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金羽界心前。

    顧漸與陳酒并未隱藏氣息，金羽必然能感應到兩人的到來，它卻并未現(xiàn)身。

    陳酒對著虛空道：“渡法真錄瀕臨失控，我想借用世界之力打破真仙桎梏，需要你的幫助。我可以許下因果誓言，絕不會傷害你?！?/br>
    虛空依舊一片寂靜。

    陳酒本就不覺得金羽會信任自己，他伸出手，掌中出現(xiàn)了一枚琉璃碎片。顧漸道：“金羽，陳酒只是想幫我?！?/br>
    金色長尾鳥這才現(xiàn)身，氣得啄顧漸的臉，被顧漸按住，只得罵道：“你怎么還相信他的鬼話！”

    陳酒平靜道：“你不在意顧漸的性命，我在意?！?/br>
    “我憑什么在意這家伙的性命！我才不在意呢！”

    陳酒的指尖出現(xiàn)一縷黑霧：“抱歉，金羽，沒時間了?！?/br>
    白晝突兀消失，漆黑夜幕眨眼間降臨。金羽本能地想要驅(qū)散黑暗，但在遮天蔽日的黑色法則前，它渺小得像是巨獸前的螞蟻。

    死之法則很快侵入虛空里層的界心空間，像是金色的水面落入了一滴黑墨，死寂肆無忌憚地擴散。

    陳酒手中的死之法則幽深得幾乎要滴出水來，金羽幾乎錯覺陳酒已經(jīng)打破了那個界限。這種壓迫力，熟悉得像是千陽之主歸來。

    金鳥雖然沒有實體，卻依舊覺得冷汗直冒，它想起來了，那位千陽之主據(jù)說是法則領(lǐng)悟上的天縱之才，不然諸天萬界也不可能在殺之法則下瑟瑟發(fā)抖。

    陳酒也許真的能利用死之法則觸碰那個境界……

    但是陳酒現(xiàn)在只是洞天境的雙兒，他的身體非常脆弱！金羽勉強壓下心中恐懼，正要攻擊陳酒，紫色靈氣緊緊纏繞上它的身體，顧漸道：“抱歉?！?/br>
    金羽暗罵一聲，該死，掙不開！當初洞天境的顧漸就能靠渡法真錄打碎靈境，更別說現(xiàn)在了。

    它突然渾身一顫，驚愕抬頭，一道琉璃光芒開始噬咬界心。金羽怒聲道：“陳酒！區(qū)區(qū)洞天境還妄想驅(qū)使至高力量，你找死嗎！”

    它猛地掙脫紫色靈氣，尖鳴一聲。

    天地似乎在震動，難以言說的沉重威壓驟然落下，砸向陳酒。

    陳酒險些跪在地上。金羽得意道：“想不到本大爺早有防備吧，雖然費力了點，但我還是成功cao縱了真仙桎梏?！?/br>
    陳酒只是闔上雙目。

    那個境界……

    金羽確定陳酒已經(jīng)被真仙桎梏壓制，心中卻愈發(fā)焦，琉璃碎片已經(jīng)吞噬了近半的界心力量，金羽界本就四分五裂，這樣下去……

    金羽回過頭，卻透過虛空看到顧漸立在光球狀的界心前，手握琉璃碎片，顧漸看向它：“抱歉?！?/br>
    護佑者可以隨時進入界心空間。

    然后顧漸毫不猶豫地將碎片插入金色光球中。

    金羽來不及阻止他，琉璃碎片瘋狂吞噬界心，金球的光芒黯淡下去。金羽疼得在空中轉(zhuǎn)了個圈，身形迅速虛幻，它一邊哀鳴一邊罵道：“你個敗家玩意！你不嫌疼我還嫌疼呢！”

    護佑者與金羽界息息相關(guān)，顧漸亦疼得臉色發(fā)白，靈氣也逐漸狂亂。

    然而下一瞬間，一股陌生的靈氣突兀爆發(fā)。

    金羽不敢置信地轉(zhuǎn)過頭，還有其他人？

    陳酒正要拔劍，顧漸閃在他身側(cè)，抱著他后撤一步，險之又險地擋下了數(shù)道紫雷。

    陳酒的感悟被迫打斷。

    兩人一鳥的目光都落在突然出手的紫衣修士身上，略顯蒼老的紫衣修士笑道：“顧漸，看來你早有防備?！?/br>
    顧漸冷淡道：“應該是族長大人對我早有防備。”

    他與陳酒早有預料，這么大的動靜定會引來御三家的矚目，只是未想到顧家族長沒有聯(lián)系其余兩家，自行前來。

    族長道：“我也未曾想到，你竟然可以打破真仙桎梏?！?/br>
    陳酒問遠處的金羽：“你找來的援手？”

    “我才不會找他們！”金羽心虛地咳了一聲，“只是上次在彧界，我暴露了蹤跡。”

    族長掃了一眼陳酒：“沒想到區(qū)區(qū)一個雙兒竟是尊者轉(zhuǎn)世，你的法則倒是很厲害，可惜身體太脆弱了?！?/br>
    陳酒稍稍勾起嘴角。嘖嘖，還是太天真，若是千陽界的修士，絕不會對一位真仙境這么說話，君不見金羽現(xiàn)在都不敢正面對抗自己，只敢用真仙桎梏困住自己。

    顧家族長在這個時機出現(xiàn)，甚至沒有帶上顧家的其他尊者。那他的目的顯而易見——搶奪千陽界碎片打破真仙桎梏，再逼迫金羽認主。

    族長露出正氣凜然的神情：“那就讓我解決你們這兩個想要破壞界心、毀滅金羽界的邪魔，為民除害?！?/br>
    顧漸還在忍受誓約反噬，陳酒沒時間與他廢話，青奚劍出鞘。顧漸卻握住他的手：“你的身體已經(jīng)到極限了?！?/br>
    陳酒看向顧漸虛化的右手，搖搖頭。

    兩人的注意力被顧家族長吸引，金羽獲得喘息的機會，它觀察片刻，還是選擇優(yōu)先對付陳酒。

    顧漸卻抬起手，黑色法則死死禁錮住了界心的金羽。

    金羽不可思議道：“你……”

    陳酒亦是一驚，這是那個至高境界的力量？顧漸只是半步真仙，竟然純靠模仿自己學會了使用那個境界的力量？

    顧漸沒有猶豫，紫光暴起，生死法則構(gòu)成的小世界瞬間展開，籠罩住顧家族長。

    金羽與族長都被拖住了，陳酒飛速后退至界心前，琉璃碎片在他的cao控下迅速膨脹，于此相對，金羽之心極速縮小。

    陳酒緊盯著琉璃碎片，雙唇緊抿，不敢分神，界心已經(jīng)搖搖欲墜，他絕不能再次讓金羽界崩潰了。

    顧漸握住熾神鞭。

    要想速戰(zhàn)速決，只能憑借極致的力量。

    無相與生死小世界的力量疊加在他身上，渡法真錄全力運轉(zhuǎn)，顧漸的雙瞳染上紫芒。他一直看著陳酒，所以很清楚陳酒是如何使用死之法則的。但他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不過夠用了。

    死之法則吞沒了族長，雖然黑色的死寂海洋中不時溢出紫光，但族長終是沒有掙脫。

    只是顧漸絲毫不敢放松，下一刻，一桿十六星紫木秤憑空出現(xiàn)，震開了死之法則。

    顧家三件神器，紫桓樽、不悔鏡、以及，度天秤。

    黑色法則散開，族長露出身形，他冷哼一聲，正要說話，數(shù)道金光纏住度天秤，黑色再一次淹沒顧家族長。

    金羽咆哮一聲：“顧漸！你再不快點界心就要徹底破碎了！”

    死之法則撲殺而去，顧漸的黑眸完全變?yōu)榱搜惖淖仙；\罩族長的黑色愈發(fā)幽深，仿佛通向了死者歸去的幽冥。

    顧漸冷淡道：“絞?！?/br>
    黑色法則化為巨獸的利爪，狠狠攥緊。幽冥中傳來一聲哀嚎，一個蒼老的虛影從中倉皇逃出，頭也不回地跑了。

    顧漸皺起眉，只打碎了族長的rou身嗎，不過暫時足夠了。

    陳酒握住琉璃碎片。

    碎片泛起七彩流光，它終于吸收了足夠的世界本源之力，成為足以承載更強境界力量的媒介。

    界心失去了碎片的壓制，瘋狂反抗起來，席卷上陳酒，而陳酒為了觸碰到那個境界，幾乎用去了所有的靈氣。

    但沒必要去考慮什么解決辦法，只需要，自己的力量夠強。

    至高的境界……永恒嗎……

    世間唯一的永恒只有沒有永恒。

    可是。

    陳酒隔著虛空望向顧漸，紫衣青年的目光果然也追尋而來，兩人對視片刻，陳酒微微一笑，柔聲道：“會有點疼?！?/br>
    至少在這一瞬間，我對著諸天神魔發(fā)誓，我對你的心意，永恒。

    然后陳酒窺得了一束光。

    金羽界的時間暫停了一瞬。

    死之法則構(gòu)成的黑色天幕向陳酒手中的琉璃涌來，蒼穹恢復成原本的晴朗明亮。

    陳酒恍惚中感應到了隔著茫茫虛空的故鄉(xiāng)。

    他展開手掌，承載了永恒之力的琉璃碎片向上飛去，一直飛到這個世界的頂端。

    整個金羽界劇烈震動，籠罩金羽界的桎梏陣法亮起，死死向碎片壓迫而下。

    琉璃沒有停下。

    像是劍尖直刺牢獄。

    陣法無聲地節(jié)節(jié)碎裂，金羽界的修士們紛紛仰頭，但他們沒有感到半點恐慌，只覺得如死囚震開了枷鎖，終于嘗到了自由。

    真仙桎梏，解開！

    顧漸望著著天空中玄衣獵獵的陳酒。

    他是生死法則的領(lǐng)悟者，所以他很清楚，此時繚繞陳酒的死之法則，多么……惑人心神。

    青年卻很快回過頭，飛到他身邊，緊緊抱住他：“很疼嗎？”

    顧漸搖搖頭，他眼中的紫色慢慢淡去，渡法真錄找到了宣泄的途徑，他體內(nèi)的靈氣節(jié)節(jié)攀升，直到觸碰真仙境的門檻，被渡法真錄侵蝕的身體也慢慢復原。

    陳酒笑道：“大約不到百年，你就可以晉升了。”

    顧漸只是伸手輕撫陳酒的脖頸，陳酒的皮膚上已經(jīng)有了絲絲裂痕，滲出血絲，這是rou身瀕臨極限的跡象，強行借用那個境界的力量，對陳酒來說還是太勉強了。

    他一邊喂給陳酒幾枚靈丹，一邊柔聲道：“這下你就不用擔心我了，等我晉升真仙境，就可以徹底控制渡法真錄?！?/br>
    一旁尚在死之法則中的金鳥虛弱道：“顧漸，搶回來一些世界之力，我支撐不住了?！?/br>
    顧漸收回法則，把一小塊漆黑光滑的石頭放在金羽面前，幻屬性的石母可以穩(wěn)定界心。

    金羽哼了一聲，飛到石母上吸收幻屬性的力量：“算你有良心……”

    它的表情突然凝住了。這樣的場景為何這么熟悉？很久很久以前，似乎有一個青年也總是冷淡地把石母放在它的面前，那人雖然不茍言笑，但自己每次受傷時，他總會扔給自己一塊石母。

    金羽抬頭看著顧漸，紫衣青年的臉突然與三千年前的那人重合。

    它已經(jīng)，騙了自己很久了。

    金鳥的聲音干澀：“你果然是……主人的轉(zhuǎn)世?！?/br>
    它再說不出話了，眼神既憤怒又悲傷。顧漸看了它片刻，伸出手，想要摸一下身前的金鳥，金羽卻猛地撞開他的手，聲音陡然尖銳：“顧漸！主人可是被陳酒殺了！你還喜歡陳酒！你……”

    金羽頓了一下，還是不忍對顧漸發(fā)火，轉(zhuǎn)頭對陳酒吼道：“你哪來的臉接近顧漸！顧漸不理解主人的恨，那你呢！千陽之主！你就一點愧疚之心也沒有……”

    顧漸打斷它：“金羽！這是我自己的選擇，為何要怪他?！?/br>
    顧漸有些擔憂地看向陳酒，陳酒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顧漸握住陳酒的手，只覺得他的手冰涼得厲害。

    陳酒沉默片刻：“金羽，對不起?！?/br>
    “那你就離顧漸遠點！”

    陳酒微微頓了一下：“還有，三千年前，對不起?！?/br>
    “你當一句對不起我就能原諒你嗎！”

    “我沒有自負到想讓你原諒我?！?/br>
    陳酒伸出手，抖了抖琉璃碎片，傾倒出殘存的世界之力，金羽詫異地看了陳酒一眼，追著溢散出的世界之力大口吞咽。

    陳酒道：“還剩下一些。”

    金羽知曉陳酒并不打算真的毀滅金羽界，態(tài)度捎好了一分：“算是你借我的，其他的以后也要還給我！”它吃飽了，隱藏在虛空中的界心也重新亮起微光。

    陳酒道：“你應該在認出我的第一時間就殺了我。不能給敵人任何機會，不然只會反噬自己?！?/br>
    金羽把屁股對著陳酒，不理會他，只是對顧漸道：“你離真仙境只差臨門一腳，若你答應我遠離陳酒，我便助你一臂之力，只要你晉升真仙，你就會成為金羽之主?！?/br>
    顧漸搖搖頭：“我做不到。你可以與我解除護佑誓約，另尋一個更好的護佑者保護你。”

    顧漸伸出手，渡法真錄的靈氣帶著一絲金光，他試著剝離那絲金光，卻失敗了，顧漸有些困惑：“好像退不回去?！?/br>
    “當然退不回去！誰家護佑者能隨便換啊！”

    顧漸便伸手將金羽揪起來，放在自己的肩上，然后握緊陳酒的手：“我們先走吧，已經(jīng)有尊者級的人物注意過來了?！?/br>
    金羽沉默片刻，突然嗖地鉆進顧漸的身體，顧漸渾身發(fā)出柔和的金光。

    顧漸和陳酒都一愣，這是……

    金羽的聲音從顧漸的身體里傳來：“我只是想借用你的力量快速修復傷勢，順帶幫你一把，記得好好感謝我?！?/br>
    顧漸本就處于真仙與洞天的交界狀態(tài)，離真仙境就差臨門一腳，再加上金羽的輔助，顧漸身上的金光逐漸明亮。

    陳酒知道顧漸感受到了破境的契機，松開手，稍稍站遠了一些，防止自己影響到顧漸。

    只片刻后，顧漸睜開眼。

    仙人降世。

    真仙境的氣息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不知多少修士像是飛蛾逐光，本能地被吸引而來，修士們越聚越多，他們不敢直視天空中的紫氣，只是在地面恭敬地俯首。

    陳酒亦全然被顧漸吸引了。

    所謂紫玉為神，仙靈為骨，不過如此。

    陳酒突然覺得自己是仰望皎月的凡人，遙不可及，無法觸碰。

    仙人卻向他伸出手。

    陳酒便握住顧漸的手，紫衣青年將他拉進懷里，目光溫柔。

    陳酒笑道：“仙君，動心否？”

    顧漸輕笑一聲，低頭吻他，金鳥從兩人之間擠進來，強行打斷了顧漸的動作，它怒視陳酒：“我絕對不會讓你接近我的主人！”

    陳酒和顧漸對視一眼，啞然失笑。

    金羽惱羞成怒：“喂！你們不管顧家族長了？”

    顧漸便拉著陳酒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