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回家
周琰是最早到達事發(fā)現(xiàn)場的,那個時候他已經(jīng)抓住了三名最重要的嫌疑人,四面狼人的包圍圈也在逐漸縮小,但是依然沒有找到蘇臻的下落,喀秋莎也依然沒有蹤影。 海邊的火燒了整整五天,搜捕行動持續(xù)了整整十多天,直至最后,破獲了遠東近幾年最大一起暗網(wǎng)人口偷渡,私酒和毒品販賣案件。 蘇臻聽到遠處傳來嗩吶聲那一天,其實距離夙鳴只有一公里遠,蘇硯棠離他更近,一百多米的位置。 可偏偏他們就這樣擦肩而過。 他們之間的緣分,注定好了的那一部分,已經(jīng)在初次相遇時耗盡。往后余生,都要竭盡所能去爭取,去體諒,去保護。 蘇硯棠要替蘇臻辦各種文件和手續(xù),他牽扯了這么大的案子,后續(xù)免不了各種各樣的調(diào)查和取證。鑒于蘇臻現(xiàn)在的情況,能不讓他直接參與的,蘇硯棠就給他全部處理掉。 走流程和審批,辦理起來都很麻煩。蘇硯棠回到蘇臻的住處已經(jīng)是白天。他一宿沒睡,前幾晚也約等于通宵,但他依然清醒,并不感到困倦。 他回來陪他的小朋友,小心翼翼地避開他的傷口,摟著他。 蘇臻最后被找到的時候渾身都是傷,蘇硯棠抱著他都無從下手,后來醫(yī)生來了,他在一邊看著一顆顆彈殼被取出來,簡直心疼地?zé)o法呼吸。 擔(dān)心醫(yī)生弄疼他,于是就親自給他把傷口包扎好。 蘇硯棠從沒有照顧過別人,所以沒輕沒重的,中途差點把蘇臻給吵醒,但是他的小朋友好像知道他在身邊,所以只是微微地動了一下,一直安安靜靜地,乖乖地躺在那里,現(xiàn)在也一直乖乖地睡覺。 蘇臻一直昏睡,其中迷迷糊糊地醒來幾次,又很快睡過去,這種癥狀大約持續(xù)了一個禮拜。 喀秋莎meimei死里逃生,感受到了社會的險惡,并體諒到了爹媽工作的危險和辛苦。她爹看到她的那一刻,抄著棍子就沖上來了,恨不得抽她一頓,還好周圍人多被攔住了,她的老母親淚流滿面,喀秋莎還沒等爹媽罵她,哇地一聲又哭了出來。 她聲淚俱下地跟爹媽懺悔,跟周琰懺悔:“我不應(yīng)該……偷……偷溜出去玩,要不然也……不會被拐走。我以后……再,再也……不逞能了。我……去種土豆和玉米,好好……復(fù)習(xí)功課,不……不不會再到處亂跑。我辜負了大……大家對我的期待,希望你們……能原諒我?!?/br> 她這一哭,周琰都不好意思了,他本來就不太擅長應(yīng)付小姑娘,小姑娘一哭他立刻手足無措,緩緩?fù)笸恕?/br> “沒事?!碧K硯棠在一旁冷眼旁觀小姑娘哭泣,冷漠地反諷,“其實本來大家對你也沒什么期待?!?/br> 喀秋莎抽著鼻子,淚眼汪汪地瞪著蘇硯棠:“干什么總是針對我?是我把哥哥救回來的!” “哦是嗎?那又怎么樣?”蘇硯棠冷笑,臉色一變,挑著眉告訴她,“助人為樂,是告訴你做好事幫了別人,自己也能覺得開心,不是讓你到處顯擺,你這個想法就很惡劣!” “更何況!”蘇硯棠在喀秋莎要反駁之前先跳起來,“你那還不叫助人為樂,你那叫還人情!他不是之前也救你了嗎?難不成你還想鐵石心腸薄情寡義一走了之甩手不干了?你想得挺美!” 蘇硯棠話說得一快,喀秋莎meimei就不太聽得懂了,她愣在原地,氣呼呼地瞪著他。 “你除了應(yīng)該好好學(xué)習(xí),沒事種土豆之外,還應(yīng)該加強一下你的手工能力!”蘇硯棠跟她杠上了,見縫插針就抱怨喀秋莎幾句,“他都傷成那樣了,你拖著他走了那么久,找個木頭搭個推車這么困難嗎?要不然他哪來這么多新的傷?” 喀秋莎一時愣住,她恍然大悟:“說得對啊!我怎么就沒想到呢?” “你看吧,這都是你的問題!” “但不管怎么說,都是我救了哥哥!”喀秋莎理直氣壯地回懟,突然想起來,從兜里掏出一張帶血的銀行卡,遞給他,“他讓我給你這個,他是不是還欠你錢沒還啊?” 蘇硯棠看到銀行卡,突然愣在那里。 他神情復(fù)雜地接過去,卡片上血跡斑斑,已經(jīng)凝結(jié)成塊了。 “不管怎么說,你這次都幫了大忙?!辟眸Q察覺氣氛不太好,于是對喀秋莎說,“我們?nèi)ベI禮物吧,總得獎勵你些什么?!?/br> “我也要去!”周琰立即站起來,表示自己要跟著。 只跟著還不夠,周琰當(dāng)即表示:“我也要禮物!我又暈海面了!” 夙鳴拽著一大一小兩個麻煩精走了,提醒蘇硯棠別傻站著:“我們出去買東西,你回去陪著他,待會兒他醒了看不到你會傷心的?!?/br> 蘇臻第二次醒來,是在昏睡了七八天后的一個深夜。 這期間雪一直下,西伯利亞進入凜冬,周圍冷得寂靜,雪已經(jīng)在院落中堆積得漫溢出來,在走廊邊散落著一片碎雪。 蘇臻不會知道,蘇硯棠每晚都會在下雪時抽煙,也不會知道這其中有多少復(fù)雜的緣由。 他的知覺在逐漸恢復(fù),因此清晰地感覺到窗外在下雪,雪落在木屋頂上,發(fā)出如柴草燃燒般的輕微爆裂聲,又落在地面上,滲入黑色的大地之中,角落里有蟲蟻游走穿行的嘶嘶聲。而他的身體在破碎到體無完膚之后,在一點點愈合,遲鈍的疼痛,混雜著麻木的感覺,一點點順著四肢鉆上來。 他輕輕地動了一下,好疼。 “醒了?”蘇臻一醒來便得到一個吻。 蘇硯棠跟他擠在一張小床上,從身后摟著他,一直保持這個姿勢,也不嫌累。 蘇臻想起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先前的傷,他小聲問:“手上的傷好了沒?” 蘇硯棠一嘆:“你這么關(guān)心我啊?” 蘇臻靜默了幾秒,輕輕閉上眼睛:“我除了你,什么都沒有了?!?/br> 蘇硯棠從身后環(huán)抱著他,把他的手握起來:“可是你也每次都把自己弄得渾身是傷?!?/br> “沒關(guān)系。” “什么叫沒關(guān)系,你能不能跟我說說心里話?”蘇硯棠小聲欷歔,“我真的不想看你再這樣,我心疼死了?!?/br> 蘇臻想了想,他不知該說些什么,在張口之前,他的眼淚又靜默無聲地流了下來, 蘇硯棠伸手攏過來,輕輕地給他擦眼淚,聲音跟著發(fā)抖:“不想說就別說了,我不問了?!?/br> 蘇臻突然抓緊了他的手,啜泣起來:“我當(dāng)初答應(yīng)到你身邊的時候,問過你。你想要什么,我能給你什么。但是我什么都不能給你,我除了一遍遍地傷害你,我什么都做不到,我有什么用?” “我想要你,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想要你,你還要我怎么說?”蘇硯棠把他抱緊了,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悲傷,“現(xiàn)在我來找你,你不愿意陪我了?” 蘇臻轉(zhuǎn)過身去,鉆到他懷里,靠在他胸口:“你跟我說,不會哪一天不要我?!?/br> “我保證,我保證以后對你好?!?/br> 蘇臻哭得更厲害了,他斷斷續(xù)續(xù)地念著:“我本來……沒想過……再見你。” 怎么會沒想再見,明明是想的,每時每刻都在想。 只是世人常說人心多妄念,越是得不到的,越是缺的,才要在心里補上。 他每時每刻惦記著,最后也覺得自己幼稚,也覺得是自己一廂情愿。恰好又在生死線上走了一回,連命都不要了的那一瞬間,便覺得此生的紅塵戀棧,如果這么痛苦,不如放手,不要了。 蘇臻用被碾碎的聲音,告訴蘇硯棠:“離開你我會死的,我太想你了,我真的好想你。我被騙來的時候一直想,如果我不能活著離開,我就把命給你?!?/br> 蘇臻恨不得變成他身體的一部分,牢牢地纏著他,他們在黑暗中竭盡全力地擁抱。 蘇臻呢喃著:“我用命換的兩千萬,我用血洗過了,是干凈的?!?/br> “殺人誅心,你現(xiàn)在在干什么?”蘇硯棠再多聽他說一個字,都覺得要瘋了,“你要我做什么?陪你一起哭嗎?” 蘇臻現(xiàn)在的玻璃心一碰就碎,無論蘇硯棠說什么都會突然受刺激,他一下子又哭起來。 他一邊哭一邊鬧脾氣:“我要回去,我不想待著這里?!?/br> “你再休息幾天吧,你現(xiàn)在走不走得動?” 蘇臻根本聽不進去,他翻來覆去地說:“我明天就要回去!我不要待在這里,我要回去?!?/br> “好,好,明天就回去?!?/br> 因為周琰在西伯利亞還有收尾的工作,所以夙鳴留下來陪他,第二天一大早,蘇硯棠就帶著蘇臻回去了。 喀秋莎meimei剛拿到新的包包,包治百病,她此時此刻正沉浸在買了新包的喜悅中,哪還顧得上別的。 她雖然也有很多奢侈品,但她做夢都沒想到,17歲這一年,她居然收到了人生中第一個愛馬仕的鉑金包,而且還是有馬蹄印的定制款,喀秋莎就很開心,沒什么比愛馬仕的鉑金包更有殺傷力的了,有包了誰還管男人是死是活。 周琰對夙鳴買包送女孩沒有什么意見,他只是全程都盯著,不讓喀秋莎靠近夙鳴一米以內(nèi)??η锷痬eimei是個花癡,被夙鳴三言兩語哄得神魂顛倒,又在夙鳴的保護下,從她爹的棍棒下逃過一劫,所以看夙鳴的眼神都冒著星星。 周琰生怕這個meimei一激動撲上來,在喀秋莎家里嚴防死守,這會兒看蘇硯棠要帶著蘇臻先走,羨慕極了。 喀秋莎meimei倒是高高興興送他們走,還請他們再來玩。 蘇臻這輩子都不想來這個鬼地方。 “等我放假了去找你們玩也行!”喀秋莎就是這么樂觀,她表示你們不來那我就主動過去,完全沒把自己當(dāng)外人。 蘇臻迷迷糊糊地聽到蘇硯棠在跟周圍的人說話,他能感覺到蘇硯棠一直在他身邊,因此安心地睡覺。 等蘇臻再一覺睡醒,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在涂山。他躺在了熟悉的米色房間里,被褥之間有熟悉的香根草的味道,他花了好長時間清醒,發(fā)覺這是在蘇硯棠的床上。 涂山的山路不太好走,從下車到住處不是一般的遠,如果他是一路被抱上來或者背上來的話,蘇臻發(fā)覺自己有點低估蘇硯棠的體能了。 還是因為他平時的穿著捂得太嚴實了?總讓人覺得是個斯斯文文的正經(jīng)人? 蘇臻翻了個身,這里很安靜,久違了的鳥鳴聲隔著窗簾,隱隱地傳來。他終于有種回到故鄉(xiāng)的感覺,這里讓他覺得安逸又舒適,更重要的,充滿了安全感。他的手表和手機都丟失了很久,日子過得渾渾噩噩,現(xiàn)在看著墻上的時鐘,秒針一秒一秒地過,才終于覺得,生活終于又回到了正軌。 他去哪兒了?蘇臻一覺醒來見不到他,猶豫著要不要出去找他,但琢磨了一會兒,還是決定乖乖躺在這里等。 傷口在愈合,神智恢復(fù)得更快一些,但動一下還是疼。 況且涂山這么大,都是他的地盤,無論去哪里找他,都是自投羅網(wǎng)。但蘇硯棠無論去哪兒,還是要回到這里,回到這張床上, 蘇臻的精神狀態(tài)總算是好點了,但他一個人閑下來的時候又容易胡思亂想。于是,上次和上上次,他心態(tài)崩塌,哭到差點厥過去的場景,就開始如同4K藍光在腦子里回放。 他越想越窒息,越想越尷尬,覺得有損自己的形象,甚至還覺得有點惡心。 就在這時候房門突然傳來輕微的叩門聲,蘇臻一慌張,掙扎著爬起來,他有點緊張會是誰,于是說:“請進。” 窄窄的門縫里露出一張慈祥的胖臉,手上端著個盤子,好像還是個黑色的砂鍋。蘇臻嚇了一跳,他以為那個做海鮮粥的老師傅又殺到這里來了。 “你好,我叫沈新?!?/br> 蘇臻看到他沖自己走過來,笑呵呵地跟他說:“主人說你差不多這會兒該醒了,讓我把藥端來?!?/br> 蘇臻驚魂未定,對沈新輕輕地說了聲謝謝。 沈新放下砂鍋:“主人讓我順便問問你,要不要給你做點吃的。” 蘇臻點點頭,猶豫了片刻,追問:“他在哪兒?” “主人正在跟太后商議要事,還請你稍等片刻?!?/br> 太后?蘇臻反應(yīng)了一秒,才想到蘇芟女士。 “你還是先把藥喝了,我也好回去交差。”沈新一邊微笑一邊把盤子放下。 蘇臻看著沈新,沈新也慈眉善目地看著他。 沈新那個腔調(diào),那個姿勢,都仿佛是宮里出來的大太監(jiān),和顏悅色地跑來告訴他這個皇后,皇上今兒個要cao持國家大事,來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