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特阿里奇從冰涼的地上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八個小時之后了。他昏昏沉沉地坐起來，腦袋一動，立刻齜牙咧嘴地捂住脖子——該死的，落枕了。

    看著空無一人的書房，和被掃蕩過的書架，他費勁地回憶著睡著前的事，很快就想起了那張讓他尊嚴(yán)掃地的精靈臉。他大罵了一句臟話，緊接著“嗷”地捂住了落枕的脖子。

    特阿里奇歪著脖子收起了景觀瓶，關(guān)掉了傳送門。他往胯部敷了個冰袋，將自己沉進(jìn)了書海里。并決定，誰他媽再和他提發(fā)情期找個交配對象，他就和誰絕交。

    阿爾珀與赫桑帶著離心機的零件回來時，已是深夜。阿爾珀在進(jìn)入傳送陣前，特地叮囑赫桑管好那張大嘴巴，不要打擾到老師休息。然而當(dāng)他們悄悄摸摸出現(xiàn)在大廳里時，發(fā)現(xiàn)工作臺的燈仍然亮著，精靈賢者梅萊斯正坐在那里埋頭，對他們的歸來毫無察覺。

    阿爾珀路過工作臺，看到臺面上堆的高高的東西，露出了困惑的表情。那些是書？在形狀上與“書”相近，但樣式見所未見。看起來像是用某種動物的皮做的，半透明的材質(zhì)。書里沒有“頁”這個單位，信息是呈“束”狀的，一簇一簇地集合在封面之下。這使得每個章節(jié)的位置都非常清晰。

    阿爾珀知道自己不應(yīng)打擾老師，但出于學(xué)者的好奇心，他實在沒法不走過去，拿起書來看。直到他走到桌邊，梅萊斯才注意到他。阿爾珀與他對上眼，看到自己的老師眼里都是光。梅萊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阿爾珀，我們的下一個搶劫對象，找到了！”

    “您在說什么呀……”阿爾珀皺起眉頭。

    “你看這些書！”梅萊斯興奮地站起來，一本一本攤開給阿爾珀看，“里面裝著一整個異世界！你聞聞，異界的味道！”

    “您說……這是來自異界的書？”阿爾珀湊上去聞了聞，是硫磺的味道，仔細(xì)摸還有一些粉塵，是火山灰留下的痕跡。還有印書用的“墨水”，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散發(fā)著一股金屬的腥味。

    梅萊斯?jié)M嘴說著什么圖書室，什么傳送門，把自己的經(jīng)歷撿著要緊的說了一遍，然后開始大肆宣傳起自己全新的打劫計劃，想要把對方的整個圖書室從異界搬過來。他激動地說完自己的宏偉計劃，發(fā)現(xiàn)阿爾珀欲言又止地看著他，而赫桑一臉準(zhǔn)備開罵的樣子。

    “說。”

    “你說你在那頭異界的……什么紅龍，的圖書室里留了一個傳送陣？？你的精靈腦袋里裝的是蛋花嗎？你他媽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傳送陣是雙向的吧？？你不僅摳了他的屁眼，還偷了他的書，就不怕紅龍從傳送陣摸過來嗎？？”赫桑說。

    “對方本來就有一個通往這里的傳送門。你忘了我們是怎么把紅龍弄過來的了嗎?！泵啡R斯鎮(zhèn)定地說，“但是傳送門的掌控權(quán)在對方手里，如果他把傳送門收起來，我們這里就毫無辦法了。所以我才在他的地毯下面留了一個后門。何況，這頭龍看起來不太懂魔法，他連最基礎(chǔ)的昏睡咒和濕潤咒都分不清。我猜他是天生的魔法使用者，甚至，異界的魔物都是魔法使用者也說不定。不用擔(dān)心他從我的傳送陣摸過來的問題?！?/br>
    他又轉(zhuǎn)向他的學(xué)生，用目光問他“你又想說什么？”

    阿爾珀：“老師，我覺得這聽起來像搶劫。雖然我們打劫了別人的城堡，那是因為知道這里的財富并非伯爵所有。但你說的那個圖書室，性質(zhì)是不一樣的。我相信，如果是這里的普通民眾，你也不會說搶劫就搶劫他們?！?/br>
    梅萊斯沉思起來：“你說的好像也有道理……”

    “啥，你是才意識到嗎？？”赫桑夸張地叫起來。角落里，胖黃鳥睡得兩腳一抽一抽的，沒有聽到這段混賬對話。

    “但是一整個圖書室聽起來真的非常誘人。”阿爾珀思索著，食指輕輕點著嘴唇，“我們有什么辦法既不違背道德又能成功地和對方協(xié)議嗎，比如，交換一些對方需要的物資。”

    想起對方“需要”的是什么，梅萊斯的眉頭抽了抽：“不太行?！沂钦f，讓我再想想?！?/br>
    過了一會兒，阿爾珀和赫桑已經(jīng)準(zhǔn)備在睡袋里躺下，工作臺邊傳來一句豁然開朗的自言自語：“好像也不是不行……”

    整理資料花了梅萊斯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這期間，他一直喃喃自語：“要是能親眼去看看就好了?！?/br>
    就連之前那些紅龍身上獲得的樣本，都是阿爾珀獨自處理的。梅萊斯連進(jìn)食都經(jīng)常忘記，更不用說睡眠。到了晚上該入眠的時間，工作臺上的燈永遠(yuǎn)是亮著的。

    赫桑有一次趁梅萊斯短暫的吃飯時間，忍不住問：“書又不會長腳跑掉，你今天看和明天看有區(qū)別嗎？”

    “書是沒有區(qū)別。只要不腐爛，任何時候看都是一樣的?！泵啡R斯摘下眼鏡，揉了揉酸澀的眼皮，瞇眼看看被自己揉下的一根金色長睫毛，“但我說不定會在明天死去啊?！?/br>
    赫桑一時語塞：“你是得了什么病嗎？”

    阿爾珀：“不，老師就是時而悲觀主義，時而虛無主義，卻又在尋求真理的路上從未停止過腳步的矛盾體?！?/br>
    一個月后的一個深夜，屋外風(fēng)雪依舊，屋內(nèi)燈光昏黃。學(xué)徒與狼人都已經(jīng)入睡。梅萊斯放下了手里的筆，完成了最后一句資料整理。他翻看自己如山的筆記，它們分門別類地記錄著異界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生物行為，以及最重要的，生物分類。光是龍都有近十種，亞龍更是種類豐富，完全超出了人界對魔物的想象。

    僅僅一個月的時間，異界在他的腦中，從一個光怪陸離的可怕世界，變成了非常具體而多彩的地方。甚至，連論文選題都定下來了。

    他手邊是一條長長的待復(fù)核列表以及目前尚缺的資料，還需要圖鑒……翻遍了這里的書，沒有任何插圖，還是當(dāng)時走的時候太著急了。

    那么……如果工作要推進(jìn)下去，就不得不走那一步了。

    他站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準(zhǔn)備走向傳送陣。余光瞥到金屬儀器上自己的倒影，湊上前睜大眼睛仔細(xì)看看，脫口而出：“糟糕……”身體已經(jīng)破破爛爛了，這張熬夜的臉竟也是亂七八糟，可沒法派上用場。還是先去洗個澡……

    結(jié)果第二天，梅萊斯被發(fā)現(xiàn)在浴缸里呼呼大睡，泡了一整晚。被兩個同伴拽出來的時候，腳底都皺成了核桃。所幸水溫由他的魔法維持著熱度，不至于將他凍成嚴(yán)重感冒。

    他拿著赫桑塞給他的浴巾，一邊擦一邊自嘲：“險些就成了賢者里第一個死的，還是在浴缸里被淹死的?！?/br>
    阿爾珀跪在旁邊幫梅萊斯裝那條義肢，赫桑忍不住說：“你的老師有一點生活自理能力嗎？我看他收學(xué)徒是假，收免費保姆才是目的吧?！?/br>
    “還附贈一個免費的戰(zhàn)士。”梅萊斯不要臉地補充。

    梅萊斯特地翻找出一套平時不穿的新袍子，可惜他的袍子都是差不多的樸素，只是上面少一些起球而已。并讓學(xué)徒將自己的頭發(fā)編成常見的精靈族樣式，又往金屬儀器上照了照，嘀咕：“這樣應(yīng)該可以了吧?！?/br>
    赫桑與阿爾珀面面相覷，頭一次看到老師仔細(xì)收拾自己。赫桑忍不住說：“可以了，突然這么造作，有點嚇人?！?/br>
    “那就好?！泵啡R斯說著，走進(jìn)傳送陣，對阿爾珀說，“我去補點資料，你先把我整理完的看一下。”最后一個詞還沒說完，就消失了。

    阿爾珀：“？”

    突然說走就走了……說補點資料，什么意思……是去異界嗎？那副輕巧的樣子……？

    “你的老師不會是在那里找了個美女吧。”赫桑說，“他也太反常了?！?/br>
    阿爾珀：“怎么可能。老師不是這樣的精靈。對方家里有圖書室，說不定也是異界的體面人。見體面人當(dāng)然要體面地去了?！?/br>
    赫桑：“唉……你可真是天真得像顆小蘋果。雖然他沒詳細(xì)說在那邊經(jīng)歷了什么，但你真的沒注意到嗎，那天他從異界回來的時候?！敝钢覆弊?。

    阿爾珀一臉不感興趣的樣子，回頭去看老師留下的資料了。赫桑討了個沒趣，自言自語：“算了……當(dāng)我想多了?！?/br>
    梅萊斯在特阿里奇的書房里留下的傳送門，位于最角落的一塊地毯下。除了起到隱蔽作用外，不免還有點僥幸心理，比如說，如果來的時候書房是空的，那他就可以不被發(fā)現(xiàn)地來去自如。如阿爾珀所說，搶走一整個書房似乎是過分了點，但要是每次只借一兩本書，悄無聲息地來，下次再悄悄放回去，書房主人應(yīng)該不介意才是。

    然而，他第一次偷偷潛入，時機就不湊巧。隨著傳送陣的光熄滅，彌漫著硫磺味的空氣入侵鼻腔，隱隱地，他聽到書房里有說話聲，于是馬上站住不動了。

    特阿里奇正在書房里進(jìn)行水晶球會議，余光瞥到書架背后可疑地亮了一下。他警覺地瞇起眼，對水晶球中的同僚們做了個“等一下”的手勢，無聲地站了起來，向發(fā)出光亮的書架快步走去——然后就停在了走道口，瞪著那個鬼鬼祟祟的入侵者，一時間表情十分精彩。

    梅萊斯與特阿里奇對上目光，著實嚇了一跳。剛想開口，被飛撲過來的特阿里奇捂住了嘴。

    “別出聲，我在開會。有些家伙的耳朵靈敏得很。”他低聲說。在梅萊斯點頭后，他慢慢松開了手。四下看看，沒什么趁手的工具。于是當(dāng)場從身上扯下一根金飾，逮住梅萊斯一只手，把他栓在書架上。做完這些，指著他的臉警告：“安靜等我過來，別想著逃跑?！本突仡^走了。

    會議結(jié)束已經(jīng)是大約一小時后了。特阿里奇剛喝了口茶，突然發(fā)現(xiàn)書房安靜得出奇，驚得跳起來，沖到書架后面，看到他拴住的人還好好的在那里，正拿著本書在看。

    特阿里奇走過去，抽走他手里的書塞回書架。而后解了他的束縛，拽住他的手腕，把他一路拖到自己的桌前，扔進(jìn)椅子里。

    “你這卑鄙無恥的騙子，你是怎么進(jìn)來的！”特阿里奇惡狠狠問，“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問題一下子太多了，既在控訴他上次欺騙了他，又在質(zhì)問他是怎么摸進(jìn)來的，還在詢問他過來做什么。梅萊斯趕緊舉起雙手，示意自己無害：“你先冷靜一下，特阿里奇先生。為了爭取你的信任，請先允許我自我介紹，我是一個精靈學(xué)者，名字叫梅萊斯，對異界——也就是你的世界非常感興趣。我過來，是想和平地、公平地向你申請一些學(xué)術(shù)上的援助。”

    特阿里奇冷笑：“你們?nèi)私绲膶W(xué)者都如此墮落嗎，騙子都能當(dāng)學(xué)者！”

    梅萊斯無奈地說：“那是因為你上次看起來太嚇人了，我必須為了自己的性命考慮??！”

    特阿里奇：“那我現(xiàn)在看起來就不嚇人了嗎？”

    梅萊斯：“說實話，是嚇人的。但我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事實上，我覺得這是個各取所需的學(xué)術(shù)交流，我希望你能考慮?！?/br>
    特阿里奇：“啰里啰嗦那么久，到底在賣什么關(guān)子，直說吧?！?/br>
    梅萊斯：“我想租用你這間圖書館里的書籍，作為我論文中的參考文獻(xiàn)。作為回報，在我租用書籍的期間，你也可以租用我做你的交配對象。如果你能對我產(chǎn)生性欲的話。”

    梅萊斯說這話的語調(diào)還真正經(jīng)得像某種學(xué)術(shù)交流會上的發(fā)言，以至于特阿里奇反應(yīng)了兩秒，額頭的青筋才開始跳。不知怎么的，下腹也跟著一熱。

    “你說什么？”

    “我們可以簽訂對互相有約束力的協(xié)議，”梅萊斯趕緊從衣服里掏出早就擬定好的協(xié)議，雙手遞過去，“把細(xì)節(jié)落在文字上，確保雙方不違約。請過目。”

    特阿里奇的眉頭抽了抽：“你們?nèi)恕?，你們精靈都是這樣的嗎？”把協(xié)議抓過來看，越看表情越繃不住。最終忍不住把協(xié)議捏成一團(tuán)，吼道：“我發(fā)情期都結(jié)束了，你現(xiàn)在說這些有意義嗎！”

    “啊……”

    梅萊斯有些意外，低頭想了想，說：“再考慮一下吧，特阿里奇先生，現(xiàn)在簽這個合約，很劃算的。實在不想交配的話，接吻和撫摸也可以附贈?！?/br>
    啪！

    特阿里奇把協(xié)議扔在了桌上。

    “你給我寫，寫清楚，接吻和撫摸，摸，摸哪里，我還能做什么，一條一條寫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