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竹林就到了大路，走到鎮(zhèn)上的街道已經(jīng)過了一刻鐘有余。

    路上太陽曬得額角出了點汗，謝眠把粼司拉到屋檐下，順著影子往深巷里的酒家走去。

    鮮香滋味早已吸引大群食客，連偏僻的地理位置都擋不住人潮。

    還沒走到跟前，吵鬧聲已經(jīng)穿過人墻遙遙襲來。

    看熱鬧是人的天性，周圍排隊的群眾頓時哄哄地往前探看，兩人根本擠不進去。

    謝眠左右張望，踩到一旁宅院門口的石梯上，踮腳看里面的動靜：“哎哎，扶著我點兒。”

    粼司臭著張臉將他的手引到肩膀，安靜扮演拐杖。

    站高的人抬頭望去，看見個衣著樸素的老婦人倒在酒家門口哭天搶地，老板模樣的人一臉苦笑，顯然是店客糾紛。

    “不是你們還能是誰？我家娃又沒吃別的，吃了你們的燒雞回去就發(fā)燒，現(xiàn)在還傻乎乎的只會喊疼嘞！哎喲！我的娃喲……”老婦人一把鼻涕一把淚控訴。

    旁邊的小廝著急怒斥：“跟這里胡扯！你有本事你告衙門去，找?guī)讉€人來驗驗，看到底是我家菜有問題還是你那個娃自己有毛病！”

    老板趕緊攔下口無遮攔的跑堂，朝婦人作了個揖，語氣很是無奈：“羅娘，我們出門做生意的，怎么敢給客人的飯菜下藥呢？小孩體質(zhì)弱，興許先前吃了別的，又或許積食，著涼了也發(fā)熱發(fā)汗……再說我們家開了這么久，怎么別人就沒吃出來？”

    小廝憤恨跺腳：“老板你別和她理論，一看就是來訛人的！說我們的飯菜不干凈，有什么證據(jù)？我呸！”

    “哎！你這孩子，怎么跟客人講話呢？”老板唉聲將人扯回來，又過去和婦人道歉。

    這兩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逼得婦人淚臉滿面無處辯解，圍觀群眾在一旁七嘴八舌議論，不乏對商家的同情。

    正值飯點，門口堵著還怎么做生意？

    眼見勸說不成，小廝一時怒氣上涌，老板一時沒攔得住，便看他甩手沖向婦人，竟要直接把人從門邊拖走。

    謝眠脫口而出：“住手！”

    “啊——”小廝的手腕應聲被橫飛而來的石子痛擊。

    謝眠怔了怔，低頭看見粼司把手收回袖口，沒有迎上他的眼神。

    周圍人群卻都以為這顆石子出自謝眠之手，嘩然讓出一條路，兩側(cè)的視線在酒家和兩人之間來回。

    老板面色一僵，很快恢復苦笑的神色，嘴上對小廝罵道：“你這孩子，怎么還對客人動手了？出門在外做生意，無論對錯都是我們的不是！”

    話里含著隱隱的自嘲意味，看似退讓，實際上卻暗指婦人是過錯那方。

    小廝怨恨抬頭：“……那人冤枉我們家飯菜有毒，你讓大伙說說，這半個月吃出什么來了？”

    這句話激起層疊的同情之聲，周圍群眾紛紛聲援，說酒家飯菜干凈健康，鹵rou燒雞都是別的地方比不上的，一天不吃就心里惦記，一定是哪家嫉妒他們生意好故意派人來砸場子。

    “你，你們……”老婦人抹了把眼淚，恨聲辯解，“你要不信，我吃給你看！我們家?guī)状鷮λ幎久舾校膬嚎赡艹粤藮|西發(fā)熱，用什么藥都不見好？尋常腸胃問題怎么可能……”

    “看看，各位看官，她擱這兒訛吃喝哪！”小廝登時豎起眉眼，應和著周圍的噓聲。

    謝眠對四周聲音充耳不聞，兩步踏到婦人身前，攙著人站起。

    低聲詢問身體是否有礙，得到否定的答復，他才輕微頷首，抬頭環(huán)視周身，目光定在老板臉上。

    寬臉的老板瞇眼和他對視，皮rou掛著笑意。

    “不需要我們親自吃?！敝x眠目光筆直鋒利，“這位老板，這燒雞是你家賣的？”

    他手指向掛在鉤上色澤金黃的燒雞。

    老板摸不透他的用意，謹慎點頭：“是。我家燒雞用祖?zhèn)鞯臒品椒ǎ@么好的味道不多見了。”

    見他承認，謝眠又問：“所用調(diào)料可否一看？”

    老板當即搖手：“我們靠手藝吃飯的可不敢亂傳配方，要是給誰偷了去誰能負責？”

    深巷的店家正是靠著令人念念不忘的香味吸引顧客，開店沒有多久就吸引來打量顧客，鎮(zhèn)上的其它店家早就嫉妒不已。

    “所言有理，確實是我唐突了?！敝x眠微笑，一手抵唇思索，“畢竟只是調(diào)料，我還以為沒有用量沒有做法不會泄露秘方，現(xiàn)在想想的確幼稚。你家菜品奇香無比，氣味從這里傳到巷子口都聞得清晰，一定是用了特殊香料作為點睛之筆，怎么能輕易示人？”

    各家鹵味所用的鹵汁不同，許多只是在用量用法上存在細微差異，哪怕拿出調(diào)料給人看也無傷大雅。

    不過若是存在某種特殊風味，例如橘香、杏仁香，味道太過特殊，將食材拿出來示眾就立刻揭曉謎底。

    這是眾人默認的事實，只不過被謝眠點開。

    “我家燒味的確用了與眾不同的香料，還請高抬貴手，不要逼問太多?！崩习鍍深a繃緊，臉上笑容逐漸發(fā)僵。

    “這是自然?！彼抗馕㈤W，“既然香料不可示人，做好的燒雞也可。店家院里可還養(yǎng)著活雞？”

    老板知道他要做什么，面露難色：“讓活雞吃同類，恐怕不合適吧！”

    “那就換老鼠來試，總沒問題？”謝眠爽快認同對方的觀點，向人墻尋求幫助。

    當即有附近居民舉手，沒過多久提著個鐵籠過來，里面關著只目露兇光的大黑鼠，縮在籠子一角一動不動。

    “前幾天抓的，餓好幾天了?！本用窈┖褚恍f過鐵籠。

    深巷已經(jīng)里三層外三層圍了一圈人，方才等著那人拿老鼠的間隙，別處酒家都聽聞風聲派人過來打聽，店家的老板小廝、前來討要說法的食客、謝眠二人都被團團包裹。

    正中的空地擺開方桌，鐵籠放在桌上，籠里大鼠來回轉(zhuǎn)圈。

    老板的臉上已經(jīng)不再掛著笑容，目光透出幾分不屑，甩手站在對側(cè)。

    這樣的場面若是出錯，在鎮(zhèn)上恐怕要淪為笑柄。

    思考間袖口被人扯了扯。

    謝眠回神，發(fā)覺粼司湊近耳邊。

    “這就去了？”蛇妖輕聲問，“就不怕我騙你？”

    從到鎮(zhèn)上起粼司就再沒吭過聲，只沉默地跟在背后，仿佛是謝眠的隨從。

    說起來所謂蛇鱗香也只是他一面之辭，鎮(zhèn)上并沒傳出大規(guī)模的重病消息……雖說等到傳出來就已經(jīng)晚了。

    僅憑蛇妖的一句話便匆匆趕來，甚至不惜與店家對峙，不知該說是勇敢還是莽撞。

    謝眠輕拍他的手背，以同樣低的聲音答道：“你看看周圍這些顧客。面色紅得離奇，一些人脖子粗肥異常，另一些情緒亢奮……”

    原本只想來觀察情況，然而在人群中推推擠擠，近距離接觸幾個罔顧眼色言辭激動的人，他就意識到其中一定存在異常因素。

    即使不是蛇毒，謝眠也能根據(jù)經(jīng)驗將范圍縮小到幾類慢性毒藥之中。

    “另外，”他頓了頓，歪頭回想，“你說的這味香料……我曾在古籍上看過，「以rou烹之，奇香，既得而無忘者」?！?/br>
    不過到了今天接觸才真正領悟它的香味。謝眠在心里記下一筆，回去要把這味毒藥特性效果記下來。

    粼司低頭凝視他片刻，似乎沒想到這人竟真有點藥毒上的造詣，并非偏信自己言辭而貿(mào)然出頭。

    老板已經(jīng)在桌邊恭候，籠子里的大黑鼠在狹小空間內(nèi)轉(zhuǎn)圈，人群見他們還不上前反而竊竊私語，逐漸鼓噪起來。

    眼見沒有多少時間浪費，謝眠看向身邊提出疑問的人，安慰道：“此事寧肯錯殺不可放過，判斷錯誤只是丟臉而已，不站出來制止，到出人命的地步還了得？放心，即使不是蛇鱗香，他也必定下了傷人肝腎的藥物?！?/br>
    說完就準備上前爭持，還沒走出去手腕便被人握住，隨即下意識轉(zhuǎn)身，半個身體罩在粼司身前。

    蛇妖面色沉靜，鼓勵似的捏捏他的手腕，語氣十分篤定：“不用懷疑，此物我見過多次，按照你的想法去驗證即可，我以魔……不，我以粼司的名義向你保證。”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去吧，要是誰敢質(zhì)疑——”他的笑容變得狡黠，“我就顯出真身，把他們吃掉?！?/br>
    “胡鬧?！敝x眠笑著輕斥，心里最后一塊壓著的石頭也放了下來。

    粼司松手，站在背后注視他的背影走到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