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瀚哥。你不覺得這很怪嗎？”

    陸云帆頂著米妮頭箍，拽著一根花里胡哨的氣球，一臉困惑地對身旁的人說道。

    “怪？哪里？”

    接過他話頭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多年的發(fā)小兼好兄弟，高瀚。這家伙，此刻正若無其事地戴著米奇帽子，毫不避嫌地在大庭廣眾之下牽著陸云帆的手，堂而皇之地走在來來往往的人潮中。

    兩個小伙子都是一米七出頭的個子，雖算不上鶴立雞群，也算是身姿挺拔。只是與濃眉大眼痞里痞氣的高瀚相比，眉清目秀的陸云帆看上去更加純凈陽光。

    論長相，他們倆都算得上通俗意義上的帥哥，是大多數(shù)人走過路過都忍不住回頭多看幾眼的那種。當(dāng)這樣的他們打扮得少女感十足，手牽著手地往人堆里一站，那不得成為眾人的焦點(diǎn)才怪。

    事實上，他們這一路走來，陸云帆就已經(jīng)聽到不少女孩子在他們背后議論紛紛指指點(diǎn)點(diǎn)了。

    “mama你看，那兩個哥哥手牽著手！”

    一個粉嘟嘟的圓臉小女孩指著他們倆，用稚氣未脫的聲音大聲說道。

    “不要看，小心長針眼！”像是生怕什么臟東西玷污了女兒純潔的心靈似的，小女孩的mama連忙捂住了她的眼睛。

    “今天是萬圣節(jié)，對吧？”陸云帆扶著隱隱作痛的太陽xue，這么問道。

    “沒錯啊?！备咤硭?dāng)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今天不光是萬圣節(jié)，還是你的生日?！?/br>
    “那你說，咱們兩個大男人，這萬圣節(jié)上哪兒嗨不好？為什么非得孤男寡男地跑到這迪○尼來慶祝？”

    “你這是刻板印象。兩個男人怎么就不能來迪○尼了？”高瀚像塊牛皮糖似的黏了上來，抬起胳膊搭在陸云帆肩上，“你沒聽說過這么一句話？人這一輩子沒在迪○尼過過一次生日，那都是不完整的！”

    “你就胡扯吧你！”陸云帆不客氣地一巴掌拍開高瀚的爪子，“誰要跟你在迪○尼過生日。就算要過，那也是跟男朋友一起來才對！”

    “男朋友?！备咤噶酥缸约海桓崩硭?dāng)然的樣子，“這不就有嗎？”

    “你認(rèn)真？”陸云帆嘴角抽搐。

    高瀚點(diǎn)頭如搗蒜：“真的不能再真?！?/br>
    兩人一語不發(fā)地站在人潮之中，面面相覷，氣氛詭異。

    “那我也認(rèn)真回答你。”陸云帆頓了一頓，“不論過去，現(xiàn)在還是將來，我的男朋友有且只有一個，他的名字叫程曉風(fēng)。”

    陸云帆今年二十五歲，大學(xué)畢業(yè)三年，是個剛剛步入社會沒多久的新人。他口中所提到的程曉風(fēng)，的確是他的男朋友沒錯——只不過得加個前字。

    九年前，十六歲的陸云帆還正處在叛逆期，在一次激烈的爭吵后，他mama拋下了他們爺兒倆，提著行李箱義無反顧地踏出了家門，從此銷聲匿跡。也是從那時候起，陸云帆開始對那個彌漫著煙味與酒臭的家產(chǎn)生了抵觸，每天一下課就一頭扎進(jìn)網(wǎng)吧里，靠著網(wǎng)絡(luò)與游戲來麻痹自己。

    彼時，一個名叫星海傳奇OL的網(wǎng)游火遍了大江南北的網(wǎng)吧。

    這是一款以架空世界為舞臺的線上模擬海洋冒險游戲，玩家可以自己組建船隊，在浩瀚的海洋中環(huán)游世界，發(fā)展勢力，展開未知的冒險。

    正是這個游戲，將陸云帆與程曉風(fēng)這兩個原本八竿子打不著的陌生人聯(lián)系在了一起。

    第一次認(rèn)識程曉風(fēng)的時候，陸云帆已經(jīng)是99級的大佬，而程曉風(fēng)只是個剛剛?cè)肟拥男氯?。?dāng)時陸云帆剛剛刷完一個副本，正無所事事地在游戲里閑逛，世界頻道的海量留言中，一條不起眼的“1級新人求大佬帶”的留言不經(jīng)意間闖入了他的視野。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陸云帆一時起意敲下了回復(fù)鍵。

    「還需要嗎？」

    一分鐘不到，他收到了對方的回復(fù)：「要?！?/br>
    接著就是互加好友之類的常規(guī)cao作，就這么簡單直接，陸云帆與程曉風(fēng)搭上了線。

    一開始，陸云帆對程曉風(fēng)的印象挺不錯，悟性高上手快，不論說話做事都干脆利落。如果一定要說有什么缺點(diǎn)，大概就是過于惜字如金。

    程曉風(fēng)不愛說話，從來只用打字溝通，而且固執(zhí)地不肯開語音。經(jīng)常是陸云帆噼里啪啦地發(fā)了一長串語音過去，只換來對面一個冷冰冰的“嗯”字，然后話題結(jié)束。

    這個新人，似乎不是那么的好相處。

    有時候，陸云帆甚至懷疑程曉風(fēng)是不是有嚴(yán)重的社交恐懼癥。

    這要是換了旁人，這么三番兩次地碰釘子，心里肯定是要生出些芥蒂的。

    但陸云帆不一樣，樂天單純的他絲毫不介意程曉風(fēng)冷冰冰的態(tài)度。兩人一起刷副本的時候，通常是陸云帆一個勁兒地說，程曉風(fēng)在一旁默默地聽，有時候陸云帆會忍不住開口調(diào)侃程曉風(fēng)幾句，問他是不是女孩子，不然為什么老是拒絕語音交流。

    每當(dāng)被問及這個問題，程曉風(fēng)都會緩緩地打出一串省略號，以示回應(yīng)。

    有一次程曉風(fēng)實在被逼急了，終于破天荒地開了語音，頻道里小喇叭一亮，傳出了一個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聲：“現(xiàn)在你滿意了？”

    一二三四五六。程曉風(fēng)居然破天荒地說了六個字，而且還是語音！陸云帆激動地在私聊頻道里狂閃小喇叭。

    “男神，你的聲音太好聽了！”

    “喂喂？你還在嗎？怎么不說話了？”

    “我還想聽你說話，再多說幾句唄??？”

    對面沉默了幾秒，最后一行字發(fā)過來：“無聊，下了?！?/br>
    接著頭像就變灰了。

    每次回想起與程曉風(fēng)相識相處的這段經(jīng)歷，陸云帆的嘴角都會抑制不住地上揚(yáng)，彎成一個甜蜜而憂傷的弧度。當(dāng)時的陸云帆并不知道，這看似尋常的沉默與逃避，不過只是程曉風(fēng)用以掩飾狼狽與害羞的手段罷了。

    “六六，哥給你道歉。”高瀚將一瓶可樂塞到陸云帆懷里，雙手合十地對他做了個道歉的姿勢，“我這人說話就是有點(diǎn)口無遮攔，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別往心里去。”

    陸云帆原本正望著遠(yuǎn)處怔怔地出神，冰涼的可樂罐貼上來的一瞬間，就把他從回憶里猛地拉扯了回來。

    六六，這是高瀚對陸云帆從小叫到大的綽號。八歲那年，把陸云帆一手帶大的奶奶去世，陸云帆被他的爸媽從農(nóng)村老家接到了城市居住。那時，陸云帆的爸媽每天都忙著打工，無暇照顧陸云帆，經(jīng)常把陸云帆丟給同一個小區(qū)的熟人老高家。從那時候起，陸云帆就常常借住在高家，與高瀚好得能穿同一條褲衩，感情比親兄弟還親。

    正因為有了這層關(guān)系，陸云帆從小就沒把高瀚當(dāng)外人。他直接拉開易拉罐，仰頭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猛地呼出一口氣。

    “沒事，你也是為了哄我開心嘛。”陸云帆將可樂往高瀚面前一丟，“謝啦，瀚哥?！?/br>
    高瀚忙接過可樂，先是看了看那被陸云帆碰過的易拉罐口，又抬頭看了看陸云帆那濕潤的唇，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居然不在意間接接吻，可見在陸云帆眼里，高瀚除了兄弟還是兄弟，除此之外沒有半點(diǎn)旖旎的心思。

    說來說去，都是因為程曉風(fēng)。

    七年了，程陸分手至今已經(jīng)整整七年了，就算是夫妻也該有七年之癢了，可程曉風(fēng)這三個字在陸云帆心中，卻從未有絲毫的褪色。

    “這么多年過去了，還沒放下他呢。”高瀚喝了一口可樂，抹了把嘴角，側(cè)頭看著陸云帆。

    “哪能說放下就放下?！标懺品皖^，苦澀一笑，“那可是我的初戀?！?/br>
    “初戀嗎……”高瀚盯著陸云帆的側(cè)臉，只覺得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在腔子里翻騰著，他不甘心地攥緊了膝蓋上的拳頭，小聲嘀咕，“誰又不是呢。”

    “嗯？”陸云帆一抬頭，側(cè)過耳朵，“你說什么？”

    “沒，沒什么！”高瀚將一口氣喝光的可樂往身后的垃圾桶一丟，“今天可是你生日，這么特別的日子，愁眉苦臉的怎么行？走，哥帶你去一個地方。”

    說著，他一把抓住陸云帆的手，站了起來。

    “去哪兒？”陸云帆一頭霧水，跟著他走了出去。

    “你一定會喜歡的地方?！备咤氖?，指著前方一個高聳的地標(biāo)式建筑，一個巨大的舵輪赫然映入眼簾，“喏，就是那兒?！?/br>
    加勒比海盜不愧是迪○尼最受歡迎的人氣項目之一，陸云帆與高瀚頂著周圍人好奇的目光，硬著頭皮排了兩個多小時的隊，直到天黑了才終于進(jìn)場。

    “你怎么知道我一直想玩這個？”陸云帆與高瀚并肩坐在船艙里，好奇地東張西望。

    “你忘了？迪○尼剛開張那會兒，你就一直念叨著等程曉風(fēng)回國時，你一定要帶他來玩這個。”高瀚一邊替他扣好安全帶一邊說道。

    “對哦……”陸云帆尷尬地一拍額頭，“瞧我這記性?！?/br>
    “得了吧，你會記性不好才怪?！备咤斐龈持?，往陸云帆腦門上一彈，“你只是假裝想不起罷了?！?/br>
    “喂，人艱不拆好嗎。”陸云帆不滿地舉起拳頭，剛要落在高瀚身上，船就緩緩開了出去。

    伴隨著徐徐奏響的音樂，滿載著十幾人的船只像是出征一樣，搖搖晃晃地向漆黑一片的前方駛?cè)?，開進(jìn)了一條長長的洞xue。五顏六色的燈光不停起伏閃爍，勾勒出一幅神秘而瑰麗的畫卷，小船就像是行走在時光的隧道中，將所有人帶回了幻想中的那個遙遠(yuǎn)時空。

    “咦？怎么感覺和攻略上說的不大一樣？”

    陸云帆環(huán)顧著四周，發(fā)出不可思議的疑問。

    “終于發(fā)現(xiàn)了？”高瀚嘿嘿一笑，在他耳邊低聲道，“其實我也是剛剛知道的，據(jù)說在萬圣節(jié)這一天，加勒比海盜會出一個萬圣夜限定主題場?！?/br>
    “萬圣夜限定主題？”陸云帆盯著洞xue里的造景，與攻略上提到的加勒比風(fēng)格不一樣，他所看到的全都是長袖寬袍的東方面孔，以及飛檐翹角的中式建筑，“全都改成國風(fēng)了！？”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高瀚眼睛一眨。

    “太意外了?！标懺品尚陕?，沒想到繼開封菜之后，迪○尼也開始入鄉(xiāng)隨俗，搞起了本土化戰(zhàn)略。而且乍一看還挺像那么回事——只要不去過分計較細(xì)節(jié)。

    正說話間，小船已經(jīng)穿越了長長的隧道，眼前豁然開朗。夜幕之下，一片浩瀚的汪洋大海在眾人眼前展開，遠(yuǎn)方炮火連天，猶如夜空中綻放的煙火，陣陣轟鳴聲中，廝殺聲如潮水般涌來。

    當(dāng)綻放的焰火倒映在瞳孔之中的那一刻，陸云帆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情不自禁地緊緊抓住高瀚的手，興奮地道：“瀚哥，快看那邊！”

    順著陸云帆手指的方向，高瀚遠(yuǎn)遠(yuǎn)望去，見數(shù)支高大巍峨的艦隊在密集的炮火中揚(yáng)帆前行，船頭的旗幟在戰(zhàn)火中迎風(fēng)飄揚(yáng)。勇猛強(qiáng)壯的水手們手持弓弩站在船頭，在一聲令下中，炮火齊鳴，騰起滾滾濃煙。

    “好壯觀，簡直跟真的一樣！”

    陸云帆一瞬間熱血沸騰起來，加勒比海盜這個項目的人氣真不是蓋的，能夠如此近距離地切身感受一場時空交錯的海戰(zhàn)，就算讓他再排上一個小時也是值得的。

    “怎么樣？”高瀚得意洋洋地看著他，“我早說了，你一定會喜歡?！?/br>
    “太棒了！太值了！”

    陸云帆激動地睜大了眼睛，舍不得錯過任何一個細(xì)節(jié)，而在他一旁的高瀚從始至終一直定定地注視著陸云帆的側(cè)臉。

    焰火綻放的光芒不停地打在陸云帆的臉上，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年前，海邊小漁村的那個夜晚。

    當(dāng)時他半夜醒來，發(fā)現(xiàn)身旁的床上空空如也，嚇得他立馬抓起衣服，沖出了民宿。

    他沿著海邊一個勁地狂奔，一邊跑一邊大聲呼喊陸云帆的名字，最后在一座礁石之間找到了他。

    十月深秋，陸云帆身上只穿一件睡衣，呆呆地坐在礁石上，望著漆黑一片的海面。月光皎潔地灑在陸云帆的側(cè)臉，映出了一道淚痕。

    “海水……一定很冷吧?！标懺品氐?，“曉風(fēng)他最怕冷了?！?/br>
    高瀚心里堵得慌，安慰的話到了嘴邊，卻一句也說不出來。到最后，他能做的也只有在陸云帆身邊靜靜地陪著他，一直呆到天亮。

    三年前，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事故帶走了程曉風(fēng)，讓一向樂呵呵的陸云帆失去了笑容，在他的臉上籠罩上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這三年來，高瀚無數(shù)次靠著這樣無聲的安慰，支撐著瀕臨崩潰的陸云帆走出了那場事故的陰影。

    程曉風(fēng)已經(jīng)不在了，陸云帆，認(rèn)清現(xiàn)實吧。與其沉湎于過去，不如看看你身邊的人。

    其實這一次，高瀚之所以在萬圣節(jié)把陸云帆約出來，也是為了鼓起勇氣，將自己深藏了多年的心思，向這位青梅竹馬的摯友傾訴。

    無論成功與否，總之，就在今時今日，做個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