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合的石頭
從宿舍沖完澡回教室的路上,梁右京和徐以寧打了個照面。他自然地走上前去跟徐以寧打招呼,寒暄的時候就覺得他心不在焉,徐以寧的目光頻頻打量著自己,看著看著被自己抓了個正著,索性也不回避了,只是苦笑。 梁右京覺著他心里有事,回頭看向好友開玩笑,“干嘛?看我長得帥,愛上我了?” 徐以寧跟著他一起走,心思還飄在九天之外。被人用手肘一捅,再三斟酌,問他為什么要約炮。走在身畔的人納罕地回過頭,驚奇地打量他,徐以寧跟大多數(shù)男生不一樣。他生性內(nèi)斂邊界感強,聽不得葷話,旁聽帶“性”的話題他都如坐針氈。腦筋一轉,想到他之前與盛樂焦不離孟、如今只影前行的狀態(tài),只有一個導向,和好朋友吵架了。如今破天荒地跟自己談論這個,吵的什么內(nèi)容也就呼之欲出。 這個雙性小炮友雖然看起來很好相處嘴上沒把門,但他絕不會跟同性——男生聊到這話題,跟徐以寧的邊界感不相上下,那到底是什么緣故會為這種事吵起來?梁右京收斂了笑容,誠懇回答:“因為有需求啊。打飛機不能夠滿足我,那就選擇跟真人zuoai。性跟吃飯喝水沒什么不一樣,只要不騙人,沒用不光彩的手段,沒什么好指責的?!?/br> “……我始終還是覺得性是要跟喜歡的人才能做的事。”徐以寧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難過,梁右京笑了,“嗯,人和人是不同的,沒說誰對誰錯。就像性到底是個可以公開談論的話題還是隱私話題,全在人的一念之差,有認知偏差很正常。你本身邊界感強,跟我還有半生不熟的朋友坐一起吃個飯都不舒服,更不要說跟陌生人有肢體接觸,你覺得性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但我不一樣啊。而且性快感是有閾值的,你知道吧?跟同一個人做多了,就像左手跟右手談戀愛,好無味。追求快感的事情都成交公糧那多沒意思,所以我把約炮當吃飯,總是要換口味?!蹦樕系纳袂榛謴土艘稽c調戲,“太出奇了,以寧,你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你早看出來了吧,我跟盛樂吵架了?!?/br> “為什么吵架?我覺得你倆還挺合得來的?!?/br> 徐以寧苦笑著,對后半句不置一言。梁右京真會說話,誰聽了都覺得他特別貼心,這時候還給自己做開導工作——如果真的合得來,那為什么盛樂選了他沒選擇我?他心里有怨言,毒汁即將濺射到無關人等,比如“管好你的女朋友別讓他再來我面前發(fā)瘋”,但是關他又有什么事?是盛樂看不起他,又跟梁右京有什么關系? “你知道盛樂jiejie的事吧?!毙煲詫幰а?,最后還是掙扎著說,“我跟他告白了,鬧得很難看?!?/br> “告白了他是怎么生氣的。”梁右京靜靜聽著,不帶感情地發(fā)出疑問。 “他覺得我只是喜歡一個想象中的影子,不是真實的他。我跟他說以前做夢總是夢見跟他結婚,他對這個事反應特別大,一直跟我說不。”徐以寧皺著眉梳理思緒,自己也覺得茫然無辜?!爸皇亲鰤簦皇钦鎸嵃l(fā)生過的事情,他為什么反應這么大?我想一想也不可以嗎?” “別人不想要的,你就不要強行遞給人家,他不會感謝你的好意的?!绷河揖╇p手插著褲袋,陪他一起走過林蔭道,玉蘭花開得密密匝匝芬芳滿鼻?!八F(xiàn)在多半在想你誰啊,你憑什么這么想,別想拿這東西套住我,知道吧。喜歡一個人,就盡量不要讓他束手束腳的,你得讓他感覺到自由?!?/br> “愛情難道不是責任嗎?”徐以寧的神色非常迷惑。 梁右京停下步伐,對這個問題無奈地咂咂嘴,“在你心里,愛是什么?是責任,是真理一樣的真,是像真理一樣值得追求,信仰一樣的東西嗎?” 徐以寧跟他面面相覷,“難道不是嗎……?愛一個人,就得給她安全感,做她的依靠,對愛情中發(fā)生的一切事情負責任……?” “愛情是力量不錯,可是這力量不一定會把人往好的方向拉。”黑眼睛無奈地看著他,接下來的認知簡直顛覆了徐以寧的天與地。 人在成長過程中要接受太多碰撞了,像石頭有著不同的形狀,有著不同的裂紋。一旦形狀被契合或者有幾條裂紋對上了,人就會產(chǎn)生愛的感覺。 如果是非常契合,很多裂紋重合,愛的感覺就很容易升級成瘋狂的愛。沒有人能保證,所有的契合與被填滿的感覺,都是積極正面的,有丑融合了丑,有惡邂逅了惡。 背叛、沖動、被哄騙的情況下,也能產(chǎn)生愛情的感覺。你以為愛情能沖破束縛,它能擊潰庸俗……產(chǎn)生愛情的感覺很了不起,是嗎? 其實不是這樣的,甚至它的存在都不一定是件好事。從某種角度講,愛情是完全向內(nèi)的個人情感。 “……我理想中的愛情就像……羅密歐碰到朱麗葉。是漩渦,在流動中葬身大海。” 徐以寧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兩個人站在玉蘭下面面相對。他整理著思緒,喃喃著說,“我一直以為這種感情如果不是像我父母那種細水流長的,那就像他們一樣充沛。” “這只是其中一種。難道你沒有聽說過嗎?親戚里有姑娘抱著對抗全宇宙的念頭要把自己獻給愛人,家世殷實的漂亮jiejie不顧家中反對一意孤行強行嫁給平庸的對象,這些都符合你說的后者那種感情。鬼迷心竅,瘋狂迷戀。”朦朦朧朧摸到最淺層的喜歡,還沒摸到愛情的邊角,對愛抱有天真的幻想。徐以寧就像個束之高閣的萵苣公主,對外面的王子抱有不切實際的想象,真是天真浪漫得緊,他想?!啊皇侵挥型踝优c公主不顧一切結合最終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感情才是愛情,還有這些……這都是愛情。這些感情,你覺得它們值得期待嗎?還是說,你覺得那都是人昏頭了做出來的幼稚瘋狂的事情?” “……我只是覺得你舉的例子聽起來主角都很任性。如果我是他們的家里人,可能會想辦法糾正他們回正軌吧,萬一為了這種感情粉身碎骨陷入不幸的人生,那太可憐了?!?/br> “他們的感情是不值得歌頌的,必須拆散,是不是這樣?可是愛本來就是一種暴烈的情感……一種能夠擊碎世俗的評價標準的情緒。而投身進瘋狂的愛情其實是完全失控,極端自私的行為。”看著好友慢慢睜大的眼睛,梁右京遲疑了一下,還是接著往下說。 不是所有愛的感覺都值得期盼的。 打碎了原有的冷漠,點燃了熄滅的斗志,那就是愛情在往好的方向失控,正好能推動人向前進。 但還有使人生跌落毀滅的失控愛情。有些脆弱幼稚的契合,人們從可憐病態(tài)的填滿中誕生出了愛的感覺,它與這契合一般脆弱。 也許會有極小一部分能往好的方向生長……但真的很小的可能,才能從孱弱的種子里結出健康的幼苗。 徐以寧不記得這場對話最后是怎么結束的了。晚飯沒吃,澡也沒洗,整個人像游魂,和朋友分離之后飄回了教室,第一次認識到,他從觀眾席上看到朱麗葉夾竹桃一樣鮮嫩的臉頰、歌唱著愛情閃閃發(fā)亮的眼神,那些摧枯拉朽、骷髏返魂入紅頰的美麗情感,都是童話書上的泡沫。他是個沒有經(jīng)歷過地震災害的人,甚至像個睡美人一般,被動地期待王子的吻,期待王子來把他給喚醒。 而抓著石榴的冥后在地震帶邊緣目睹著海水倒灌、天地崩裂,顯然早就不相信“愛情”。他們兩個,好像都不在一個頻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