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里特別冷，呵出的氣都能立刻凝結(jié)在臉上，結(jié)成一層冰霜。蔣榮瞑目靠在躺椅上，一手捧者一杯熱可可，坐在陽臺上盤著兩枚直徑五厘米的核桃。忽地，手中的胡桃一撞，發(fā)出一聲清脆的響聲，他猛地睜開雙眼爬了起來，夜觀天象。遠在天邊的處女座和北斗七星連成一個愛心，他手一抖，熱可可灑在了桌上厚厚的上。那約手掌厚的廢紙他只看了幾頁，把所有內(nèi)容往對自己有利的方向曲解，實在沒法了就略過。到頭來他只記得一句話：當(dāng)你看到天上的處女座和北斗七星連成愛心時，說明對方也在想你。

    他忽略了括號里的“讀者投稿”四個字，欣喜地大喊：“好啊、好??！這是個好兆頭！”

    “少爺，老爺吩咐你去參加明日的晚會?！币慌缘墓芗耶吂М吘吹靥嵝训?。蔣榮充耳不聞，興奮地往臥室走去：“婆婆，幫我準(zhǔn)備一身明天能穿的衣服，要閃、要亮！最好能讓他在人群中第一眼就看到我?！闭f這話時他皺了皺鼻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憶，“就沒什么辦法讓他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想著我么？”

    管家也對他的話一個耳朵進另一個耳朵出：“那么請您明天四點到會場，晚安?！?/br>
    蔣榮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是高昂的，它們互相推搡著都要沖破皮膚了。他從陽臺走到一樓，在一輛輛油光锃亮的轎車間點來點去選中了那輛紅色的，坐在車中幻想第二天他去片場，將楚喬接到車上。兩人可以去海邊兜風(fēng)，也可以去影院相依。當(dāng)躺在床上時，還在做著這樣的美夢；可夢中的幻境一轉(zhuǎn)，他看到那個叫趙賢誠的礙事鬼，又看到了楚喬手機里那條短信。他甚至看不清趙賢誠的臉，也不知道短信上寫了什么，但在他的夢里，像他的頭發(fā)一樣紅的熊熊烈火將一切美妙的幻想都給燒光了。

    “不行，絕對不能把小喬交給那種不靠譜的家伙！”這是蔣榮醒來后說的第一句話。他眼底掛著兩個大大的眼袋，不停地打著呵欠。打開衣柜，里頭齊刷刷的一排皮夾克和皮褲，他挑挑揀揀選了一件帶鉚釘?shù)奶咨?，里頭配了件酒紅色的休閑襯衫，對著鏡子凹了會兒造型——這是他的日課，倒不是他有多自戀，而是去見他那心上人的時候，他總希望自己能更帥氣點。

    每次去見楚喬前他都會去買點甜食，夏天買的是清涼解暑的糕點，冬天則怕他冷，提上一壺奶茶。楚喬多次跟他說過不用，可他自作聰明地認(rèn)為這是楚喬的體貼、欲拒還迎，證據(jù)就是每次帶過去，對方都會一邊抱怨一邊享用。一想起楚喬粉撲撲的小臉，他又忍不住傻笑，拿出手機像看看一夜過去，楚喬有沒有想他?？善聊粍傄涣?，他就驟然渾身一緊，差點把服務(wù)員遞給他的奶茶就這么捏爆了。他渾渾噩噩地喃喃道：“怎么可能，不，小喬他不可能喜歡這種男的……”

    然后事情就發(fā)展到了蔣榮含淚推開楚喬休息室的門，正巧撞見趙賢誠將他壓在身下，兩人的嘴唇似觸若離。蔣榮大腦一下子就空白一片，什么夜觀天象、什么他眼里唯一的星，全都蕩然無存。他先是憤怒，接著在看到楚喬那張臉時，憤怒又化成了委屈：“你、你真的跟他在一起了？”

    “什么？”楚喬下意識擰眉，“你是說熱搜上的？那都是……”

    “沒錯?！壁w賢誠搶過話頭，將楚喬攬進懷里宣誓主權(quán)似的昂起下巴，趾高氣昂道，“我和他在一起了，你看不出來嗎？”

    “怎么可能！你們才認(rèn)識多久？我和小喬都認(rèn)識快一年了，從來沒聽他提起過你這號人！”蔣榮大步走上前去扯開趙賢誠的胳膊，像一頭被搶了食的柴犬似的齜牙咧嘴。

    “是你纏了他一整年吧?！壁w賢誠不屑地哼了聲，恰巧戳中了他的軟肋。蔣榮一下子說不出話，怒目圓睜地瞪著趙賢誠，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占理：“你呢？你不也纏著他？”

    “小喬可是自愿來我家住過的，還不能說明我們的關(guān)系嗎？”趙賢誠嘲諷地勾起嘴角，趕在楚喬開口前繼續(xù)道，“你既然看了熱搜，那應(yīng)該也看到了他的直播截圖。以往他都是在宿舍直播的，之前卻換了個地方?！?/br>
    蔣榮不可置信：“難道是——”

    “沒錯，就是我家?！壁w賢誠居高臨下地嘲笑道，“當(dāng)時已經(jīng)很晚了，我就讓他在我家留宿。我家不大，只有一個臥室，所幸床不算小，還能擠下兩個人?！?/br>
    “不、不可能！”蔣榮搖著頭失魂落魄地望向楚喬，希望從他嘴里聽到反駁的話語?？哨w賢誠搶先一步反問道：“你難道看不到小喬不愿意你這么纏著他？用了整整一年，還不如我和他相處一陣子，你自己看不出問題所在嗎？”

    蔣榮下意識往后退，卻被步步緊逼：“小喬他，不、喜、歡、你！”

    在一瞬間的空白后，蔣榮落荒而逃。熱乎乎的奶茶掉在地上將地毯浸濕，像是一個賭徒輸?shù)眉彝剿谋诤螅虻乖谫€博機前將彈珠撒得到處都是，琥珀色的珍珠滾了一地，很快又被場務(wù)清理干凈，像是從沒有人來過一樣。

    楚喬拉住趙賢誠的袖子：“你為什么要撒謊？”

    “沒什么?！壁w賢誠撇了撇嘴，滿不在乎，“我說過，我很欣賞你。雄性生物求偶時總會想方設(shè)法地排除競爭對手的。而且我看你也不反駁，想來你也并不喜歡他?！?/br>
    “我是不喜歡他，”楚喬嘆了口氣，撇開趙賢誠的胳膊甩了甩手腕，“但我也不喜歡你。我拒絕過蔣榮很多次了，他心里也有這個數(shù)。再煩人那也是我和他的問題，你這么做讓我很為難?！?/br>
    趙賢誠沒想到楚喬會把話說得這么不近人情，還未反應(yīng)過來，后者就連一片衣角都不給他留地離開了休息室。不過他沒去追蔣榮，這對他而言算是個能擺脫對方的好機會，所以當(dāng)趙賢誠后知后覺地追上他時，他正和另一個演員對戲。

    地上的奶茶印子還是沒擦干凈，他覺得自己的鞋底有些過于黏了，懷疑是踩到了珍珠，可是三番五次地抬起腳跟都沒發(fā)現(xiàn)有黏到什么。踩在地上發(fā)出“吧唧吧唧”的聲音讓他不適，這種壞心情已經(jīng)顯露在臉上，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一雙黝黑的瞳仁在陽光下變成琥珀色，像珍珠在燃燒。

    當(dāng)他說出女主“蘇陽雪”的臺詞：“誰喜歡你啊，自戀狂”時，導(dǎo)演終于忍不住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徑直走進布景里握住他的手：“小喬，我就說你能演好的！”他同時對趙賢誠也說，“你們剛才在休息室里對戲了是嗎？小趙，接下來也麻煩你倆按照這個步調(diào)，我們一定能拿下當(dāng)季第一的收視率！”

    接下來的幾條也都進行得十分順利，半個太陽隱沒于山巖后時，這天的工作也就全部結(jié)束了。楚喬伸了個懶腰，幾只烏鴉從他正上方的天空飛過。通常來說烏鴉會令人聯(lián)想到不幸、不好的預(yù)兆，可是它們的羽毛被夕陽染成漸變的黑金色，眼睛也閃著黃光。這讓楚喬突然有些坐立不安，拿出手機看了好一會兒沒有李建峰的來信，才失落地往宿舍走。

    經(jīng)紀(jì)人這天要去接劉年，他得自己坐地鐵回去。即使這樣，他還是拒絕了趙賢誠的邀請，他今晚得直播了，沒空搭理對方眼里的期待?？伤?，宿舍里不止他一個。林子博叼著根棒棒糖堵在門口：“今天又有什么好吃的？”

    周三和周五的晚上，是楚喬直播的固定時間。宿舍里的一群饞蟲就會被糕點甜膩的飄香吸引到廚房，或是躺在沙發(fā)上趁著經(jīng)紀(jì)人還沒回來，偷偷吃上兩口。偶爾被經(jīng)紀(jì)人發(fā)現(xiàn)了，就會一邊沒收所有甜品，一邊數(shù)落他們：“你可真是我們團減肥路上的絆腳石！”

    楚喬繞過林子博，將大衣隨手塞進他懷里：“我想吃甜甜圈。”

    “好??！我想吃巧克力味的，再來兩個草莓的。我上次在網(wǎng)上看到個火鍋味兒的甜甜圈，也想吃，你能不能做??？”林子博嘰嘰喳喳地跟在他身后，熟門熟路地把廚具拿出來放在桌上，他比楚喬還熟悉這些東西放在哪兒了。雖然除開劉年，他算是團里最忙的人氣角色，卻只要一有空就會來看他做飯，其實就是為了吃上第一口熱乎的。他還總愛在旁邊指手畫腳，一會兒說糖放多了，一會兒又嫌烤久了，搞得像是全天下他最懂烘焙。不過他吃得也最香，楚喬也就隨便他去了。

    “要是有火鍋，我就給你做啊。”楚喬卷起袖子，支起手機架對屏幕打起招呼，“大家好久不見，今天要教大家做的是甜甜圈噢！草莓味、巧克力味……”

    “還有火鍋味！”林子博站在桌子另一邊搶答。

    楚喬對著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他就知趣地坐在一邊打起游戲來。而直播間的評論區(qū)則是與兩人的一派祥和完全不同，已經(jīng)鬧翻了天。

    人美心善瑜jiejie：剛才那個是誰？該不會是……

    小瑜兒與喬無缺：哦莫哦莫！我cp果然是真的！

    賢娘子傳奇：天吶，我是第一次來看直播，原來是真的……？！

    人美心善瑜jiejie：恭喜姐妹發(fā)現(xiàn)寶藏?。?/br>
    等楚喬發(fā)現(xiàn)評論區(qū)風(fēng)向完全歪了時，評論區(qū)里已經(jīng)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開始分享各種同人文和美圖鏈接了。正巧甜甜圈在發(fā)酵，他本打算和粉絲聊聊天，卻突發(fā)奇想地去搜索了其中一篇叫的文章，只看了幾行就大腦一片空白，呆愣在原地。

    林子博注意到他的驚愕，趁其不備將手機一把順過去，也跟著愣住。好一會兒，他才回過味兒來：“你和這個趙賢誠，是這種關(guān)系……？”

    “不是！”楚喬奪回手機，像是被臟東西碰了似的使勁抹了兩下。他忽視了粉絲們的尖叫，往上劃了好久才發(fā)現(xiàn)了最早帶歪話題的那幾條評論，連忙抓著林子博到鏡頭前解釋道：“快點，自我介紹！”說著他用胳膊肘沒好氣地懟了懟林子博，后者應(yīng)聲掛上營業(yè)笑容：“大家好～我是木木子十，林子博～”

    “大家不都見過他好多次了嗎，怎么會搞錯呢？”楚喬說。林子博也跟著附和了幾句，這個話題才算過去了。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從甜點聊到火鍋，又聊到林子博老家那兒的麻將文化，再從麻將的顏色聊到熊貓好不好吃，最后聊回甜點。

    只聽門外“吱嘎”一聲，兩人交換了個眼神不約而同地提高音量：“??！甜甜圈應(yīng)該快發(fā)酵好了吧？林子博你幫我把油熱起來好嗎？”

    “好！沒問題！交給我吧！”林子博一手拿著手機，故意按住話筒開起油煙機。

    下一刻，劉年暴躁的聲音就在客廳里響起：“憑什么，憑什么他能演電視??？”經(jīng)紀(jì)人似乎在說什么安撫他的情緒，可緊接著又是一陣“叮呤咣啷”的響聲。林子博給楚喬遞過去一個同情的眼神，眼觀鼻鼻觀鍋地站得筆挺，像是生怕下一秒怒火就會遷到自己頭頂。

    好在劉年沒有罵罵咧咧太久，他進廚房時臉上已經(jīng)又是一副騙人的笑容：“哎，你們在做甜點呢？”他雖然瞧不上楚喬的直播間，卻不會放過表演兄友弟恭的機會，一手搭在楚喬肩上對鏡頭揮了揮手，“大家好啊～謝謝你們一直支持我們家小喬哦～”

    楚喬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是笑著點了點頭。劉年便接著說：“同時也要祝賀我們小喬首次出演電視劇！”說著，他拍了拍手，“恭喜呀！”

    “……謝謝?！背厅c頭。

    “我一開始真的沒想到你會去演電視劇，不過對你來說這是天賜的良機，也能正好磨煉自己。所以這次這個機會……”說到這里，劉年恰到好處地露出一個落寞的表情，還若有似無地吸了吸鼻子，“你要替我好好把握??！”

    話落，不給楚喬任何反應(yīng)地時間，他便只留下一個堅強的笑容，扭頭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