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定情信物
顧鶴川是兩個月前回到G國的。 夏季學期剛一結(jié)束,顧鶴川就被催著回家了。 顧家家大業(yè)大,開枝散葉,因此顧鶴川有不少兄弟姐妹。然而這次緊急召顧鶴川回家并非因為家里對他的思念有加。 “你還記得沈知楚嗎?就是那個……你小時候住大院時,和你玩得最好的、和你差不多大那個小男孩呀。你倆啊,當時比親兄弟還親?!鳖欒€在電話里這么形容。 顧鑰是顧鶴川在國內(nèi)一水兒親戚里玩得最好的一位表兄,大他十歲。記憶力奇好,和他自己有關(guān)無關(guān)的所有事情都都記得一清二楚。 但顧鶴川常年在國外,和顧鑰見也多是手機視頻。 而別提顧鶴川住大院那會了。這都是他五六歲的事情了,二十年過去,現(xiàn)在只剩下一些迷迷糊糊的印象。 一下子提起來,就連對方的臉都記不太清。 “噢,記得,記得?!鳖欪Q川裝作恍然大悟。 “他未婚妻去世了——哎呀,這什么事?!鳖欒€嘆道,“一年前他父親沒了,今年剛要結(jié)婚,未婚妻又……” 顧鶴川還沒來得及表達幾句哀悼的話,顧鑰又道:“葬禮下周辦。雖然你從小就在國外長大,和他們不親,但怎么說我們兩家也算遠親。沈知楚他爸葬禮你沒去,這次你早些回來,出席一下,也算表了心意。” 顧鶴川應(yīng)了,匆匆忙忙趕回來,和顧鑰一起參加了沈知楚未婚妻的葬禮。 顧鶴川是第一次參加葬禮。他們?nèi)r已經(jīng)快結(jié)束了,人群漸漸散去,偌大的場館黑白分明得像一架巨型鋼琴的琴鍵。 他倆分別拜了靈堂,沈知楚的未婚妻遺像就擺在沉褐色的骨灰盒上,笑意吟吟的望著他們。 “好像是個比沈知楚年紀小幾歲的omega。”顧鑰的目光從男孩的遺像上移開。 顧鑰去和沈家人打招呼。 顧鶴川想隨便走走,又被肅穆的氣氛感染,不知不覺再次走到了靈堂門口。置身于黑與白之間,顧鶴川有些恍然,連有人叫他也沒聽見。 “好久不見?!蹦侨溯p聲道。 顧鶴川回神,發(fā)現(xiàn)自己從頭到尾都沒見過的另一位主人公——沈知楚,正站在自己的身側(cè)。 沈知楚梳了個背頭,一身黑西。其余什么也沒有,花都沒有一朵。 眼眸半抬,嘴角甚至略有些笑意。 仿佛他只是來一個無關(guān)緊要但不得不來的宴會。 “好久不見。”顧鶴川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回道,“節(jié)哀?!?/br> 沈知楚無聲笑笑:“謝謝?!?/br> 兩人閑談了會,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顧鑰很快回來,見了沈知楚在也有些驚訝,慣常說了幾句節(jié)哀的話,沈知楚也一一應(yīng)承。 那時,顧鶴川眼里沈知楚不過是個久別重逢的老友。 謙和有禮,一表人才。 兩個人聊得投緣,常常一塊兒約著出去吃飯,泡清吧,打網(wǎng)球,甚至釣魚。 顧鑰打趣他:“要不是你倆撞號了,還以為你們成了呢?!?/br> 顧鶴川付之一笑。 “不過,你告訴他你是beta吧?”顧鑰忽然壓低聲音。 “當然?!鳖欪Q川低頭點了根煙,不甚在意的說,“我們顧家怎么能有alpha呢?” 顧鑰知道顧鶴川為人,不過是怕他一時上頭忘記了。 顧鑰點點頭,又飛快搖了搖頭:“可是沈知楚不知道?。 ?/br> “他真沒有那意思……”顧鶴川有些無奈,“我們是純潔無暇的友誼關(guān)系!” 顧鑰撓撓頭,欲言又止:“算了,他們家你也是知道的。表面玩玩就得了,少摻合正事?!?/br> 顧鶴川隨便應(yīng)付了幾句。 那個周末,沈知楚約他出來吃飯。 顧鶴川本來要去一個發(fā)小開的泳池派對,所以拒絕了。但在他出門的前一個小時,發(fā)小打了個語音通話來,語氣忿然的告訴顧鶴川不開了,本來這個派對是慶祝他最喜歡的明星消失了幾個月后重磅回歸的。 可不知道怎么的,那明星的經(jīng)紀公司忽然發(fā)布聲明,那叫簡玉的明星宣布息影,從此退圈。 顧鶴川不愛看電影,但因為發(fā)小的原因,倒耳濡目染了那明星臺前臺后的不少事。 不過也就聽一耳朵,沒幾天就成過眼云煙了。 掛斷語言,顧鶴川無意瞥了眼窗外,發(fā)現(xiàn)剛剛還晴空萬里的天驟然烏云密布。 下午三點的天黑得像一坨吸飽了污水的臟抹布。 顧鶴川最喜歡這種天氣待在國內(nèi)的家。他沒和一大家子人住,現(xiàn)在住的房子是父親早給他買的,離自己家隔了三大片區(qū)。他們不喜歡,或者說害怕他待在家里。 正當顧鶴川準備練會吉他時,接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電話。 “顧鶴川?!彪娫捘穷^的沈知楚聲音微啞,“你來接我一下?!?/br> 沈知楚報出的地址更讓顧鶴川驚訝。那是本市外來人口居住最多的區(qū)域之一,人員構(gòu)成復(fù)雜,樓房建設(shè)極其混亂,如同這座輝煌首都一處小卻無法忽視的蛀齒。 大雨滂沱,路燈在雨幕中搖著微弱的燈光。沈知楚徑直坐在一處拐角,任由暴雨澆透一身,看起來狼狽又麻木。 顧鶴川趕緊沖下來,架起沈知楚的肩膀就往車里扛。 溫暖的車內(nèi)空間將室外的陰冷完全隔絕,顧鶴川身上也淋了雨,拿了毛巾先丟給了沈知楚。 “謝謝。”沈知楚好像還沒回過神。 沈知楚的頭發(fā)濕得徹底,病仄仄的落在頸側(cè)。他半靠在副駕駛上,每根睫毛都在酩酊大醉,眼神渙散得無法聚焦。 顧鶴川一看就知道這人喝多了:“怎么跑這里來了?” 沈知楚聞言,側(cè)過頭沖顧鶴川笑了笑,又搖了搖頭。 顧鶴川覺得兩個人干坐在車里略微尷尬,踩油門發(fā)動了車,也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順著車流隨意的前行。 “這幾年你一直沒回來過吧。“沈知楚冷不丁地說。 顧鶴川自己也沒發(fā)現(xiàn),在聽到這句話后他無意識的握緊了方向盤。 “對?!鳖欪Q川承認,“我也不會在這里逗留很久?!?/br> 顧鶴川沒有發(fā)現(xiàn),他說完這句話后,沈知楚方才明顯失焦的烏黑眼眸慢慢凝聚,嘴角甚至勾起了些許笑意。 “你打算什么時候走?” “臨開學前——應(yīng)該下個月底。” 沈知楚又不吱聲了。 雨勢漸小,窗外的夜景輪廓逐漸明晰。 沈知楚的目光落在玻璃的反光上:“吊墜很好看?!?/br> “才發(fā)現(xiàn)?”顧鶴川笑著問。 沈知楚也笑了:“之前沒好意思問,對象送的?” 顧鶴川想,原來在這等著呢。 顧鶴川短促的嗯了一聲:“定情信物?!?/br> 顧鶴川在撒謊方面儼然專家,似乎已經(jīng)成了一種既定的反應(yīng).大腦也不用過,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話就這么出來了。 “不過好像一直沒有聽你提起過?!鄙蛑p飄飄的說。 顧鶴川意簡言駭:“他死了?!?/br> 沈知楚好像非常意外,怔了怔才道:“抱歉?!?/br> “我怎么感覺,你反而松了口氣?”顧鶴川問。 “有嗎?”沈知楚沒有否認,“今天有些醉,如果有說錯話,我先道歉。” 顧鶴川猜測沈知楚是因為亡妻的緣故借酒消愁,酒已傷身,失序的話傷人倒也可以理解。 “沒關(guān)系。不過你叫我來,不是特意為了讓我接你吧?” “你還是那么聰明?!吧蛑裥?,“我想你幫我個小忙?!?/br> “你不妨先說?!?/br> “我的一個朋友……他因為一些事,受了些刺激,精神出了些問題?!鄙蛑恼Z氣十分無奈,甚至嘆了口氣,“他不肯去醫(yī)院,最多吃一點點藥。唉,你知道的,他們的腦海里已經(jīng)對這個世界失去了概念,記憶完全混亂?!?/br> 顧鶴川靜靜的聽沈知楚繼續(xù)說:“他害怕見生人,所以我將他暫時養(yǎng)在了我的一處房里??墒俏姨Γ粋€人又會寂寞,如果你有空的話,可以替我去看看他嗎?” 顧鶴川知道,自從去年沈父意外去世后,沈家的事務(wù)都讓沈知楚一人打理。 分身乏術(shù),合乎情理。 至于這個“朋友”是不是真正的朋友,那就耐人尋味了。 “我也許也算生人?!鳖欪Q川說。 “是的,但你可以假裝你是心理醫(yī)生?!鄙蛑辉诤醯?。 顧鶴川見他如此有條理,簡直懷疑他剛剛是不是在裝醉了。 “你要我偽裝成一個心理醫(yī)生?”顧鶴川說,“可是我根本不懂這方面的知識。況且,他不是抵觸去醫(yī)院嗎?” “你覺得你在扮演一個心理醫(yī)生就可以了。實際上,當你了解一個人成長過程的所有事情后,你會發(fā)現(xiàn)在你眼里他所有的情緒,所有的思想都是透明的。”沈知楚緩緩地說。他的聲音很輕,幾乎要被車窗外的雨聲淹沒。 “那為什么不請一個真正的醫(yī)生?”顧鶴川更為不解。 沈知楚的眼睛半瞇起來,昏黃的燈光河流在他半透明的眼瞳里流淌,看起來甚至有些溫柔了。 “他需要的,是一份愛?!鄙蛑癖蛔约旱脑挾盒?,臉上出現(xiàn)嘲解的神色,“當然了,你不會真正愛上他的吧?” 顧鶴川從領(lǐng)口掏出那枚精致的吊墜,輕輕撫摸了一下:“當然……不會。” 沈知楚一抬下巴,淡淡的說:“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你要在他提出跟你私奔的時候第一時間告知我。” 顧鶴川有些好奇的抬了抬眉:“你怎么確定他一定會提出私奔?” 沈知楚正在擦發(fā)絲的水珠,雪白的毛巾蓋住了半張臉,只露出一雙黑色的眼睛。 “我就是知道?!鄙蛑Z氣強硬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