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喜歡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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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席不是顏微塵的病人,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確是在聯(lián)邦醫(yī)院。 去年仲夏,他還坐在輪椅上,每天做著枯燥的康復訓練,最有盼頭的時候是清晨,助理會推他在醫(yī)院附近走走。 那天,他們還像往常一樣,從住院部出來,路過門診大廳。 聯(lián)邦醫(yī)院的號極難掛,停車場常年可見全國各地的牌照,遠道而來的人一早就在掛號窗口排起了長隊,敞亮的大廳里充滿五湖四海的口音。 只是偶然的一眼,尹席注意到了獨自站在服務臺不遠處的顏微塵。 好像是觀察人世間的造物主,顏微塵雙手負在身后,面色凝重地看向排隊的地方。 醫(yī)院里空調打得足,他穿著一件灰藍底白色細條紋的長袖襯衫,肩上挎著亞麻色的帆布包,身板勻稱,但不嬌小。如果不是領口敞開處露出一截簡約的黑色項圈,尹席會以為他是一個長相清秀的beta。 好奇心使然,尹席狐疑地看向人群。 一邊排隊一邊吃早飯的老夫老妻,抱著不老實的孩子的男人,不斷朝隊伍最前面張望的女人,還有互相不認識卻交流甚歡的陌生人……全都太正常不過。 他覺得自己已經閑出毛病來了,自嘲地一咧嘴,視線放低的瞬間,瞥到一只伸進別人口袋里的手。 作案的是個omega,他頭埋得很低,前面的beta稍一動身體,他整個人就僵住了,顯然業(yè)務還不熟練。 強烈的直覺讓尹席再次看向顏微塵。 顏微塵還站在原地,抿緊嘴巴雕塑般一動不動。從視線投射的角度來說,他看的就是那個小偷無疑。 然而他并不吭聲。 同伙——這是尹席腦中閃過的唯一念頭。 他擺擺手,示意助理止步。 “顏醫(yī)生!”一個小孩的聲音清晰地劃過門診大廳。 尹席沒在意這聲“顏醫(yī)生”是在叫誰,而小偷卻有極為強烈的反應。他當即把到手的錢包塞回去,隨后驚慌地左右張望,直至目光和顏微塵接觸到一起。 這個眼神接觸沒有維持太久,小偷羞愧地別過臉,佝著背離開隊伍。 有意思。 穿著背帶褲的小孩拽住顏微塵的褲腿,不甘心地再叫:“顏醫(yī)生!” 顏微塵斂回目光,把黏人的小家伙抱起來,表情也變得平易近人:“讓我看看是誰來了?是小優(yōu)優(yōu)呀!” 孩子父親跟顏微塵打招呼:“顏醫(yī)生?!?/br> 顏微塵點頭,手里掂了一把讓孩子坐穩(wěn):“他哪里不好?” 孩子母親說:“尋麻疹有一個月了,別的醫(yī)院查不到過敏原,還是只能帶他來這?!?/br> 小孩子跟顏微塵親近,任性地說:“要顏醫(yī)生看。” 顏微塵佯裝認真地思考了一番:“顏醫(yī)生不會看尋麻疹怎么辦呢?”看到小孩嘟起嘴,他行云流水地放后招,“誒,我記得兒科醫(yī)生是個帥帥的alpha哥哥?!?/br> “你騙人,”小孩說話還不大利索,每說幾個字就要提一口氣,“上次,你說有帥哥哥,結果是,是個禿頭胖叔叔!” 顏微塵臉上露出一絲尷尬。 孩子母親怪罪道:“優(yōu)優(yōu)!” “對不起。”孩子父親從顏微塵手里接過優(yōu)優(yōu),耐心跟他解釋,“顏醫(yī)生還要工作,我們不好一直打擾他,跟顏醫(yī)生說‘再見’,好嗎?” 尹席觀察顏微塵的時候,助理也在觀察他的金主??吹筋佄m要走,他貼心地附在尹席耳邊提醒:“你喜歡他啊?要不要聯(lián)系方式?” 尹席轉過頭來,投向助理的眼神像極了翻白眼:“你知道你為什么只能做個助理嗎?” 他按下按鈕,智能輪椅平穩(wěn)地載著他離開。 馬屁沒拍對,助理又好笑又好氣,最后無奈地“哈”了一聲:“我招誰惹誰了,大早上遭你這么說?!?/br> * 優(yōu)優(yōu)父親猜錯了,顏微塵不是正要上班,而是剛剛下班。 他在醫(yī)院旁邊的蛋糕店買了一塊隔夜促銷的蕎麥面包,這就是他的早飯,沒有牛奶或者果汁。等他回家就著白開水吃完,就要補覺了。 醫(yī)院毗鄰富人區(qū),整片區(qū)域的建筑設計均來自同一個團隊,一步一景,光是路邊走著也很賞心悅目。 他不住這一片,卻喜歡走到下一個公交站再等車。如果愿意的話,回家的路上多拐一點,就能從一個有天鵝湖的公園里穿過。 顏微塵是不吝多走這幾步的。 今天不是周末,公園里的人寥寥無幾。湖面上三三兩兩棲息著天鵝和野鴨子,看到顏微塵過來,有只天鵝抖抖翅膀,游到他面前乞食。 顏微塵撕下一小塊面包拋向它,它靈活地接住了,然后顏微塵又丟了一塊。接著,周圍的天鵝和野鴨子向他聚攏而來,緊緊擠作一團爭先恐后地接面包屑。 如果天鵝和野鴨子們會取號排隊,他就會把面包均分好,然后按順序發(fā)給每個小動物。 就這樣,他被自己幼稚的想法逗樂了,就連身后有人靠近,他也沒放在心上。 “去,買塊面包。” 顏微塵循聲望去,在他身后,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差遣一個站在輪椅旁邊的人。 金主已經盯著那位omega的背影看了3分鐘了,助理無聊到撕手指皮,腦子還在外面游蕩:“回去吃早飯唄,家里做的不比買的強?” “不是我吃?!笨粗磉€沒反應過來,尹席不耐煩地“嘖”一聲。 “啊行,你在這里等會?!?/br> 助理走了以后,湖邊就只剩了兩個人。 顏微塵被人看著不自在,投喂面包的頻率放緩了。突然,他把面包撕成兩半,一半伸到尹席面前,發(fā)出第二聲的“嗯”。 “謝謝。”尹席把輪椅滑到顏微塵旁邊,隨口寒暄,“你吃過了嗎?” 顏微塵舉起手里的另一半面包,搖頭發(fā)出第三聲的“嗯”表示否認。 覬覦這一塊蕎麥面包的不止是水鳥,還有在天上徘徊的海鷗。一只海鷗直直俯沖下來,顏微塵松了手,本能地擋著臉朝邊上躲。事情發(fā)生得太快,撞到尹席膝蓋的那一刻,他觸電一樣跳開。 “對不起,海鷗太兇了?!?/br> 尹席開玩笑:“我還以為你不會說話?!?/br> 他沒事,顏微塵松了口氣:“不是的?!?/br> 尹席說:“我也沒吃,你知道這邊有什么好吃的嗎?” 顏微塵說:“油條,豆腐湯,梅花糕,小籠包,你要吃什么?” 尹席左眼一眨,求助道:“都行,在我助理回來之前?!?/br> 后來再想起這件事,顏微塵覺得自己腦子指定進水了。他竟然真的鬼使神差的,把尹席帶走了。 坐在路邊小鋪里,不自在的人變成了尹席。他用餐巾紙把桌子擦了兩遍,然后絕望地發(fā)現(xiàn)桌上的陳年油漬確實擦不掉。 顏微塵把帆布包抱在腿上,對他的行為不置可否。 早餐鋪的老板認識顏微塵,豆腐湯端上桌的時候還叫了聲“顏醫(yī)生”。 尹席捻著軟趴趴的塑料小勺攪拌豆腐湯,漫不經心地說:“你包里揣著什么重要的東西,這么寶貝?” “筆記本和書。” “那確實。” “你腿怎么了?” “車禍?!?/br> “會好嗎?” “走起來還是使不上力,但是醫(yī)生說恢復得很快?!?/br> 豆腐湯的材料看來很廉價,豆腐、千張、鴨血、一小勺榨菜和香菜,但是吃起來很鮮。尹席往碗底攪了攪,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 顏微塵怕燙,吃得很小口,臉上的滿足溢于言表。 最后一勺吃完,尹席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嘴:“我在門診大廳看到過你?!?/br> 顏微塵沒有抬頭:“什么時候?” “今天?!彼届o地陳述,“你沒有阻止那個小偷?!?/br> 這話實在不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人該說的。 旁觀者常常以為自己比當事人更懂,但只要給當事人一個表達機會,他們就會發(fā)現(xiàn)蠢的人是自己。 尹席就是想求證一個答案。 顏微塵放下勺子,挺起腰:“你是在譴責我?” 尹席說:“那個人畏懼你?!?/br> 顏微塵急于為那個omega辯護:“那不是畏懼,是良知未泯。他是我一個病人的家屬,從我接診他丈夫以來,他賣過房,住過橋洞,給白血病小孩捐過錢,也幫忙找過阿爾茨海默癥老人。這樣的人,沒有罪惡到要當眾審判的地步。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貧窮是一切罪惡的根源?!?/br> “要是他今天得逞了呢?” “我會讓他把錢包送去失物招領處?!?/br> 所以說,醫(yī)生這個職業(yè)受人尊敬不是沒有道理的。 “?。。?!天吶!我真是!啊!”助理從老遠處跑來,T恤熱得濕了一半,他咽了咽干澀的喉嚨,語無倫次半晌,總算把舌頭捋直了,“再找不到你,我就以為我要失業(yè)了!” 他看向顏微塵,第一個“謝”字剛出口,第二個就咽回去了。 謝他作什么?謝他差點把自己飯碗敲了?肯定是他把尹席拐走的。 顏微塵站起來:“我走了,再見?!?/br> 尹席叫住他:“還不知道你叫什么。” “顏微塵?!?/br> “尹席?!?/br> 回醫(yī)院的路上,尹席問助理:“醫(yī)院里有omega醫(yī)生?” omega的就業(yè)一直是個社會性問題,別說政府單位明里倡導就業(yè)平等,暗里帶頭職業(yè)歧視,還有相當一部分omega自愿失業(yè)。就算omega就業(yè)協(xié)會有心,也無力叫醒一群裝睡的人。 嚴峻的就業(yè)市場里,一個omega想要憑自己的能力達到和alpha同樣的高度,他的付出可能是alpha同行的指數(shù)倍。 “凡事總有特例?!敝碓谛睦锓膏止?,尹席不是對顏微塵感興趣呢嘛,為什么說他只能做個助理?他問尹席,“家里送來的早飯怎么辦?” 尹席沒所謂:“你吃掉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