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戲言偷香狎客失花 珠語賞畫琴倌遭劫
詞云:沈夜風。分明月。春慾直催初蕊開。孤枝破了飛龍xue。 且說久宣自越王府回來,正與招弟開弟問話,忽地從柴房傳來雜聲,便走過去瞧瞧。一進柴房,只見墻角柴堆邊上一人捆成個五花粽子,卷縮倒地,堵住了嘴巴,只能哼哼個不停。久宣看了幾眼,才想起是早前無銀嫖飲那娼客,還沒開口說話,卻見開弟先走上前去,彎腰打量著那人,末了抬頭問道:「這人怎了?」久宣被他一問登時來氣,喝道:「你還問我!」 開弟嚇得連忙跑回哥哥身後,久宣蹲下那人身邊,只見他臉色泛紅,雙眼迷離無神,神情看似難受至極。開弟想了想,忽而恍然道:「欸,難怪子素相公昏過去了。」招弟連忙側頭打眼色,久宣倏爾站起身來,怒道:「子素暈了?」招弟又是擠眉又是弄眼,誰知開弟偏偏不會意,還接著說道:「是啊,三娘就是因這事兒發(fā)了火。我還道怎就昏了,敢情是拿混了藥去了。」 久宣問道:「拿混了藥是怎個說法?」開弟還待再說,先被招弟跺了一腳。招弟見也藏不住了,只好從實招來,說道:「早些時這人綁是綁了,卻一直鬧騰,本來打算給他下點迷藥,先撂倒了再說。想來,是跟子素相公的藥弄混了?!?/br> 這開弟也真不知天高地厚,還火上澆油來一句,說道:「這一碗春藥、一碗迷藥,它放一桌上都一個樣兒,就、就、就可能拿混了……」說到後面,看久宣一臉不快,自己也慫下來了。 久宣當場七竅生煙,就差沒沖過去把兩人抽他個十來巴掌,罵道:「你們教子素喝了迷藥?」原來子素性子硬些,房中盡是受苦,有時香娘便讓人送碗催情茶藥過去,誰知今日雙生子犯迷糊,竟送了碗迷湯。 招弟開弟耷拉著肩,開弟輕輕點頭道:「看來……確實如此?!咕眯纱罅搜?,又問道:「那春藥呢?」開弟憋著嘴,還一臉委屈樣兒,指了指地上那人,道:「那便是給他灌下去了?!?/br> 久宣一聽,登時傻了眼,竟是氣得連罵也不知該罵什麼了,呆住片刻,緩緩低頭看地上那人,心里一陣可笑可憐,便跪坐那人身側,將那人腦袋置於自己腿上,又回頭朝兩人喝道:「愣著作甚,速去拿碗水來!」 兩人一聽,連忙跑去取水,久宣見那人已是神志不清、渾身乏力模樣,便解了他身上束縛。這才細細看清此人相貌,本以為是個潑皮無賴人物,誰知卻也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難想竟會來這煙花樓處,飲了花酒不給錢。那人輕聲呻吟,渾身guntang,也不知被這催情之藥煎熬多久。久宣輕嘆一聲,雖心中幾分厭惡,卻也可憐他一把。 屋外招弟開弟取了水小跑回來,久宣聽得聲響,高聲喚道:「快些!」開弟聽他一喝心頭一緊,一個蹌踉,左腳絆右腳,猛地摔了個狗爬地,小壺脫手水灑滿地。招弟一聲驚呼,指著弟弟便罵道:「你你你,你怎麼不蠢死算了!」 久宣在屋內(nèi)聽得那「哐啷」一聲,再聽了招弟那話,心里有數(shù)。這兩人能干時一個能頂仨,敗起事來也一敗到底,當下又來了氣,怒喝一聲:「滾,都滾!」緊接不知是誰「啊」了一聲,再來便是一陣腳步聲遠去。久宣一愣,這倆崽子,還真滾了。 這下可好,當真教久宣氣結。久宣疲乏,心中暗嘆道:「罷了,這人是死是活,與我何干?」想罷起身便走。走到們外,見那壺里尚有幾口清水,心頭一軟,還是撿了起來,折回房內(nèi),一點一點喂與那人。那人飲罷,卻道還要,久宣嗔道:「沒了?!?/br> 那人勉強撐起身來,久宣伸臂去扶,只見他一臉紅潮情慾所致,終是心軟了,說道:「你能走麼?」那人點頭,久宣又道:「隨我去尋些茶水,解這藥性罷。」那人再點頭,久宣攙扶。那人靠他身上,微微抬頭,與久宣打個照面,一時無話??粗眯?,只覺面前此人,眉目如天成,神態(tài)自風流,回眸間翩然,如水如月,怎信是凡塵所出一妙人!那人不禁一笑,心道:「乖乖,今兒個莫不是被折騰死了,到了天宮,見著如斯美人。」 久宣見他嘴角一抹淺笑,癡癡凝望,也覺好氣好笑,只道是那春藥所害,便道:「走罷?!鼓侨顺脛輷н^久宣腰間,由久宣扶著,出了柴房,直往八仙廊走去。那人湊近久宣耳邊,打趣道:「好弟弟,這是帶哥哥往何處去?」 久宣白他一眼,心嘆此人怎生這般輕薄,暗恨方才當真不該心軟,由他自生自滅才是。再看那人,也不過與自己年歲相近,便罵道:「誰是你好弟弟?休要胡說。」那人聽罷輕佻大笑,久宣連忙伸手掩他嘴巴,道:「小聲些,若是把客人吵醒了,教你明兒橫著出丹景樓。」 那人伸舌舔了舔久宣掌心,點頭應了一聲。這多年風塵生意,久宣早已見怪不怪,收回手來便繼續(xù)扶那人走去,回到自己房內(nèi),將那人扔在交椅上,便到一旁翻箱倒柜,找出來一小小藥瓶,倒出一粒,遞與那人,道:「這清心丸雖不能徹底解那藥性,卻可稍緩急熱,你且服下一顆?!鼓侨艘话炎プ【眯滞螅瑢⑷顺哆M懷里,嬉皮笑臉說道:「好弟弟,哥哥最怕吃藥,不如你喂我罷?!?/br> 久宣也不惱,柔情一笑,雙手環(huán)抱那人脖子,湊到他耳邊,輕聲說道:「你再喚我一聲好弟弟,等下便把你這處好弟弟切了下酒。」說著一手摸到那人胯下,狠地一掐。 那人整夜被春藥折磨,身下粗脹硬如鋼鐵,怎奈得久宣這麼一掐?當場吃痛「哎呦」一聲驚呼,連忙道:「不喚便是!不喚便是!」說罷趕緊將藥丸送入嘴中,卻苦澀難當,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久宣見他這般模樣,到底算是解了恨,倒過一杯水來,才教那人服下藥去。 只是,催情之藥藥性猛烈,這一時半會兒也解不開來,那人徑自喝水,總算舒緩了些。久宣趁機背過身去,將懷中銀票銅錢夾藏在案上書間,又掏出越王所給那張紙條,若有所思看了一眼,一并置於書中。再回身時,卻見交椅上空無一人,那人徑自踱步到久宣床前,毫不客氣,褪衣脫靴,直當是自個兒家里。 久宣目瞪口呆,氣得臉色發(fā)綠,那人躺他床榻之上,好不悠閑自在。久宣過去喝道:「爬起來!」那人往床里挪了一挪,騰出位置讓與久宣,道:「可莫要把客人吵醒了,小心明兒橫著出去?!咕眯麣饨Y,尋思一下,眼珠子一轉,褪下披風外袍,坐於床沿,問道:「來者皆是客,敢問公子貴姓大名?」 那人見久宣褻衣殘破,春光若隱若現(xiàn),好是勾人,卻也不中他計,笑笑道:「這可說不得。」久宣又靠近些,問道:「不然久宣該如何稱呼公子?」那人撐起身來,伸手勾起久宣下頷,笑意更濃,道:「喚好哥哥。」頓了一頓,又道:「你便是藍久宣?難怪、難怪。」 這兩人各懷鬼胎,久宣見問不出家門,假意別過頭去,說道:「罷了,公子睡下便是?!鼓侨藚s搖頭道:「這處脹得厲害,怎生睡得?」久宣暗自偷笑,低頭不作回應。那人見狀,只道是兩廂情愿、有意同歡,便壯了膽子,拉過久宣手來,輕道:「好弟弟便行行好,與哥哥解了這毒罷?!?/br> 久宣心中暗罵一句,嘴上卻道:「久宣從了便是?!鼓侨寺犃T,以為得逞,心中大喜,抱過久宣身板翻滾榻上,久宣道:「公子莫急?!拐f罷自床邊取下一道長帶,覆上那人雙眼,繞到腦後打了一結。罷了,相互褪去衣衫,那人本就在情慾之中,久宣雙手四處游走,直教他渾身酥麻。 兩人跪坐床上,久宣百般挑弄,那人也樂在其中,每每久宣氣息靠近,便湊唇過去欲一親香澤,卻總被久宣逃開。過了一陣,終是忍不住,便道:「好弟弟,可急煞哥哥了?!?/br> 話音剛落,便覺久宣放開他來,那人雙眼蒙住,正要疑問,又忽覺背上暖熱,正是久宣貼了上來。久宣伸手繞過那人腰間,溫柔t(yī)aonong那極脹孽根,又輕咬那人頸後。那人陶醉其中,舒服至極,溫柔鄉(xiāng)盡處,當真教他死在此處也甘愿。情到濃時,卻忽覺不妥,尚未回過神來,忽地後庭一酸,竟已被人趁機奪壁而入! 那人頓時渾身繃緊,張嘴說不出話來,只覺久宣雙手抱緊自己,輕咬自己耳根,嗤笑一聲道:「公子莫要亂動,等下弄疼了,可不能怪久宣?!?/br> 久宣說罷,腰下一挺,便是整根送入,見那人急促喘氣,便又道:「慢著些,換氣需深而緩,切莫太急?!鼓侨四X子里一片空白,後庭既酸且脹,久宣那器物也有六寸余長,卻當真不覺疼痛,遂聽從久宣所言,深深換氣,放松了身子,只覺每每呼氣,久宣孽根便更進一分。待那人適應了些,久宣淺笑,隨那人氣息緩緩抽送。 這般抽弄一陣,後庭漸而生水,越發(fā)滑溜無礙,那人也顧不得羞,美滿之時呻吟出聲??蓱z他一世風流,玩盡不少小唱小童,卻何曾被人插弄過?這倒是好,調戲美人不成,反把自己那童子洞送出去了,還快活得不知天上人間。原來久宣被越王一夜鼓搗,卻苦不得泄,此人為藥性所催,痞子一般口出妄語,久宣見他面容頗俊,便順水推舟將他收拾收拾是也。 久宣越進越快,那人則是越叫越浪,直喚:「好弟弟,慢些,受不住了?!咕眯O聞幼?,怒道:「誰是你好弟弟?」那人見他忽然停下,頓時麻癢難耐,雙手扳住屁股,直往久宣孽根坐去。久宣推開他道:「你說,到底誰人是好弟弟?」那人連聲道:「我是、我是?!咕眯值溃骸负玫艿?,該怎般喚我?」那人急得直喚道:「好哥哥!好哥哥!饒了弟弟罷,快、快來再頂一發(fā)?!咕眯烊缌怂猓蟪榇笈?、狠撞蠻頂。那人入得趣鄉(xiāng),再無廉恥一說,由久宣擺弄,縱情其中,「好哥哥」地喚個不停,氣喘吁吁,無比yin狎狂蕩。此番不久,久宣一個猛進,那人xue內(nèi)一緊,渾身一顫,前頭終是丟了。久宣遭他一夾,低吟一聲,也自將一夜慾火盡數(shù)泄於那人後庭之中。 兩人各自是憋屈一夜,如今終得以泄火,雙雙盡了yin興,好不如意。事罷,那人倒在久宣床上,昏昏沈沈迷迷糊糊,久宣湊過身去,問道:「好弟弟,你究竟是姓甚名誰?」那人半醒之間,終於答道:「李紫云?!拐f罷,便自睡去。 久宣笑了笑,起身自案上取過筆墨,將紫云翻了個身,蘸墨提筆,於紫云背上書了九個大字。事成,得意一笑,這才將筆墨放回原處,躺於紫云身側,疲累至極,頃刻睡了。 五更雞鳴,久宣半夢半醒,渾身酸累,這連連鬧了一夜,才闔眼不久,疲乏得很。還待再睡,忽覺身邊一陣動靜,困極之時也懶去理會,閉目欲眠。那動靜越鬧越大,久宣被狠地推了一把,差點沒摔下床去,這才想起床上還有個那李紫云。久宣勉強睜眼起身,還沒說話,那人已急忙下床,胡亂套上靴襪,撿起衣衫,奪門而去。 看李紫云身影狼狽,背上頂著幾個大字卻渾然不知,久宣一陣好笑,見日光漸而穿室而入,輕嘆一聲,也只得起身梳洗。待整理妥當,方坐於案前,取出銀票放好鎖好,把玩越王給他那三枚銅錢,好生放到一旁。招弟開弟昨夜已將兩份簿子送回,久宣細細翻閱,忽而停在一處,似是有所頓悟,想了想,取過那張紙條,出門去也。 眼下眾人房中毫無聲響,看來尚未起床,冷冷清清,幾分晨寒,久宣不急著尋銀杞去,反是去了子素房里。子素在上層西廂,久宣攝足上樓,徑自入屋。 再說子素昨夜無意飲了迷藥,尚自昏沈,久宣倒過一碗涼水,走到床邊,輕喚他幾聲,不見反應,伸手推他一推,才見子素漸漸醒來。 久宣扶他坐起身來,子素只覺頭痛欲裂,十分難受,喝了幾口水,才舒緩了些。久宣道:「怪只怪招弟開弟傻頭呆腦,教你受累了,回頭教他倆吃師傅們一頓鞭子。」子素淡然道:「我無事,不需責怪他們?!咕眯詰阎腥〕黾垪l,遞與子素。子素接過一看,些許驚訝,看向久宣,卻見久宣低聲道:「王爺托我轉告,眼下只能幫到這里,教你再等等?!?/br> 子素起身坐在床沿,就著日光閱之。那紙上記錄一份名單,子素來來回回看了幾遍,神情漠然,也不知是喜是悲是怒。久宣又道:「王爺交代,此物不可留,看罷必毀之?!棺铀攸c頭應之,又看了一陣,便點火燃之,末了回身朝久宣道了聲謝。久宣問道:「如何?可是好事?」子素沈吟,似有幾分迷茫,又有幾分疑惑,只道:「不知?!?/br> 久宣暗嘆,看了看天色,又問道:「銀杞該是起了,子素可要同去?」子素應了一聲,遂披一身乾凈衣袍,一道出門去了。 到了銀杞房前,卻見已有四人靜候門外,其中兩人正是招弟開弟,睡眼蒙松,打著呵欠。另外兩人年長些,一個雙眼淩厲,另一個神情冷漠,正是尹、風兩位調教師傅。久宣見著兩位師傅,上前躬身行禮,絲毫不敢怠慢。 那四人見著久宣,卻是神情各異,招弟開弟掩嘴私語偷笑,風師傅斜眼看他,抿嘴一笑,尹師傅輕咳一聲別過頭去。久宣這才恍然大悟,敢情是那天煞的李紫云半夜浪叫不絕,將眾人吵醒了,當下好不窘困。 六人無聲等了一陣,房內(nèi)漸起聲息,許久方見葉承一人開門而出,久宣上前,見葉承微微一笑,甚是滿意之狀,也放下心來,恭維幾句,便著開弟送人出樓。兩位師傅待葉承走遠,先後進了房中,掩上房門,將三人關在外面。倌樓規(guī)矩,清倌梳攏後,需由師傅好生查看一番,若有見紅,則要另作調教。曾見小唱男倌中,姑妄行事者,去童不足一月,那後庭便已廢了,忍痛醫(yī)臀,也不過亡羊補牢,終歸要虧老鴇錢財。 又過一陣,方見風師傅領銀杞出來。銀杞見了眾人滿臉羞紅,招弟迎上去笑道:「恭喜銀杞相公,今兒個掛牌子了,愿日後夜夜有客,財源不盡?!广y杞聽招弟這般一說,不免心酸,不爭氣紅了眼眶,低下頭去。 子素見狀,輕聲喚道:「銀杞?!广y杞見了子素,鼻頭一酸,淚珠子忍不住便落了下來,哭喚道:「先生!」說罷一頭撲入子素懷里,抽泣不住。子素由他抱住,輕撫銀杞後背,也不多說什麼。風師傅道:「銀杞,哭過這一場,以後莫要浪費這眼淚了?!广y杞臉埋在子素胸膛,卻也聽話點了點頭。 兩位師傅由著銀杞,轉身欲走,尹師傅忽地停住腳步,朝招弟瞪去,嚇得招弟腦袋一縮,只恨不能找個洞躲起來。久宣知是因那迷藥一事,當下?lián)屜日f道:「招弟,昨夜一筆數(shù)教你算錯了,趕緊爬去算好?!拐械苈犃T,一溜煙逃了沒影,尹師傅只好作罷,與風師傅一道離去。 久宣看看銀杞,柔聲道:「怎了,葉公子待你不好?」銀杞搖頭,哽咽道:「葉公子溫柔著緊,只是……」久宣打斷他道:「好了,莫哭,教乾娘見了,又要挨罵?!广y杞點頭,止住哭聲,卻不放開子素。久宣又道:「我昨日應了你,等下吃過早飯,便帶你出去走走,可好?」銀杞聽了,這才破涕一笑。 別過子素銀杞兩人,久宣急步回到房里,招弟一人在內(nèi),與他收拾床鋪,竊竊私笑。久宣坐在案前,把招弟喚來身邊,沈色而道:「招弟,你幫他一時,幫不得他一世。下不為例,懂麼?」 招弟先是一愣,又笑道:「公子在說什麼,聽不懂?!?/br> 久宣白他一眼,翻開記人事那份簿子,只見其中所記,子素昨夜有客,名下只記「趙大人」仨字,卻又被一筆劃去。招弟看了一眼,知久宣已然看破,連忙道:「這、這是我一人主意,開弟并不知情。」 原來那趙大人乃子素熟客,據(jù)說子素入樓前兩人曾經(jīng)結怨,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子素淪落,趙大人時而來尋他作樂發(fā)泄,下手甚重,幾次傷得子素無法下地。招弟開弟倌樓出入,又怎會春藥迷藥分不清?定是見趙大人來了,故意換藥,好教子素躲過一難。久宣一問之下,還當真如此。 久宣示意招弟站近些來,招弟急忙過去,久宣一個揚手,「啪」的一聲,狠狠抽了招弟一個耳光。招弟頓時頭昏腦漲,捂臉看向久宣,卻聽得久宣說道:「若乾娘與師傅們問你,便說我已經(jīng)打過了,知道麼?」招弟明了,此事若教香娘知悉,不將他打個半死才怪。久宣打他,卻是為他開脫,招弟臉上作痛,心中感激,忙道:「知道了,多謝公子。」罷了,腆臉一笑。久宣知他也是一份好意,便且作罷,打發(fā)了招弟出去。 不消片刻,外面雜聲漸起,想是眾人紛紛醒來。久宣等了一陣,方出門去,卻見八仙廊中空無一人,廊前小園處傳來人聲,循聲覓去,池邊小亭處,竟見聚了十人,圍著銀杞說話。 銀杞身邊兩個少年,左右拉著銀杞打趣說笑。左邊那個,姓唐,喚丘梧,與銀杞一般大,性情也與銀杞一般溫順,向來與銀杞交好,乃如今樓中僅余兩位清倌之一。右邊那人,則是賽八仙中花倌花玉安。 且說賽八仙中,個個才貌出眾、身懷絕技,這玉安縱也是明眸酷齒,相比之下,卻顯平庸,只因他花姓,剛好湊得那「琴棋書畫詩酒花」七人。玉安出身江南之地,說一口南方軟語,年十七,仍身形纖小,又善觀言察色,一張?zhí)鹱靸?,就會討人歡喜。 再數(shù)數(shù)這丹景樓賽八仙,究竟有何妙處?前文說到,魁首楊青衣,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好似思凡謫仙。論貌,能教西子不敢捧心,顧盼流轉,看者迷而癡之。琴倌明先,精通音律,尤善琴箏,只是先天殘缺,雙目不明,唯一雙靈耳、十指精技,補其不足。棋倌藍久宣、書倌張子素,前文道來,此處無須多說。畫倌林坮,字知硯,一手山水稱絕,又工人像,集江南浙風大成,本亦出身書香門第,氣質不凡。詩倌笪羲容,寫詩填詞不在話下,對聯(lián)作賦亦甚拿手,以「松笙」作詩號,平日少語寡言。酒倌方文染,與羲容恰恰相反,性急好動,嘴直心快,卻是全京城酒令第一人,與文染行令,那著實叫一個自討苦吃。再隨後,便是湊數(shù)那花倌花玉安。此八人之美處,非只言片語足以道破,引香娘一句話說笑,瞧這八人同桌吃一頓飯,能活活把人眼珠子累瞎。 丹景樓如今算上銀杞、去除久宣,共十八掛牌倌人,其中出眾者,又豈止這八人,各人所長,此處暫且不細細數(shù)來。久宣左右看了一眼,見子素與知硯不在,便問青衣。青衣道:「子素頭痛,回房去了。知硯不適,尚在榻上未起?!怪庴w弱易病,香娘平日也容他懶睡。 此時一人聽見青衣話語,湊來問道:「怎聽說昨夜子素倒了?怎麼回事?」此人喚李寒川,屬賽八仙外最當紅一人。寒川待人溫和謙讓,無一不喜歡他的,諸人常說,若非玉安因姓湊數(shù),八仙本該將寒川算進去才是。 久宣則搖頭嘆道:「是招弟開弟兩個傻的,給子素拿錯了迷藥?!购嘈Φ溃骸妇惯€能犯這等錯誤?!?/br> 銀杞隱約聽得子素二字,忙問道:「先生?先生怎了?」久宣不愿他擔憂,只道:「他無事,回去歇下了。」玉安也有聽聞,見久宣不愿講,便扯開話去,與銀杞道:「銀兒、銀兒,我竟不知你會唱?!广y杞不解,回道:「這曲調也不難,乾娘讓青衣哥教我,我便學了。」久宣聽言,愕然望向青衣,悄聲問道:「乾娘著你教的?難怪,我還道你怎地教他這個?!骨嘁律陨灶h首。一旁琴倌明先則道:「此曲如今會唱之人不多,玉安才會訝異,銀杞無須多想。」玉安點頭,哼唱了半句,又記不起後面曲調,銀杞便替他接了一句,唱完,與眾人一同笑了。 久宣見銀杞開懷許多,又問青衣道:「我許了銀杞今日出樓,青衣可要同去?」青衣答道:「只怕乾娘不許?!箙s聽得身後一人說道:「怕我不許什麼?」 眾人見是香娘來了,各自噤聲,恭敬喚了聲「乾娘」。香娘一眼看去,嗔道:「大清早這般嚷嚷,是嘴癢還是皮癢?」又朝青衣問道:「方才在說什麼?說與我聽聽?!咕眯灰徽f來,香娘看向銀杞,道:「走走也無妨,青衣若想去,不妨同去。明先日前說要新琴,也一并帶上罷?!?/br> 明先目盲,平日出入為羲容所助,若明先同行,則要帶上羲容。香娘甚少這般大方,眾人一時詫異,不知香娘有何意圖。倒是玉安,過來調皮一笑,求道:「乾娘,銀兒與我情同兄弟,便也放我同去罷?!瓜隳飸溃骸敢渤??!咕眯谄婀?,便聽得香娘續(xù)道:「久宣,帶他們走一趟皂云莊,與銀杞做身衣裳去?!?/br> 一聽皂云莊三字,眾人又是無言,幾人偷偷看向青衣,只見青衣低頭不語。若說京城之中,有他楊青衣絕不踏足之地,東市布鋪皂云莊乃是首位。香娘雖嘴上許了青衣同行,說到頭來,還是不許。青衣了然會意,淺笑應道:「久宣帶他四人便好,我就不添亂了?!?/br> 說罷,此事也就定下。香娘平日管教甚嚴,除了出堂坐局,極少放相公們出樓閑逛。如今這幾人當真是羨煞旁人,待用過早飯,翩翩公子五人,上街去也。 這五人除去久宣,皆是長久困在樓中的,尤是銀杞,數(shù)年前被香娘買來,便不曾出去過。久宣領四人出了後門,好生交代些規(guī)矩,無非是見著熟人要怎般怎般、見著這個那個又要如何如何。娼妓乃屬賤民,女妓尚可從良,男娼則謂賤中最賤,便是遇上粉頭表子,也要低頭讓路。久宣將一切說明白了,四人連應「曉得」,這才沿小巷出去。 偌大個京城,從內(nèi)城南到東市,也著實是遠,還要繞個路去與明先買琴。且不說明先目盲走得慢,銀杞一夜折騰過來,這也吃不消,還沒走過幾條街,兩腿就在發(fā)軟。倒是玉安,一路拉著銀杞左看右瞧,又纏著久宣給他們買甜糕。久宣正在掏銅錢,卻見銀杞盯著什麼入神了,引頸一瞧,原來是小攤上賣著竹香金荔酥,做得極是精致,久宣便道:「你若想吃,給你買一個便是。」卻見銀杞搖了搖頭,道:「回去時再來買罷,也給先生帶一個?!?/br> 明先一旁聽罷,也笑道:「這銀兒,嘴里心里就一個先生,可使不得。回去時,給大夥都捎些糕點罷。」久宣答道:「銀杞與子素親近,想著他也是自然?!褂癜矃s打趣道:「我與銀兒也是親,卻不見他想著我來?!广y杞被說得臉上一熱,忙道:「先生待我好,我、我自是想著……」說著,忽地打住,低下頭去,不知尋思什麼。 久宣見狀,忙喚幾人莫再拿銀杞說笑,一行人走出市集,在路口托人拉個頭口。等了片刻,就見那人拉了個驢車來,雖然五人擁擠些,至少是不用走路了,連忙坐進車里。一路拉到東市,本要先去皂云莊,久宣因疲累口誤,與車夫說錯了先去瀟湘閣,到了門前恍惚下車,才想起來,也只好先與明先進去選琴。所幸皂云莊離這不遠,想著買完琴走過去便好,就乾脆給了錢銀,打發(fā)了車夫去。 瀟湘閣所出之琴箏蕭笛一絕,來者縱有那附庸風雅之紈絝,亦有清高不凡之雅士。久宣不愿過於招搖,便將銀杞、玉安、羲容三人安置與一旁茶攤候著,自己帶了明先進去瀟湘閣。 這茶攤也是簡陋,三人坐在陰涼處,各自吃茶,銀杞看看羲容,又看看玉安,小聲問道:「久宣哥就這麼把我們放著,不怕我們跑了麼?」 這一問,引得玉安笑個不停,答道:「這全京城就沒有乾娘尋不到之處,久宣哥還有個王爺大靠山,你倒是敢跑?」銀杞頓首道:「說的也是?!褂癜灿值溃骸改闳襞芰耍磺镒交厝ネ创騻€三天三夜,這還算是好運氣的了。若是被暗門子或是西館那幫人拿了,有你後悔的,青衣那時不就是……」羲容嗔道:「玉安,少說兩句?!?/br> 銀杞見羲容難得說了句話,愣了一愣,又問道:「幾次聽人說起這西館,到底是什麼地方?」話音剛落,身後忽地有人大咧咧接了一句:「喲,小公子年紀不大,就想著要去西館了?」銀杞回頭,只見是三個十八、九歲,油頭粉臉之少年,一身光鮮卻俗不可耐,為首那人道:「這可不是丹景樓詩公子、花公子麼?」又湊近銀杞細細打量,問道:「這小可人兒又喚什麼?」說罷,伸手就往銀杞臉上摸了一把。 京城繁華,幫閑無賴自也不少,不料這便教幾人碰上了。玉安悄悄往瀟湘閣看去,不見久宣出來,暗道不妙。羲容比玉安、銀杞年長幾歲,也淡定著些,拉過銀杞,朝那人恭敬說道:「這是樓里新倌兒,幾位小爺自是不認得?!?/br> 那人「嘿嘿」一笑,瞅著銀杞道:「都說丹景樓昨晚破了個清白身,莫不就是你罷?過來教哥哥我好好瞧瞧?!拐f罷就一把將銀杞拉了回來,一手摟住。玉安過去要護住銀杞,卻被另外兩個無賴抓了過去。為首那人抱住銀杞,笑得yin褻非常,說道:「長得確是不錯,昨晚賣了多少?破身滋味可夠銷魂的麼?」銀杞不知所措,只急道:「你……放開我?!鼓菬o賴把臉湊過去,笑道:「給哥哥香一口,便放了你。」銀杞急得滿臉通紅,看向羲容,羲容卻不知如何是好。那茶攤老板不敢惹事,只當做看不見。 就在此時,一顆石頭忽地不知從哪兒飛來,恰恰打在那無賴手背上,疼得他連忙縮手,另外兩人嚇了一跳,玉安也趁機掙脫出來,只聽得一人揚聲說道:「丹景樓的人你也敢亂摸,膽兒挺大的?!鼓菬o賴聽了聲音,喝道:「六子,你少管閑事兒?!?/br> 眾人只見,那喚六子之人跟那幾個無賴一般大,穿著不如他們光鮮,卻也是吊兒郎當一副地痞樣,手里拿著個彈弓,緩緩走來,說道:「猴頭張,我這可是在救你一命。他們幾個不可能孤零零在這處喝茶,蘇老板和藍老板鐵定就在附近,這教他們見到,你這手也甭想要了?!褂癜惭壑樽右晦D,朝遠處揮手喚道:「久宣哥,快來!」猴頭張聽得他這一喊,頓時慌了,帶著倆小弟連忙逃個沒影。 六子看了看,不見久宣,才知是玉安故意嚇唬他們,一時笑得是前合後仰。羲容朝他道謝,六子擺了擺手,說道:「這猴頭張前幾天賭錢贏了,到處顯擺,我早想揍他了?!拐f罷也看向銀杞,道:「真好看的小公子?!咕挂蚕肷焓秩ッ幻悄樀?,卻只見他一只手停在半空,只癡癡看著,不曾真的摸下去。 玉安忽地輕聲喚道:「久宣哥?!沽影姿谎?,笑道:「你這招對我沒用,我才不怕那藍……」卻聽得身後一人冷冷說道:「我麼?」久宣「哼」了一聲,續(xù)道:「我的人也敢碰,六子你那手不想要了?」六子渾身一顫,立馬嬉皮笑臉,轉身道:「藍老板,數(shù)日不見,又俊了啊?!?/br> 久宣冷眼盯著六子,臉色極是陰沈,連銀杞也嚇了一跳,玉安偷笑,也不急著為六子解釋。六子打了半天哈哈,馬屁拍得飛天入地,連羲容也被逗笑了,終是看不過眼,與久宣說了實情。久宣這才緩下臉色,斜眼看向六子,漠然令道:「消失?!沽铀鞈溃骸负绵希 罐D身就逃,沒跑多遠,又聽得久宣淡然說道:「回來?!沽臃藗€白眼,又一個箭步跑回久宣身前,朗聲應道:「在!」 久宣忍俊不禁,終是笑了出來,說道:「你幫我尋個人?!沽蛹傺b面有難色,扭扭捏捏,久宣自懷里掏出一把碎銀,六子當場笑臉問道:「藍老板要找誰?」久宣道:「一個喚李紫云的,二十出頭?!沽佑中市首鲬B(tài)起來,說道:「就一個名字?這可不好找?!咕眯帕艘活w碎銀於他掌中,卻見六子仍道:「這京城大著呢,哪兒找起來也不知?!咕眯址乓活w,六子嘆道:「這同名同姓之人也應不少罷?!咕眯俜?,六子搖頭晃腦道:「大海撈針哪,大海撈針哪!」久宣喝道:「有完沒完?」 六子腦袋一縮,答道:「這麼個尋法,我還要打發(fā)弟兄們?nèi)フ?,藍老板就不能給兄弟們賞口酒喝麼?」久宣聽言,將手里一把碎銀全遞了過去,六子喜上眉梢,正要接過,卻見久宣收了回去道:「待你尋著了,這都歸你?!沽友鄢蛑话雁y子從他眼前回到久宣懷里,不由得咕噥道:「摳門。」 久宣瞪他一眼,道:「說什麼?」六子連忙改口,連聲道:「好人、好人,藍老板好人??!」又問道:「藍老板尋此人何事?」久宣道:「討債?!沽蛹僮鞔篌@狀,回頭朝羲容幾人悄聲嘆道:「這世上竟還有那不怕死的,敢欠咱藍老板的錢銀?」銀杞被他逗得直笑,久宣又喝道:「爬走!」說罷,一腳要把六子踹了。六子側身一躲,做個鬼臉,一溜煙跑不見了。 方才玉安那一喊,久宣在瀟湘閣里聽見了,這才出來瞧瞧,明先還在里面。眾人領上明先,羲容為他抱著新琴,一路直往皂云莊去了。皂云莊家大業(yè)大,本是杭州大戶,又來京城開了分號,生意是越做越旺,這門面也是極有氣派的。到了皂云莊,只見門前兩人說笑幾句,其中一人便揚長而去,另一人回頭見了久宣,不禁大喜,忙請了幾人進去,卻癡癡望向他們身後,久宣心里有數(shù),卻也不說破。那人看了一陣,茫然失落,這才轉身朝久宣一揖,微笑道:「久宣今日怎麼來了?」 此人乃皂云莊墨家少東家墨東冉,較久宣年長幾歲,縱是商人出身,因著兩道劍眉入鬢,一眼看去極是英朗,一身拔挺莊正,端的更是器宇軒昂,似儒也、亦似俠也。杭州墨老爺有意教獨子歷練一番,便將京城生意交予他打理,待他日再回杭州繼承家業(yè)。墨東冉與久宣相熟,便也不必避忌,沒有喚羲容在外等候。 久宣道明來意,墨東冉便著夥計拉了銀杞去量身,又與久宣借了一步,小聲問道:「他近日可好?」這問的自是楊青衣。青衣與墨東冉一些往事,後文自有講述,此處先且不表。久宣苦笑答道:「還是如常那般?!鼓珫|冉又問道:「他仍是不愿見我?」久宣無奈點頭。 墨東冉眼中一黯,頓了一頓,道:「近日天涼,我此處有一件云紋披風,你與我?guī)Ыo他罷?!咕眯€未應他,忽聽得後堂一陣吵嚷,墨東冉連忙辭了久宣,先過去看看。久宣好奇,也引頸去看,卻看不見什麼緣由。此時,卻見一十來歲小僮忽而從大門走了進來,揚聲喚道:「墨老板可在?」久宣倒是認得此人,乃是暄彩坊夥計百里。暄彩坊乃京城有名畫坊,與丹景樓亦有來往,故而久宣是見過他的。 百里見了久宣,則道:「咦,藍老板也在?倒是巧了?!咕眯麊柕溃骸冈跎鷤€巧了?」百里道:「先生還讓我去一趟丹景樓,給林相公送去這個。既遇上藍老板,便勞煩你了?!拐f罷,也不顧久宣是否應允,便將手中錦盒塞他懷里。 畫倌林知硯曾是暄彩坊夥計,畫坊主人陸居南對他贊賞有加,知硯入了丹景樓,陸爺仍時常與他送些紙筆彩墨,而這百里向來看不起知硯,也是眾所周知的。久宣苦惱一笑,暗嘆這兩日,給這個送個紙、那個送個袍子,竟成了信使一般。羲容踱步走來,看了一眼,只道:「陸爺待知硯,可是上心?!?/br> 那廂墨東冉走開一陣,總算回來,懷中還抱了個人,應道:「我在此,是誰喚我?」到了廳前,將懷里人放在賬臺上坐好,乃是一五六歲女童。久宣見了,笑道:「原來是玉圓兒。」又見玉圓兒眼眶微紅,鼓著小臉兒,忙問道:「這是怎了?」玉圓兒扁著嘴,墨東冉握住她雙手,回頭笑道:「丫頭在後面玩秋千摔了,委屈得很?!惯@玉圓兒是墨東冉長女,名喚依緣,小名就叫玉圓兒。墨東冉最疼玉圓兒,時常帶在身邊,也難怪會在店里專門給她做了秋千。 百里徑自走到墨東冉身前,將一卷畫軸雙手奉上,說道:「墨老板日前買了這,我家先生已然裱好,這便著我送過來了?!?/br> 墨東冉取過畫軸,往臺上一展,竟有六尺之長,畫中奇石峻壁,極是形象,不禁贊嘆道:「不愧是陸爺親筆,這二百兩確實值了?!褂癜猜犙詼惲诉^來,驚道:「瘋了?二百兩!」久宣則是笑道:「才二百兩?」 百里得意一笑,道:「還是兩位老板有眼光,我家先生親筆所畫,千兩黃金也不為過!」玉安轉而問久宣道:「久宣哥,知硯之畫,可也值千兩黃金?」久宣微笑不語,百里卻急道:「那廝所畫,怎能與我家先生比較?」玉安不服,又道:「我們知硯怎就比不上你家先生了?」 墨東冉見兩人將要吵起來,便道:「此畫妙極,還請轉告陸爺,東冉謝過,改日定登門拜訪。」又道:「難得今日詩倌在此,不如羲容為此畫題一詩來,如何?」羲容放下明先之琴,微微一笑道:「我可不敢。」 眾人笑開,紛紛去看那,只見畫中巨石嵯峨,嶙峋怪奇,卻氣勢欺人,可真如詩中所云:「才高八九尺、勢若千萬尋!」久宣吟道:「人間巧藝奪天工,天工造物再怎般清奇,凡人看去,也不過石頭罷了。惟那畫師,兩點明目,能觀天工之美處;一雙巧手,可畫萬物之神髓?!?/br> 羲容看了一陣,忽地笑了,喃喃道:「原來如此?!鼓珫|冉問道:「羲容可有說法?」羲容取過一旁紙筆,揮墨寫來,緩緩說道:「皆說陸爺作畫,中有隱義,常是藏了字、或藏了物。此畫不曾藏事,而是隱了略了事物?!贡娙瞬幻?,只待羲容寫完,取來一看,卻是白居易一首古詩: 蒼然兩片石,厥狀怪且丑。俗用無所堪,時人嫌不取。 結從胚渾始,得自洞庭口。萬古遺水濱,一朝入吾手。 擔舁來郡內(nèi),洗刷去泥垢??缀跓熀凵?,罅青苔色厚。 老蛟蟠作足,古劍插為首。忽疑天上落,不似人間有。 一可支吾琴,一可貯吾酒。峭絕高數(shù)尺,坳泓容一斗。 五弦倚其左,一杯置其右。洼樽酌未空,玉山頹已久。 人皆有所好,物各求其偶。漸恐少年場,不容垂白叟。 回頭問雙石,能伴老夫否。石雖不能言,許我為三友。 連百里也一頭霧水,問道:「這是何意?」墨東冉大笑道:「不愧是詩倌,讀詩萬卷,才能輕易看出這隱詩來。」久宣想了一想,也是懂了,玉安忙問為何,久宣方道:「你看這巨石,看似一石,卻分兩片,正應樂天一首。」 墨東冉手指左邊一方石,只見中有下陷一處,延至地面,上窄下圓,細看如琵琶之型。墨東冉道:「五弦倚其左。」又指右邊一方石,上有一處小石洞,道:「一杯置其右。」細細看去,那石洞所在與大小,恰恰可容一酒杯。 原來此畫乃是循這詩所畫,幾人逐句看去,當真句句相應。百里侍奉在陸爺身邊,也不曾知道,此時是目瞪口呆。羲容卻黯然道:「只怕陸爺用意,是詩中最後那句?!鼓珫|冉喃喃念道:「石雖不能言,許我為三友。」不禁暗嘆。此時玉圓兒在旁看了許久,聽他們念詩,也早已不難過了,忽而冒出來一句:「大石頭、好朋友,還挺押韻?!谷堑帽娙碎_懷大笑,玉圓兒自己也「格格」地笑了起來。 且說銀杞隨夥計入了後堂量身,許久方回來,見眾人圍在畫前說話,不禁一愕,四處張望,問道:「明先何在?」 此言一出,久宣與羲容左右一看,大驚失色,這堂前哪有明先蹤影?墨東冉卻道:「琴倌也來了?」久宣緩緩轉頭,駭然看他,這般說來,明先壓根兒沒進來皂云莊。玉安也是嚇壞了,一言不發(fā),這麼大個人,竟也能給忘了? 久宣細細思量,方才明先自瀟湘館出來,羲容抱著琴,便是久宣、玉安、銀杞三人輪流牽著,莫不是輪著輪著,竟把人放開了!羲容當下便要奪門而出,教久宣攔住,托墨東冉看好其余幾人,便沿路回去,想明先若然走失,定也該在原地等著,誰知一路回了瀟湘館,都不見人影,可真叫久宣慌了神。 殊不知,那時五人方出瀟湘閣不遠,久宣自顧領路,銀杞與玉安說笑,竟真把明先放開了,還惶然不知,皆以為誰還牽著人。明先正要喚羲容,忽地一雙手自身後探來,捂住他嘴巴,一把擄入小巷之中!明先慌極,奈何那人力氣極大,恁是掙不開來,卻聽得一把厚重沙啞之聲,於他耳邊說道:「兄弟莫慌,在下無意冒犯,實乃走投無路,絕不傷你性命?!刮粗四撕稳?,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