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緣來
林寧婉的事是大事,到底沒瞞過趙家老太太的耳目。趙聽瀾與趙識溫一意決定找來的大夫沒來得及下手,就被趙老太太趕來攔下了。 平時腿腳不便的老太太這次高興的眉飛色舞,走路時都不用侍女攙扶了。 這可是她好孫子的孩子,哪怕母親身份低賤些也沒什么,重點是這是趙家的血脈,趙家嫡子的血脈。 “你們兄弟兩個想做什么糊涂事?!”老太太難得對小孫子生氣,將人叫進偏房訓斥:“識溫,這是你的親骨rou,虎毒不食子!你想做什么!” 趙識溫神色懨懨,這事砸的他提不起半分置氣的心,卻也改不掉他的堅決,“這孩子,我不可能要。” 趙識溫未曾與那林寧婉見過,連大夫出來說脈象時,也不曾聽去一耳朵。 這孩子他不肯認,哪怕是他的,他也不要。 “你說什么?那是條人命!”趙老太太拍桌。 趙聽瀾也上前道:“祖母,這孩子雖然是識溫的,但他母親著實上不得臺面,更何況,識溫如今未曾娶妻納妾,那孩子出生便是名不正言不順……” “這有什么,就當做是養(yǎng)在外面的外室,孩子生出來,再將她一同接進府,眼下,孩子才是最重要的?!?/br> 到了趙老太太這個年紀,看的事多了,放在心上的就少了,眼下看著自己的孫子兒孫滿堂闔家歡樂才是老人最大的愿望,至于什么人倫道義,都得往后靠。 嫌丟人,臟了門楣,從前她兒子花天酒地成那副樣子,她也渾然不在意那些外人的指指點點,自己的日子過好便是。 “我不要,若是祖母喜歡,便養(yǎng)在祖母院子里,生了的孩子叫祖母奶奶還是太奶奶我都不管,因為那孩子不是我的?!壁w識溫不近人情道。 趙老太太不可置信,“你這話怎如此冷血?!” “興許我的心肝不是人rou做的吧,我生來就不是那蓮座下待的住的?!壁w識溫對那意外來的孩子心里沒有半點善念。 他從自己的院子到這來,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讓這孩子胎死腹中。 若是這孩子出生,對唐錦定然又是一份打擊與折磨,趙識溫不敢想唐錦知道這件事會發(fā)生什么,興許就這樣一病不起了。 至于殺生造孽,趙識溫更是半點不怕。 唐錦的病趙識溫走投無路潛心求神拜佛都沒用,進了多少香火,廟里的主持說了多少好話,當趙識溫是個天大的善人,善人又如何,折磨的事兒沒少一樁往他頭上丟。 所以他也不做什么佛前信徒了,求了也沒用,因果還得自己了結。 “你真不怕下地獄嗎?”趙老太太顫聲道。 “若是殺生造孽,我這輩子了結定然身墜地獄,早沒什么可怕的了?!壁w識溫輕描淡寫道,他真不怕。 但若是真有下輩子,他潛心所愿,只有唐錦安好。 趙老太太被氣的發(fā)抖,指著趙識溫的鼻子怒道:“為什么,為什么?是不是因為你房里那個雙兒你才不肯!我的天老爺!你饒是學著你父親薄幸風流!也比你現(xiàn)在這般冷酷無情的強!” 趙老太太哭起來,趙識溫也不肯松口,趙聽瀾眉頭緊鎖,出于孝道他該跟趙老太太站在一邊,但他又極懂趙識溫的心思,怕是面前有座鍘刀,都不肯松口。 趙老太太見哭不起效,便換了說辭,“若我讓你娶那雙兒呢?” “我許你娶那雙兒,但你要認下那母子倆,要好好把我的曾孫養(yǎng)大!” —— 文迎景晚間來趙識溫小院,一瞧趙識溫不在,心底樂開了花,借著與洗月相熟,偷摸進了屋子。 唐錦漂亮瓷娃娃似的坐在床邊兒,眼睛盯著床柱子,這幾日雖然吃的好喝的好,可是還是架不住心神損耗,有種病態(tài)的虛乏脆弱,仿佛一碰就要變成骨頭架子般。 “我只想看看唐錦,如此一來倒像是偷人的?!蔽挠败b手躡腳搬了把木凳坐到唐錦跟前,他自然不會趁人之危行不軌之事,只是開玩笑。 洗月卻沒有個笑模樣,眼神憂切,欲言又止。 “怎么這幅表情?我表哥去哪了?我還說再來給他看看面相,找找有沒有破除這桃花煞的機緣呢?!?/br> 洗月一跺腳,“表少爺,你不是說我們三少爺生不出孩子嗎?這怎么、這怎么……” 剛剛趙聽瀾進來把人胡打一氣,說的事立在屋里的洗月全聽到了。 三少爺在外頭有了個女人,那女人還大了肚子,有了三少爺?shù)暮⒆樱?/br> 那唐錦呢?唐錦往哪里放。 洗月看著不爭氣的唐錦,直想數(shù)落他,像三少爺那樣的,叫大少爺盡情抽才是,護他做什么,哪里管這樣男人的死活? 她倒是慶幸現(xiàn)在的唐錦什么都不懂,要是知道這件事,唐錦該怎么活。 真是眼睜睜看自己的哥哥和別的女人成雙成對,子女雙全了。 “你說趙識溫有孩子了?!”文迎景的反應比起趙聽瀾分毫不差,總嬉皮賴臉的模樣卸了下去,眉毛飛起,怒火燒心,“他外面的女人都找上門了?!” “是啊,剛剛大少爺來,發(fā)了好大一通火,眼下兩人都出去了,不知道去做什么了,想來,是去看那個女人了……” 文迎景也氣的想要跳腳,怪不得,怪不得,千算萬算算不盡的難關,在這地兒等著唐錦呢。 當初何必做那個好事想著成全唐錦,他這不就是在把唐錦往火坑推嗎? 文迎景看著木頭似的唐錦,蹲下身和聲細氣道:“唐錦,我給你買糖吃,跟我走吧?嗯?我家也不窮,養(yǎng)你也養(yǎng)得起?!?/br> “你跟我走,我?guī)闳フ椅規(guī)煾?,我?guī)煾滇t(yī)術比我好,他一定能把你治好。” 從前,文迎景一直念著去修道,去窺破天乩,去領悟自然道法,去做這俗世中的云鶴仙。 但是文迎景那便宜師傅講他俗世未凈,雖有天資但難入道門。 文迎景當時覺得這老半吊子話著實不靠譜,他連萬貫家產都拋卻腦后了,家中老子在祠堂里以除名要挾他都不肯低頭,身上一文銀子沒有也敢離家而去。他少爺不做,做個討飯的落魄散修也怡然自樂,這俗世間,還能有什么是他割舍不下的。 原來真有,緣來便是。 唐錦被文迎景的動靜吸引,垂眸看向他,不聲不響。 文迎景仔細看了唐錦一遍又一遍,想從他身上找出點他們直接可能存在糾纏的痕跡,但是半點沒有。 明知自己的癡心如泥牛入海,回應只得空響,文迎景還是堅定地邁出了那一步。 他這樣的人,明明窺探了命運,卻還妄圖改變宿命。 最是深知不可為,卻也最為之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