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走廊中充溢著濃郁的消毒水氣味，不斷侵蝕著人的嗅覺。

    男人聽進(jìn)他的話，先是失神，后又抬眸看他，“不是的，”郁如來不懂嚴(yán)爭澤為何往自己身上攬責(zé)，便主動地牽起他的手道：“錯不在你?！?/br>
    而在那個無理由襲擊人的中年男子身上。

    “是不是嚇到你了？”郁如來問。

    嚴(yán)爭澤回握男人，撫著郁如來清瘦的手背，半晌方道：“嗯。”

    青年神色平靜，低垂著眼，不與郁如來對視。

    男人心里痛了一下，為嚴(yán)爭澤坦白的話。

    走進(jìn)青年的心，并在其中占據(jù)一席之地，他以往求之不得，現(xiàn)今卻仿佛唾手可得了。

    郁如來眼中濕潤，盯著彼此交握的手，一時說不出話。

    急救室門終于打開，擔(dān)架床從內(nèi)被推出，郁如來抽回了手，上前去探看。

    “……哥，”郁松鳴前胸至后肩鋪蓋著浸滿藥液的紗布，看見他便嘶嘶地稱痛，“哥……”

    郁如來扶住擔(dān)架邊緣，面露心焦。

    “送得及時，”醫(yī)生對他這個家屬道，“急救措施也到位，住院治療一段時間就能康復(fù)。”

    “不過大概率是要留疤了。”

    郁如來一邊聽著照看病人需要注意的事項，一邊分神去顧及旁邊的青年，他想讓嚴(yán)爭澤先回，不必等他。

    可青年卻過來了，他陪著郁如來送郁松鳴進(jìn)病房，看著男人忙前忙后地照顧著病床上的人，急于補償似的。

    郁松鳴對他視而不見，一直叫著他的“哥”，滿心享受著郁如來的細(xì)心呵護(hù)。

    無論是初識的那一年，還是找回記憶的現(xiàn)在，嚴(yán)爭澤習(xí)慣了郁如來圍著他打轉(zhuǎn)，好像沒有他就不行。

    但這個好像，似乎只是好像而已。

    郁如來也可以對別人面面俱到、關(guān)懷備至。

    男人拿走水杯，攙著郁松鳴讓他躺回床上，靜了會兒說：“先休息吧，你家里人等會就到?！?/br>
    郁松鳴默然一刻，“哥，”他說，“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br>
    郁如來不愿多講，便道：“今天的事，真的謝謝你?！?/br>
    “不謝，”郁松鳴很快回，“哥，要我為你做什么都行?！?/br>
    郁如來未出國之前，和郁松鳴的接觸算不上多，眼下也不能理解他無緣由的一些話和行為。

    “你……”郁如來留心著沙發(fā)處的青年，還是問了，“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郁松鳴察覺男人的心不在焉，笑了笑，“對你好不奇怪吧，”他說，“因為哥也特別好啊?！?/br>
    郁松鳴話里的邏輯讓他一愣，再一思量他此刻的眼神，卻幾乎是瞬時頓悟。

    他打了個冷顫，倏地起身，“你……”

    郁松鳴從他的表情里明白了他的明白，“哥，”他微笑道，“你是不是不會再來看我了。”

    那笑是支撐著的，隨時會散架，悲傷隨時要噴薄。

    郁如來卻扭頭去看身后的青年，三人同室，嚴(yán)爭澤的存在感如此之強。

    青年沒有出聲打斷他們，反而同樣在靜待郁如來的回答。

    嚴(yán)爭澤時而忽近又忽遠(yuǎn)，郁如來同他對望一刻，心也跟著飄忽。

    “我還會再來?！蹦腥说?。

    這話像意外之喜，郁松鳴臉上有藏不住的高興，也似有勝了一籌的得意，他飛快地瞟了眼斜左方的面冷青年。

    “這事因我而起，”郁如來說，“是我的責(zé)任，我不會推卸。”

    “但其他的，不行，也沒有可能?！?/br>
    郁松鳴高漲的情緒瞬間回落，快扯不出笑，“……我就知道?！?/br>
    “——松鳴！”有人從外闖入，一向文雅的失了風(fēng)度，“天……這是……”

    衣著華貴的女士吃驚地捂住口鼻，眼先紅了，“我的兒子……”

    郁申瀾也是一臉緊張，但在察看完郁松鳴的傷勢后，便向嚴(yán)爭澤問候：“嚴(yán)總，您也陪著來了？”

    青年點了個頭，聽見郁如來叫他，“嚴(yán)爭澤?！?/br>
    四人的視線一齊落在郁如來的身上，男人卻只看青年，“回家了。”

    嚴(yán)爭澤朝他走近，“好，”青年道，“回家?！?/br>
    兩人走很遠(yuǎn)了。

    病房內(nèi)，一直敢怒不敢言的女人方才撒氣，“你瞧瞧，”她指著門發(fā)抖，對郁申瀾說：“根本不把你我放在眼里，傍上了嚴(yán)家，眼睛就長天上去了，什么德行！”

    郁申瀾不以為然道：“禍從口出，你少說幾句吧！”

    女人并不服，怒意更盛，“我哪句話說錯了？男人偏長了張狐媚子的臉，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我看他哪，害人終要害己！”

    郁申瀾還未發(fā)話，郁松鳴已陰著臉，抓過水杯猝然摔下。碎開的裂片濺了滿屋，嚇得郁父郁母登時噤聲。

    －

    車內(nèi)音樂輕曼，司機安靜地駕駛車輛，后座兩人也皆未言語。

    過了一會，男人忍不住看旁邊的青年，“你睡著了？”

    嚴(yán)爭澤正在閉目養(yǎng)神，回他：“沒睡?！?/br>
    郁如來去摸他的臉，“你看起來很累。”

    青年仍合著眼，準(zhǔn)確地攔住他的小臂，“別碰我?！?/br>
    不久前，這只手才碰過別的男人。

    郁如來動作頓住，很難堪似的，想要收起手，不料青年卻緊抓著他不放。

    男人沒再說話，使力地往回抽，反被握得更牢實，于是他愈加用勁地去掙扎，還是不能擺脫。

    郁如來便放棄了，別過臉向窗外，一言不發(fā)。

    身邊的青年卻在這時靠近他，郁如來也不遮掩，任由嚴(yán)爭澤看他流過了淚的臉龐。

    安全帶被對方解開，青年將他整個帶到了身上，穩(wěn)穩(wěn)地?fù)Пе?/br>
    郁如來不要看他，鬧脾氣地看另一扇車窗。

    “郁如來?！眹?yán)爭澤叫他。

    不理。

    “郁如來?！眹?yán)爭澤湊得更近，親他發(fā)紅的眼尾。

    仍然不理。

    青年便貼著他被淚濡濕的頰腮，輕輕地吻他的耳垂，喚他：“郁如來?！?/br>
    有滴熱淚從男人的眼眶跌到了嚴(yán)爭澤的臉上，欻地砸落，仿若有真實的痛楚。

    淚珠接連滾落，男人輕吸了口氣道：“別叫我。”

    青年抱著他的腰，感受到一種輕易便能折斷的細(xì)薄，這讓嚴(yán)爭澤心中涌出點不明不白的脆弱的愛憐。

    他吻郁如來的眉心，有種難以言說的多情，“幸好你沒事。”

    淚多了不值錢、不稀罕，可郁如來無法抑制，他很容易地哭，很容易地與嚴(yán)爭澤和解，“你不要……這樣對我，不好，又好……”

    那雙手臂箍抱得他身上發(fā)痛，郁如來能感覺到嚴(yán)爭澤情緒的波動，“那我要怎么樣，”青年聲音很平，問他：“你要我怎么樣?！?/br>
    郁如來回?fù)念i，一字一句道：“我要你?！?/br>
    “我還要你，別再推開我?！?/br>
    男人反問他：“可以嗎？”

    青年沉默了許久，說：“我只怕你不敢要?！?/br>
    他陰暗的內(nèi)心，不見光的獨占欲，性格里天生的自私、冷漠、扭曲。

    哪一樣，都能叫郁如來吃盡苦頭。

    他原以為自己能克制，可到今天，忽然叫他知道，有人也在愛著郁如來。

    這種心情可真是——

    想傷害他，更想愛得他痛。

    嚴(yán)爭澤壓抑著，男人卻為他加了最后一輪砝碼，他說：“我沒有不敢?！?/br>
    “嚴(yán)爭澤，”郁如來灼灼地注視著他，像把他看穿了，“不敢的那個人，是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