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辭然開摩托車很穩(wěn)，完全不像范強那鄉(xiāng)村非主流的開法。這兩天來，每次坐范強開的車，陸澤玉都怕拐到溝里去。

    “你哥開車比你好。”陸澤玉拍了拍范強的肩膀。

    “那是，我這開車的技術(shù)，還是當(dāng)年我哥教的！我哥可是老司機了！”

    陸澤玉笑笑：“老司機，注意素質(zhì)?！?/br>
    來到了田里，范新秀拿著鐮刀跑了過來：“小然，你們怎么來了。這里多熱啊，干嘛不在家待著。”

    “來幫你們，在家也沒事做?！狈掇o然很自然地拿起一個草帽，戴在頭上：“媽，給我一把鐮刀吧，我來割?！?/br>
    “不用了，我跟你爸就帶了兩把過來?，F(xiàn)在只剩下一小點兒了，我和你爸自己忙活就行了?！?/br>
    范辭然輕笑著，把范新秀手里的鐮刀拿過來：“媽，你坐著吧，我來就行?！?/br>
    “你這孩子，老是這么勤快?！?/br>
    范辭然正要帶上手套，范強就跑了過來，大聲喊著：“哎呀，媽，怎么能讓哥干活兒呢！哥的手是拿筆的，少讓他干這種粗活！”

    范新秀跟著附和：“就是，強子說得對。小然，你都好久沒干過這種活兒了，要是傷到手就不好了，坐著吧。”

    范辭然說：“哪有這么矯情，媽，你過去叫爸也休息一會兒。剩下的，我和小循來割就行了?！?/br>
    說著，范辭然已經(jīng)朝著隨風(fēng)擺動的稻區(qū)走去。自從他上了大學(xué)之后，就已經(jīng)沒有時間來幫家里秋收了。但是這些農(nóng)活兒小時候都干過很多，現(xiàn)在依舊熟練。

    陸澤玉雖是總裁，但是他也不是家里真正管事兒的。家里的主產(chǎn)業(yè)是他大姐和他爸在負責(zé)，他管理的不過是分公司，平時事兒也不太多，就跟著身邊的紈绔子弟瞎混。

    混得久了，陸澤玉也習(xí)慣以貌取人，他一看范強，就知道是個傻逼土狗。看范辭然，覺得這人有著超越年齡的穩(wěn)重和成熟，而且那雙手，不應(yīng)該干農(nóng)活兒。

    他覺得范辭然應(yīng)該不怎么會割水稻，要是和范強一樣，就知道悶頭干農(nóng)活兒，哪里來的時間學(xué)習(xí)？

    他剛開始還想著跟范強罵架，你看，你哥也不會割稻子！憑什么你就一天到晚催著我！

    但是沒想到，還是失算了，范辭然割得很熟練，而且也很快。

    范強對陸澤玉道：“你看看我哥，人家也是在城里工作的，人家就這么勤快！就你，干點活兒就鬼叫半天，懶鬼！”

    陸澤玉不服氣了：“就會心疼你哥，他的手是拿筆的，我的就不是了嗎？”

    范強眼中的鄙視都要溢出來：“我呸，還拿筆，你那手就光會打飛機?！?/br>
    “范強！”陸澤玉一腳踩在范強的解放鞋上。

    范強不理會這個作精，走過去把趙大橋拉到范新秀旁邊，讓他休息。然后拿起趙大橋的鐮刀，去和他哥并肩割稻子去了。

    范辭然擦了擦下巴的汗，轉(zhuǎn)頭看范強，說：“這幾天累壞了吧？”

    “沒有，割點稻子能累到哪里去，這比在工地綁鋼筋輕松多了！”

    范辭然道：“等年后，你就可以到哥那兒去了，哥給你安排輕松點兒的工作?！?/br>
    范強眼睛都亮了起來：“年后就可以了？那到時候，我跟你一起住嗎？”

    “當(dāng)然了，年后哥差不多就能買房了。到時候你去了，就跟哥一起住，也有個照應(yīng)?！?/br>
    “這么快就能買房了？哥，你也太厲害了吧！”范強很興奮，聲音也大了起來。

    范辭然低聲道：“應(yīng)該是可以買了，你先別跟爸媽說，等到時候真的買了再說?！?/br>
    “好好好，哥，我真的高興死了！”

    范強最佩服的人就是他哥。

    小時候大家都窮，所有的農(nóng)業(yè)全都靠人力，不像現(xiàn)在有這么多的機器。

    范辭然比范強大五歲。

    那時父母整天在地里干活，范辭然帶著小小的范強在田里玩。范強小時候老喜歡哭，范辭然就背著他，從田坎的這頭，走到那頭。帶著他抓蟋蟀，追蜻蜓......

    范強因為身體的原因，從小父母就沒給他穿過開襠褲。村里的孩子個個都露著屁股跑，要撒尿了就直接蹲下。而范強的褲子是嚴(yán)嚴(yán)實實的，經(jīng)常尿褲子。

    范辭然抱著他在院子里洗屁股，給他換褲子，又給他洗尿濕的褲子。一雙小小的手，洗了不知道多少條褲子，曬滿整個院子。

    后來，范辭然去上學(xué)了，聰明又勤奮，回回都是年紀(jì)第一，把第二名甩出一大截。村里完小的老師，每次看到趙大橋和范新秀都贊不絕口，說你家那孩子，以后肯定能成大器！

    那時候住的還是泥巴房，家里只有兩間屋子，范新秀和趙大橋住一屋，范強和他哥住一屋。范辭然屬于天生聰慧，又勤奮好學(xué)的人。當(dāng)時村里都還沒有通電，趙大橋用木板做了個小桌子，給他點上煤油燈，讓他看書。

    范強每次都趴在桌子邊，看他哥寫作業(yè)，時不時就問，哥哥，什么時候才講故事??？

    范辭然這個時候總會給他一顆糖，說，等哥哥做完作業(yè)了就給你講。

    范辭然升了初中之后，依舊是名列前茅。

    到縣城里念高中，高一剛進校進行摸底考試的時候，范辭然這個鄉(xiāng)下的孩子居然考了年級第一。成績遠遠超出縣城里的孩子，讓老師們大吃一驚。

    高考時，更是以省狀元的好成績，被全國排名第一的大學(xué)錄取。

    縣里的教育資源一直不太行，能考上一本二本的人，每屆都不超過100個。這次出了個省狀元，讓學(xué)校和教育局不少的領(lǐng)導(dǎo)都得到了提拔和獎勵。

    錄取通知書下來的那天，縣教育局局長、校長、班主任、年級主任等人，帶著大紅花和八萬塊獎金來到范強家祝賀。

    范強已經(jīng)上初中了，正因為成績太差被分到了差班而愁苦。領(lǐng)導(dǎo)和老師們在院子里和范辭然合影，范強躲在菜地里不敢出來。

    班主任問范新秀：“你家不是還有個小兒子嗎，叫他過來啊。大家一起拍個合照！熱熱鬧鬧的?！?/br>
    范新秀左看右看，沒有看到范強。

    趙大橋大喊著：“強子，你又跑哪里去了，快點出來！老師說要一起拍照呢?！?/br>
    范強慢吞吞的，低著頭從菜地里回來，小聲說：“我喂豬去了。”

    “這個時候還喂什么豬啊，快點來拍照！”趙大橋去拉他的手。范強臉很紅，一看到這么多老師，他緊張得不行。

    范辭然把范強摟在身邊，將大紅花放他手里，小聲說：“不怕，有哥在呢?！?/br>
    那張照片里，所有人都看著鏡頭笑，只有范強扭頭盯著范辭然手里的錄取通知書。

    范強讀到初二就想輟學(xué)了，偷偷跑回家好幾次。說是自己不想讀書了，反正也讀不成。他們差班的學(xué)生不可能考得上高中的，還不如直接去打工賺錢。

    趙大橋和范新秀不停地勸著范強，急得不行，后來只好打電話給范辭然。那天范強在院子接電話，和他哥聊了兩個小時，才不情不愿地背上書包。

    果不其然，他沒考上高中。

    范辭然那時在上大二，他請假回來，帶著范強去辦復(fù)讀手續(xù)，還給他買了好幾身衣服。范強穿著新衣服，坐在教務(wù)室的外面，聽著范辭然在和教務(wù)處主任求情。

    “小范，我也知道你的意思。但是范強的成績實在是太差了，我們的復(fù)讀班是有要求的。范強的成績讓我們也很難辦啊，要不你再去別的學(xué)校問問？”

    范辭然往他手里塞了一沓現(xiàn)金：“主任，我已經(jīng)問過好幾個學(xué)校了，現(xiàn)在也是沒辦法了。我弟弟挺能吃苦，我私下也會監(jiān)督他的，您就行個方便吧?！?/br>
    主任左右為難：“小范，這有規(guī)定的。我也想幫你，但是這......”

    范辭然拿出錢包，又往他手里塞了點錢。

    主任嘆了口氣，背過身數(shù)錢。片刻后，把錢塞到衣服內(nèi)兜里，說：“那就讓他試試吧。不過只能是給他分到普通班去，剩下的只能讓他自己努力了?！?/br>
    “謝謝主任?！?/br>
    范辭然走出來門，過來拍拍范強的肩，對他道：“可以了，以后你就在這里上學(xué)。努力點，不能再浪費時間了?！?/br>
    范強盯著腳上的新鞋子，豆大的眼淚滴到鞋面上。

    一共復(fù)讀了兩次，范強都沒考上高中。

    那次成績出來后，他回到家里，對趙大橋和范新秀說，以后我就去打工了，我要給哥掙學(xué)費，我不讀書了。

    “怎么能這樣了呢！再不行，也要讀個技校！”范新秀拿出手機，要給范辭然打電話。

    范強攔住她：“媽，我不讀，技校那種地方能學(xué)到什么啊，都是些混日子的！你們也別告訴哥這事兒，等過年了再說?！?/br>
    趙大橋和范新秀經(jīng)不住范強的哀求，最后只能同意了。范強到街上，找人弄了張假的成績單，拍了照發(fā)給范辭然，就去工地打工了。

    過年，范辭然回來，知道了這事兒之后，也沒說什么。沉默了好久，才摸摸范強的頭，說，不怕，有哥在呢。

    范強在工地干了一年的小工，就回家種菜了。當(dāng)時政府振興農(nóng)業(yè)，派了好多專家過來考察地質(zhì)后。開始免費發(fā)種子，鼓勵大家種菜。

    趙大橋和范新秀都是性子軟的人，眼下范強就成了一家之主。這地里，哪塊要種青椒，哪塊兒要種小白菜，那塊兒種西紅柿，范強都給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第一批青椒和白菜賣出去之后，賺了2300塊錢。范強坐在屋子里，把錢數(shù)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抽出了了300放到自己的錢包里，將剩下的2000塊遞給趙大橋，說：“爸，等會兒你去鎮(zhèn)上，把這錢給哥匯過去?！?/br>
    趙大橋站在一旁數(shù)錢，猶豫了一會兒，低聲問：“兩千塊都給你哥??？”

    “對啊，家里留三百就夠了。哥現(xiàn)在還在讀書，城里要花錢的地方可多了！咱們在家里節(jié)省點，多給哥點生活費，讓他吃好穿好，別讓那些城里人看不起他?！?/br>
    趙大橋摸著手上的錢，又小聲道：“要不，多留幾百塊吧。你媽的衣服都舊了，我還想著這次給她買幾身衣服呢?！?/br>
    范強把他手里的錢拿過來，又抽出三百，說：“那這三百給你，你拿去買衣服去。剩下的一千七，都給哥匯過去?！?/br>
    “行吧?！?/br>
    趙大橋開著摩托車出了門后，范強又拿出一個小本子記賬?，F(xiàn)在家里的錢都歸他管，得精打細算呢，每一筆錢都得花在刀刃上。

    晚上范強從菜地里回來?？吹椒缎滦愦┝艘簧硇乱路?，還帶了新耳環(huán)，正在水龍底下處理一條魚。

    范強問：“媽，你這耳環(huán)哪里來的？”

    范新秀笑著：“你爸今天剛買的?！?/br>
    范強沖進了屋子，沒找到趙大橋。

    找了一圈，看到趙大橋在歪脖子樹下和人聊天，樂呵呵道：“那耳環(huán)其實有點兒貴，差不多四百呢。但是我媳婦兒一直沒有能戴出門的首飾，我這一咬牙，就買下來了。”

    范強跑去把趙大橋拉到一旁，低聲問：“爸，你怎么給媽買那么貴的耳環(huán)？你老是這么浪費錢，哥現(xiàn)在還在上學(xué)呢，哪能這么揮霍！”

    趙大橋不高興了：“那買耳環(huán)的錢，是我自己的私房錢。再說了，你哥說他自己能掙錢呢，不用我們給?！?/br>
    “他說不用給，我們就不給了？哥那么要強，能跟我們訴苦？”范強越說越生氣，眉毛一橫：“你都這么大年紀(jì)了，還這么不懂事！”

    趙大橋也急了，拿出匯款賬單給范強看：“你看看，我今天去給你哥匯了一千七過去。你哥又給我打了回來，還打了四千塊呢！”

    “怎么回事，哥哪里來的錢？”范強瞪大眼睛，看著賬單。

    “你哥給我打電話了，說是他在當(dāng)家教，一個周末能有六百塊呢。他前不久還拿了八千塊的國家獎學(xué)金，還有什么項目獎的，我也不懂。反正他說他有錢，就給我打回了四千塊?！?/br>
    趙大橋把銀行卡和存折本都給了范強：“你拿著。我身上還有五百塊，我自己留著。不然每次給你媽買點東西，還得跟你請示?！?/br>
    范強語氣沒有那么橫了：“我又沒說不讓你買。只是說咱家現(xiàn)在情況特殊，該節(jié)約的還是得節(jié)約?！?/br>
    “哼，你就愛摳摳搜搜的?！闭f完，趙大橋抬腳走了。

    范強捏著銀行卡和存折本，給范辭然打電話，聊了好久。確認(rèn)范辭然真的有錢用，這才放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