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報應
第二日,唐錦來了癸水,一床血嚇得趙識溫叫人的時候腳下不穩(wěn)差點跪在地上。 洗月捧著月事帶進來時,正好受了趙識溫一個大禮:“少、少爺?” 連葵水這事都記不得的趙識溫再次受了教,想著那褥單子上的血,心上疑云。 以唐錦的小身板,這血一直流,不得流干了? 唐錦吃紅棗銀耳湯時,趙識溫緊緊攥著他一只手,憂心忡忡:“要不要去床上躺著喝,別坐著了,躺著舒服點兒。” 唐錦會錯了意,默默把手指抽回來,“哥哥,來月事不能行房。” 被小媳婦誤解的三少爺指天發(fā)誓他沒想過這檔子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那場面想著他都害怕,“你想什么呢?我是說你一直流血,躺著不比現(xiàn)在舒服些嗎?” 這關心笨拙極了,絲毫看不出,他從前是能將唐錦月事時伺候的井井有條的人,唐錦對他眨眨眼,趙識溫就明白他是冷了疼了,還是餓了困了,福至心靈,不必多說一句。 “你想要吃什么?我讓他們中午做來?” “肚子還疼嗎?我給你揉揉?來人!弄個湯婆子來!” 唐錦思緒游離,趙識溫輕輕捏住他的下巴,“想什么呢?” “沒什么?!?/br> “沒什么是什么,昨兒說的你都忘了,我猜不透你的心思,我不懂你不說又要生悶氣。”趙識溫蹙眉。 “猜不透便不用猜,我也有不想說的事。”唐錦錯開了臉,毫不費力躲開了趙識溫的鉗制。 趙識溫薄怒,他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什么了,哪里招惹了唐錦,這向來軟和沒脾氣的人也沖他叫喚。 明明就是個房里的人,說白了是個下人,誰給他的膽子落臉子給自己看的? 唐錦下巴一痛,趙識溫一手鉗制住他的臉,捏的極緊,這般粗暴的對待讓唐錦忍不住去推趙識溫的手腕,“松開……” “你……”趙識溫陰著臉,他壓了一摞難聽的話兒在舌根兒,繃不住就要吐出來。 唐錦明亮的眼睛卻拂過一層淡霧,“你從前不會這樣對我?!?/br> 這句話徹底點燃了趙識溫心里的火苗,“我從前?那你倒是說說我從前怎么待你?將你高高奉起來?你倒是看看自己何處值得我敬獻尊奉?” “說白了不過是個暖床的下人,我瞧你歡喜給你幾分好臉便分不清自己是什么東西了嗎,這樣與我說話,嘴不想要了不成?” “若是想要恩寵,你就該知情識趣些,現(xiàn)如今我是我,怎樣我都是這樣了。你要是不滿,等我玩膩了,把你送到別人手里去,你去看看別人如何待你?嗯?” 趙識溫話說的快極了,看著唐錦一片雪白的臉,他覺得自己是打蛇打上了七寸,咬住了唐錦的命脈,掌心下的輕顫讓他有種勝利者的暢快。 他幾乎不覺得自己的話惡毒,他對一個下人,留那么多溫情做什么? 就算是以前的自己又怎樣,深情不過都是是鬼迷了心竅,才被一個賤奴牽著頭團團轉,自己如今才叫清醒。 他是自己養(yǎng)的金絲雀,為主人唱歌才是正事,若有金絲雀咬了主人,拔毛剔舌又有什么可憐的。 而唐錦呢? 他幾乎要聽不清趙識溫的話了,眼前的霧氣很重,眼卻生疼,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趙識溫的話好似毒蛇一樣咬在了他的心上,給那顆自小破碎,好不容易拼拼湊湊救活的心流下了兩個烏黑的血洞,一呼一吸都痛的支離破碎。 原是拼好心的人,最知道如何毀掉這一顆心。 “你待我是奴?可我待你是夫君……” “夫君?”趙識溫嗤笑出聲,“原來你眼神不好,腦子也不好。” 他推開唐錦的臉,一字一頓道:“你如何配得上我?一個雙兒,又不能傳宗接代,我要你何用?” 壞話說盡,趙識溫走了。洗月進來時,唐錦還坐在原處,臉上血色盡失,失魂落魄好似一張畫皮。 “你怎么了?唐錦?唐錦!?” “我沒事?!碧棋\回神,不知道是在回答洗月還是回答自己,“我沒事?!?/br> “洗月,幫我收拾東西,搬到偏房吧。” 他早就有做麻雀的覺悟。 麻雀不該住在梧桐樹上。 唐錦住進了偏房,趙識溫回來又發(fā)了好大一通脾氣,沒指名道姓,但院子里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和唐錦吵架了。 哪怕唐錦是眾人心中的不可說,這事也熱熱鬧鬧在下人中傳遍了,恩寵這么些年,鬧到分房睡還是第一次,有人勤等著看唐錦的笑話。 很快便是過年,三十到初五,趙識溫沒有清閑的時候,老祖宗的繁文縟節(jié)太多,親戚來往的酒席也太多,酒桌上趙識溫就如同殺紅眼的斗雞,來者不拒,趙聽瀾都覺得他抽風。 文迎景個渾道士還唯恐天下不亂:“表哥,小弟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早悟蘭茵,喜逢良緣?!?/br> 趙識溫揚起酒杯喝的干干凈凈。 “你干什么?喝點兒得了?!壁w聽瀾小聲呵斥,趙識溫不聽,繼續(xù)推杯換盞,結果醉倒桌底爬不起來。 趙聽瀾揮手屏退了圍上來的小廝,跟叔公大伯道過歉,把人背走了。 一路上,面沉如水的大少爺背著胞弟教訓:“大過年的,你心里有什么事不能緩緩再鬧,混球似的,誰慣的你。” “喝……”趙識溫揚起脖子,驕逸俊彥的臉上只剩醉態(tài)。 “再亂動,你就自己爬回去!” “嗚……哥……” “有話就說。” “我是個混蛋……” “難得你有這覺悟?!?/br> “娘總說……我像爹,這輩子……都難得真心……我們都是混蛋……” 趙聽瀾背著趙識溫的背僵直了,趙識溫一屁股蹲在草叢里,痛的嚷嚷。 “母親說你什么?”趙聽瀾扶住趙識溫的肩膀。 趙識溫緊閉著眼,臉上卻浮現(xiàn)哭似的神情,“她說……恨我,我是……混蛋?!?/br> 趙聽瀾當年并未被趙夫人帶走,每年去見上一兩面,趙夫人就總是一副郁郁寡歡的模樣,說起事來,總逃不過罵他們的父親,他的母親在這事上有心結。 趙識溫那時也是每年見幾次,從小都是調(diào)皮搗蛋的德行。 只是他比趙聽瀾生的更像趙老爺。 到死也沒等到趙老爺浪子回頭的趙夫人似乎將怨懟都撒在了這個與仇人相似的兒子身上,她喜歡趙識溫,卻總在癔癥發(fā)作時怨恨趙識溫,怨恨趙家的一切。 她總是分不清仇人與兒子,于是一起詛咒: “你和他一樣,都是混蛋……可憐我真心錯付……也活該你這輩子都尋不得真心,你不配……” “不……不會的,我要……我有……” 趙識溫坐在草叢里,他的心四分五裂的痛,頭也是四分五裂的痛。 他耳畔回蕩著娘親撒手人寰時的賭咒。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拼命對唐錦好,是在祈求唐錦愛自己,他只要唐錦的愛,其他什么都不要。 他從靈魂深處,懼怕自己不再被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