怪的夢。現(xiàn)在自然是小腹空空，感覺能吃掉一只老虎。

    藏茭想著看了那么多次若做飯，自己應(yīng)該也差不多能做出點簡單的菜式。

    心口酸酸澀澀地打開上面的碗柜，藏茭把瓷碗拿下來，卻不小心碰掉了一個陶罐。

    陶罐很脆，摔在地上就碎成了好幾片，里面各色的水晶紙包裹的糖果掉了一地。

    有些郁悶自己冒失的藏茭蹲下身一個一個撿到臂彎里，卻發(fā)現(xiàn)幾顆糖果下面好像壓著什么圓滾滾的白色柱體。

    奇怪。

    是什么剝開皮沒有扔掉的大白兔奶糖嗎？

    藏茭小心翼翼撿起那個白色的東西，卻在看清楚后一下子后仰坐到了地上。懷里拾好的糖果和那個白色的東西噼里啪啦重新撒了一地。

    但藏茭根本沒有心思再去撿。

    他雙手撐在地上往后挪了幾步，拖鞋遺落在地上，雪白的赤足在地面上滑出摩擦的聲響。在后腦抵到下面的調(diào)料柜的時候才如驚醒一般打了個寒噤。

    他快要嚇死了。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和漂亮的糖果一起滾落在地上的是一截蒼白的、露出骨頭的手指。

    僵冷得好像主人已經(jīng)死去多時。

    【黑匣子】

    害怕嗎？

    小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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