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家上下保守估計大幾百號人，關(guān)系近的幾乎擠在一個圈子里，關(guān)系遠的對面相逢不識君。尹席從小姓尹，在席家跟誰關(guān)系都湊合。所以從顏微塵嘴里聽到“席輕池”三個字的時候，他愣怔了很久。

    顏微塵在醫(yī)院里碰到一個骨瘦如柴的beta，沒有燒傷，卻直奔他而來。他一早將顏微塵的行蹤和值班情況摸得透透的，醫(yī)生的辦公區(qū)進不去，他就逮著顏微塵坐診的間隙找上門。

    沒有掛號，沒有病歷卡，顏微塵以為是個走錯地方的病人，好心指點他去門診一樓掛號，他卻說：“顏微塵，我是來找你的?！?/br>
    顏微塵撓了撓頭，想不起這么個人：“我們認識嗎？”

    beta神叨叨地說：“你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你，你是席輕藍的姘頭?！?/br>
    顏微塵想請他出門左拐下樓去精神科看看，但是不想被投訴，只好打起精神聽聽他怎么說。

    當(dāng)然，萬一這個beta跟尹席有一腿，那他自掛東南枝。

    “你為什么要給他懷孕？你知道席家都是什么人嗎？”他太瘦了，兩頰凹陷，面黃如蠟，顏微塵覺得自己在聽一架披了皮的骷髏說話，“他們虛偽，自私，不擇手段。你的孩子一生下來，就會被他們搶走的?！?/br>
    顏微塵疑惑地問：“你跟席輕藍什么關(guān)系？”

    “你別管我跟席輕藍是什么關(guān)系，我是過來人，你不想走我的老路吧？”他舔了舔沒有血色，干涸到翹了皮的嘴唇，“啊我知道了，因為你是omega。omega有優(yōu)秀的生育能力，你對他有價值，可以持續(xù)為他生育，直到跨進豪門。不像我，beta，生完就沒用了?！?/br>
    “什么？”顏微塵腦殼嗡嗡的，“你給誰生了孩子？”

    beta攝魂一般直勾勾地看著顏微塵的眼睛：“重要嗎？他們席家都一樣，全都是幫兇！席輕池，席霖，席伽舒……他們都是賤人，席輕藍也不會好到哪里去，他們都是一家人，一壞壞一窩。”

    這三個名字里，顏微塵只知道席伽舒是尹席的外祖母，席霖沒有一點印象，而席輕池跟席輕藍一字之差，什么關(guān)系不言而喻。

    顏微塵在他絮絮叨叨的重復(fù)里引導(dǎo)道：“他們怎么你了？席輕池對你做了什么？”

    “六年前被Theophil錄用為模特的時候，我高興極了，我跟家里說我以后會賺很多錢，我還請所有的朋友吃飯，”他沉溺在回憶里，臉上一陣快樂一陣痛苦，“然后我在公司里認識了席輕池，他跟我以前接觸的任何Sugar　Daddy都不一樣，他年輕，大方，床上功夫還好。他說，我只要跟著他，以后就有花不完的錢。”

    Sugar　Daddy，對顏微塵來說，真是個恍如隔世的詞。高等教育的負擔(dān)很重，讀不起書的不止顏微塵一個，同年級里就有幾個被有錢老頭包養(yǎng)的同學(xué)，他們對金主有個統(tǒng)一的好聽的名詞——Sugar　Daddy。

    窮瘋了的時候，顏微塵還真打過這種主意，可是親眼看到同學(xué)跨進一輛敞篷豪車，跟一個皮膚松弛滿臉褶皺的老頭接吻，他想，他還是窮死算了。

    “后來我懷孕了，他對我無微不至，大房子，保姆，司機，我要什么就有什么，還有穿戴不完的奢侈品，他承諾我說，只要我把孩子生下來，他就引我進門。”他眼里出現(xiàn)了希冀的目光，隨后漸漸暗沉，“他說家里不能接受他跟我結(jié)婚，但如果我有了孩子，他們就不會再阻礙我們了。我信了，我以為我的好日子來了，誰知道他去跟別人相親，回來還沾著別人的唇印和香水味！”

    “我氣壞了，我說我要把孩子打掉，可是他又求我，說他只是感情充沛無處宣泄，回過頭來還是我好，他跟其他人只是露水姻緣，他最愛的還是我！”beta揪著自己的領(lǐng)口，“孩子生下來以后，他說席家面臨變遷，他必須給我和孩子爭一份好的。我等啊等，等來的是他的律師，趕我和孩子凈身出戶！”

    聽起來，席輕池可能是個文藝青年。顏微塵直搖頭。

    “然后我打聽到了，”他把聲音壓得如同在說悄悄話，顏微塵不得不豎起耳朵仔細分辨，“他要結(jié)婚了——”

    類似的故事變形顏微塵一年聽不到十個也有八個，不過以往都是從第三方的嘴里嚼出來。

    “我就去找席伽舒。”他苦笑笑，“席伽舒好大的派頭啊，我被人騙光了所有的積蓄，后來跟她的一個保鏢睡了一覺，才見到她。她聽說我給席輕池生了個alpha兒子，欣然給了我一筆錢?！?/br>
    “可是席輕池應(yīng)該是我的！那個未婚妻才是小三！我怎么能眼看著我的孩子變成私生子？我就在半夜的時候，到他們家門口去潑雞血，然后他們的婚約真的取消了?！?/br>
    顏微塵看到他眼睛里盈滿眼淚，知道更大的轉(zhuǎn)折要來。

    “席輕池氣急敗壞，跑來打了我，說我拿個野種就想害他，他想要我們死。我?guī)е⒆訓(xùn)|躲西藏，躲在以前的一個工友家，躲了快四年。我恨他，也恨兒子?？晌沂莃eta，我只有一個孩子，我又不能沒有他。為了養(yǎng)活孩子，我什么行當(dāng)都做過?！?/br>
    他頭疼地捂住腦袋：“我沒想到席輕池還是找到了我們，因為他老婆只生了個病怏怏的omega，而且生殖腔受損，以后不能再生了。哈哈哈，報應(yīng)?！?/br>
    顏微塵聽明白了：“他找你是因為，想要你的兒子？”

    “對，他爸席霖和他祖母席伽舒一力主張的！”beta咬牙切齒地說，“他們帶著一伙保鏢來強搶，還砸了我的房子，警告我不要亂說，否則他們就弄死我！”說著，他又望向顏微塵，“你是omega，你比我有希望，但是席家不會要你的，因為你和我一樣，出身賤民?！?/br>
    他說話盡揀難聽的說，一個彎不拐，也就遭遇還能博顏微塵幾分同情。

    顏微塵不相信這人會有無緣無故的好意：“你跟我說這些，只是希望我不要步你的后塵嗎？”

    beta驚愕地盯著他，眼珠子快要瞪出眼眶：“這難道還不夠嗎？你以為你真的可以當(dāng)成席太太？”

    即便不認識席家這對表兄弟，他們的人生也云泥之別。顏微塵不會跟個陌生人探討自己成為“席太太”的可能性：“如果你只是想告訴我這些，那我知道了。如果你還有別的訴求，不用拐彎抹角?！?/br>
    beta眼神飄忽著，喃喃地說：“訴求……訴求……我想他們把孩子還給我，就算不還，讓我看看也好，那樣我就沒有遺憾了?！彼哪抗馔蝗绘i定顏微塵，激動地說，“你會幫我嗎？你是醫(yī)生，你一定會幫我的吧？”

    他想攥顏微塵的手，就像攥住最后的希望，顏微塵嫌棄地縮在桌子下面。beta嘲諷地笑出了聲：“你能做什么，你只會步我的后塵，用不了幾個月，我們就是同命人?！?/br>
    這是一句赤裸裸的詛咒，一下刷干凈了顏微塵對他所有的憐憫。

    顏微塵冷冷地看他，抗拒同他說話。

    beta緩緩起身，面容枯槁，比來時更難看。他踽踽離開的背影如同脆弱的麥稈，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把他折倒。

    下班的時候，顏微塵在樓梯拐角處碰到一個蜷縮的人。他以為是流浪漢混進來了，下意識地從口袋里掏了兩枚硬幣，正對上那人的臉，才發(fā)現(xiàn)就是中午出言不遜的beta。

    手已經(jīng)伸出去了，beta沒有接，顏微塵無趣地將硬幣收回口袋里：“你一天都在這？”

    beta蠕動干澀的嘴唇，最后一個字沒說，只是把腿收了收，給顏微塵讓道。

    顏微塵不慣他，以為他賴幾個鐘頭就會走，頭也不回地下了樓梯。結(jié)果第二天上班又碰到了，他還穿著昨天的衣服，頭發(fā)亂蓬蓬的，狀態(tài)比昨天更糟糕。

    僅僅一個晚上，同樓層的同事都知道了他的遭遇，并且不約而同地把他的現(xiàn)在看做了顏微塵的未來。

    “可憐”和“可恨”相伴相生，它們總是同時出現(xiàn)在一個人身上。beta哪里是求顏微塵的態(tài)度，分明仗著自己的遭遇給顏微塵施壓。

    顏微塵給他買了份盒飯，還在昨天的樓角找到他：“我可以回去替你問問，下個禮拜四還是我坐診，你中午12點來找我。不過，不要抱有希望，有可能什么都打聽不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