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蘇老板雷霆懲愛將 少當家詭計救情郎
詞云:南城外。新月中。漫映畫橋東。深更路。夜半鐘。與君同。惟恐緣來是夢。 且說墨東冉昨夜獨坐高閣,明知青衣是不會去了,仍癡癡等到天亮,白日茶飯不思,眼下也有幾分憔悴倦容。青衣見之不忍,連連道歉,反逗得墨東冉失笑不已,忙打斷他來,又道:「如此尋訪,實是無法。我自是知你定不喜歡,可是、可是又不知如何才能見到你,你莫怪我唐突冒犯。」 青衣平復心情,轉身出門,著人上好茶來,才折返回來與墨東冉對坐,說道:「能見東冉,高興都來不及。只是青衣是妓,東冉此番花錢到來,就是恩客。你我情誼自此起,歸屬風塵?!乖捳f至此,不禁悲戚。 墨東冉卻不以為然,倒是笑了笑,寬慰道:「父親常說,凡是錢財足可解決之事,統(tǒng)統(tǒng)算不上甚麼事。我只以之換與你見面時分,并不是以此買來你我情分,有何不可?況且你我情誼無價,誰也買賣不得。青衣既不是俗人,何必介懷那些個說法?我只在乎能否與你相見,不在乎甚麼甚麼身份,旁人要講,隨他講去?!?/br> 原來墨東冉為杭州墨家獨子,自小家教極嚴,倒是養(yǎng)出個離經叛道的心性,雖則懂事通大義,卻也特立獨行,心底極不喜受人管束。半年前府上又有一事,更教他厭惡凡世禮俗。墨東冉家中有一侍妾,名喚言祁兒,乃是墨母千挑萬選,少時就伴在墨東冉身側。半年前言祁兒身子不安,原是有孕,墨東冉從來待她只有憐惜,仍愿正禮娶之,許以名分。誰知父母雙雙反對,道她出生卑賤,不得扶正,除非是生得男兒。墨東冉得悉本不愿再爭,可又聽聞墨老爺為了皂云莊生意,已在京城與人談了姻親,并告誡墨東冉,為了大局,不可兒戲。 墨東冉飲著茶,徐徐與青衣傾吐無奈。大戶人家私事,青衣說不得甚麼,只輕聲道:「想不到東冉要當爹爹了?!鼓珫|冉也是喜上眉梢,低頭笑道:「待此行回去不久,就該出生了?!诡D了一頓,又蹙眉道:「男兒又能如何?若是生個花兒似的小姑娘,不定更招人疼愛吶?!骨嘁碌溃骸笘|冉家中家業(yè)甚大,必是要有兒子繼承?!鼓珫|冉嗤然道:「我墨為春的女兒自當精明,怎就不能?」 青衣終是破涕為笑,也算明白,墨東冉果真不在乎他出身,以心相交。二人說話至深夜,并未逾越,一如蓬萊閣上兩個夜晚,只作摯友知心,天高海闊,無所不談。末了甚晚,墨東冉該要離去,不住長嘆,又道:「青衣,世間凡人千萬,你卻是我見過最乾凈之人。」 青衣愕住,久久才道:「東冉以乾凈說我,真是折煞了。」 墨東冉卻柔聲道:「青衣心里乾凈,神魂自也乾凈。其他事,都不相干。」 此語觸及青衣心底,險些感慨欲淚,強忍歡喜與不舍,送墨東冉出門去。才到門後,終是忍不住心情,伸手拉住墨東冉衣袖,遲疑半晌,悄聲道:「既、既然來了,東冉要不……」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墨東冉知他意思,只見青衣半羞別開了眼,不禁想起日前臺上春情,心頭砰然猛跳。如今青衣半句話說來,墨東冉豈會不想留宿、與他歡喜一場?終卻忍住,因怕過後青衣又要胡思亂想,便回道:「明日一早還待啟程回家,且先走了?!拐f罷見青衣眼神落落,忍不住湊近身去,將青衣輕柔抵在門後,俯首輕笑,往青衣臉頰柔柔落吻,一親芳澤。 顰頰朱唇,已不知被多少人嘗過用過,然此時此刻,青衣只覺神魂顛倒,幾乎要昏在原地,恨不能融成一團水。又聽墨東冉道:「京中分號將要落成,今年秋日,也許就要入京長住了。但愿你我不必再一年一度鵲橋會,以後時時可見?!?/br> 二人就此別過,爾後時日,青衣滿心期盼,卻直直等到入冬,未有墨東冉消息。托人打聽,說是京城城東確實有家皂云莊,數月前就已開張。青衣些許灰心,回心一想,又覺自己似個春閨癡女一般,甚是可笑,甩了甩頭不去多想。誰知一日要他出堂,竟就在燈市街蓬萊閣,又使人心亂如麻。青衣閣樓中紅衣一襲,清唱子一一套,前面幾曲,唱鴛鴦夢中繾綣,爾後一夢驚醒,唱云: 「我這里下庭皋。雨初晴月影高。銀漢迢迢。落葉瀟瀟。 萬籟靜閑庭悄悄。原來這幾般兒將鴛夢攪。」 忽聞一陣輕笑,青衣不管那人無禮,自顧作哀怨科,續(xù)唱云: 「畫檐外鐵敲。紗窗外竹搖。呀敢。聒的人越難熬。 寒蛩唧唧臨階鬧。疎螢點點趁風飄。賓鴻嚦嚦穿云叫?!?/br> 一曲又罷,猶自咿呀唱起下曲,青衣款款抬眸,卻見樓上欄桿處,直直立著個夢里人,微笑回望。廳中他人正鼓掌叫好,墨東冉收起折扇,亦擊掌稱贊。青衣訝異看去,一時忘得曲詞,錯了半句,惹得眾人笑話了片刻,勉力穩(wěn)住心神唱完這場,連連敬酒,與看客賠笑道歉。 墨東冉此時悠然下樓來,邊走邊道:「青衣公子鴛夢初醒,誰人舍得責怪?」眾人一聽,紛紛笑而舉杯,青衣亦仰首飲盡,悄聲回道:「也不看是誰驚得?!鼓珫|冉請青衣入一旁隔間,才道:「那我陪你長夢不醒,可否謝罪?」 桌上已備酒菜,才知今日,本就是墨東冉請他來的。原來他雖已搬來京城數月,但有父母之命,三書六禮,要他迎娶京中大戶梁氏嫡女。梁家做古董生意,勢力甚大,黑白兩道都要賞幾分薄面,皂云莊要在京城迅速立足,必要此等聯姻。墨東冉忙於婚事與店里周旋,故而一直未得空,又道言祁兒當真生了個嬌俏小女,取名「依緣」,被墨東冉當做心肝寶貝也似,喚她「玉圓兒」。只是言祁兒還待休養(yǎng),墨依緣也太小,待過些日子,再將母女接來京城。 青衣為他賀喜,飲空了好幾壺酒,直到日落西山,才回樓里,人已醺醺醉得不行,香娘白了一眼,只好掩去青衣牌子。自此果真如墨東冉所言,時時可見,幸而皂云莊亦在城東,故一有得閑時,不是往丹景樓跑,就是往蓬萊閣去。又覺丹景樓中見時,青衣總有些不自在,後來則是以出堂為名,請他出門居多。 而墨東冉對青衣,從來克制著以禮相待,偶爾情至,也只親他一親。漸而漸之,倒教香娘起了疑心,自此青衣出堂,都著緗尹跟著,哪里去得頻繁了,就不許他去,墨東冉也只好換著地方相見。 又過半年許,正值炎夏,香娘對青衣常見這位「熟客」,多了許多戒心,索性不許青衣出堂,墨東冉若來丹景樓,香娘乾脆摘去翠玉屏上青衣竹牌,待他走後再掛。墨東冉思前想後,更是非要見青衣不可,一日往外城去,與鏢局鏢頭談個生意,心生一計,道要請總鏢頭一席酒。二人約在當月初三,就在崇文門外一處酒家,以其名義重金請青衣來。香娘聽是總鏢頭有請,有意交好,卻又覺得哪里不妥,加之是在外城,更是心有疑慮??墒悄筒蛔讖堛y票豐厚,囑咐緗尹早去早回,必要在內城城門關前回來,又教陳大哥與檀風同去,不得有絲毫閃失。 席間一切如常,青衣侑酒,那總鏢頭姓廖,虬髯孔武,大大咧咧豪爽得很,時而打趣青衣幾句,倒不猥劣。墨東冉剛與他談定了一趟水鏢,卻見茶酒冒失,一個踉蹌將碗乳酪倒扣青衣身上,登時好不狼狽,店家忙著人出門買來衣裳,請青衣隔壁更衣。只是過去許久,遲遲不見青衣回來,墨東冉辭席尋至,門外檀風也在守著,推門進去,原是青衣腰帶絞住。墨東冉信手掩上房門,要去幫他系好,檀風不疑有他,哪里料想這一放行,再也不見兩人出來。 原來一切皆是墨東冉策劃安排,那衣衫也是他自皂云莊帶來,故意打了死結,親自三兩下手解了,著青衣噤聲,雙雙翻窗而出。窗外已有梯子備好,東冉先出,樓下接了青衣,牽著人就跑!青衣驚詫不已,本不敢去,墨東冉笑道:「放心罷,又不是拐了你,我們只出去玩玩,晚些自送你回來?!?/br> 青衣迷迷糊糊遭他拉著,越走越遠,才又問道:「廖鏢頭怎辦?」墨東冉道:「他皆知道的,若非有他幫忙,我還見不著你。廖鏢頭武藝高強,誰敢動他?」 要知青衣此生,從未踏足外城,今是初次。南城三門外也是熱鬧非凡,墨東冉牽著青衣,四處走走停停、吃吃玩玩,到日落西山,帶他往一會館去。崇文門外許多南北會館,生意繁忙,許多甚至設有作坊,取各地貨物加工轉賣。如今所去一處,乃是蘇杭絲綢會館,與皂云莊來往甚密,館內小廝見得他來,紛紛喚「墨老板」,迎他進去。墨東冉卻示意無須張羅,只道來尋阿連。 阿連乃是會館雜役,應聲尋來,墨東冉將他拉到一旁,取枚碎銀塞他手心,問道:「阿連可知今夜何處設局?」阿連挑眉看向青衣,一時被他面容驚住,傻傻移不開眼。墨東冉推了推他,又道:「他同我去,無妨的?!拱⑦B才答道:「近來官府查得嚴,分了兩處?!拐f著往西努了努嘴,低聲續(xù)道:「往西過崇文門大街,豆腐巷盡處有一局;要不就往南去,入纓子衚衕,第三巷口左拐到頭?!沽T了,湊近作了三個手勢,各是十、三、七,不知何意。 墨東冉拱手作謝,就牽了青衣出去,想著豆腐巷離大街近些,卻怕緗尹等人尋來,便往纓子衚衕去了。青衣問之,墨東冉故作神秘不答,待二人尋至,已然入夜。巷子盡處有個矮漢守門,墨東冉上前道:「滿堂紅,三星照,七個巧?!?/br> 那矮漢聽得暗語,開門放人,院中燈火甚少,昏昏暗暗,墨東冉緊握青衣之手,不曾松開,領他穿過長廊到里頭去,就聽得廳堂中吆喝吵鬧,進去一看,竟是個黑賭坊! 想不到東冉短短數月,連此等地方都曉得了。倒是青衣驚了,忙拉住墨東冉道:「東冉,我進不得!」墨東冉問道:「為何進不得?」青衣回道:「我、我、我是絕不能拽條子的?!鼓珫|冉奇了怪了,還道是蘇香娘不許青衣賭,哪知青衣低下頭去,低聲續(xù)道:「從來我都是逢賭必輸,乾娘都說我沾牌晦氣。東冉與我同行,怕是要血本無歸!」 聽罷墨東冉不禁大笑開來,敲了敲青衣鼻尖,不管不顧牽他進去。只見前頭幾桌都在搖骰壓寶,後有幾桌打天九、馬吊的,一旁還有斗蟋蟀。墨東冉也沒來過幾次,只兩個莊家識得,揚手招呼,就見有人送酒來。青衣仍是畏縮不敢入席,墨東冉便牽他到門邊一桌,掏出塊銀子塞給青衣。此桌只是擲骰賭大小的,墨東冉著他押下,青衣搖搖頭不肯,墨東冉又自腰間取下枚瑪瑙佩,遞給青衣。那瑪瑙圓潤小巧,恰好握在掌中,青衣細看,其色五色俱全,紅絲相間,實是極品。青衣身旁一漢子湊近看來,也贊嘆道:「唷,可是件寶貝哩!」 桌邊眾人本專心致志看著桌上骰子,聽言紛紛抬頭,見著如此天仙美人到來,個個啞了似的。墨東冉忙摟住青衣,笑道:「瑪瑙無紅一世……」說著想起賭坊之中,可不能隨隨便便說出個「窮」字來,連忙打住,只往青衣手中吹了口氣,喚他握住瑪瑙,隨意押一個就是。青衣信手押了個大,輕道:「都說進門押大,可贏不贏的,就莫怪我咯。」 那莊家仍自望著青衣發(fā)呆,墨東冉也是極俊一位,登時回不過魂了。眾人拍了拍他,才教他清醒過來,只見他將三枚骰子遞與青衣,著他來搖,趁機摸了把青衣玉手。墨東冉皺眉看著,一把拍開,嗔了兩句,執(zhí)青衣手一同搖了,當下擲出個雙六一四,驚得青衣都愣了。 墨東冉陪他又耍了幾句,皆是青衣贏了,不禁教他瞠目結舌,兩旁眾人每每等他搖骰,個個屏息靜待,三骰一落,猛地歡呼如雷,圍著起哄。墨、楊二人玩得開懷,又到隔壁去打天九,有桌打武牌的空了個位,徑自入局。此局長牌劃拳,青衣不甚會耍,墨東冉便只著他抹牌,他來劃。誰知青衣倚著東冉、握著瑪瑙,竟真節(jié)節(jié)大勝,幺二、二四信手摸來,手手都是好牌,愣是稀里糊涂贏了個盆滿缽滿。墨東冉也是目瞪口呆,攬過青衣笑道:「誰再說你晦氣,看我不與他打一架!」 說罷往青衣額角狠地一親,周圍各桌聽說來了個常勝將軍,早就圍了個水泄不通,此時齊聲起哄,喚墨東冉再香美人一個,直喚得青衣臉頰通紅。墨東冉見了,起身與人笑罵,鬧得堂中甚是歡樂,青衣看了片刻,忽地起身,踮足往墨東冉面上吻去,回首朝眾人嫣然一笑,說道:「如此可滿意了?休作弄他?!?/br> 青衣一笑,俗世皆癡。幾個漢子「嘖嘖」咂嘴,又有人開懷大笑,墨東冉只牽住青衣,還待回話,忽爾瞥見門外似有動靜,心頭一緊,定睛看去,竟是護院陳大哥!原來早些檀風不見了青衣,遍尋不得,與緗尹商議好了,自己先回城里去,緗尹與陳大哥則在外城尋找。也不知怎地自賭坊傳了消息出去,已然尋到此處來,陳大哥尚被攔在門外,可畢竟曾是個打行的,那守門人哪里打得過他?眼見就要闖進門來,墨東冉趁身旁人多,連忙扯過青衣,要往後門逃走。兩人面前銀錠積累成堆,一時也拿不走,隨手抱了一把就跑,眾人見他倆落下錢銀,顧不得他們往哪里去,紛紛伸手來搶,恰也擋住陳大哥目光。 兩人自後院出逃,剛舒一口氣,又聽腳步聲追來,忙轉入小巷,藏身暗處。陳大哥尋到後巷,幸好天色昏黑,月色不明,左右看去皆不見人,踱步一陣就走了。墨東冉又等了小許,不見陳大哥折返,終才放心與青衣出來。 巷間幾處雜物堆砌,墨東冉尋了塊麻布,取來包住銀子,牽起青衣慢步前行,想要尋路出去。夜空一彎新月高掛,曖昧黯淡,青衣想著方才險要,不由得失聲笑了,墨東冉見得,也樂呵跟著笑。青衣手中還握著那瑪瑙佩,此時才想起來,便頓住腳步,為他系回腰帶上去。墨東冉輕手托起青衣下頷,只見他雙眸映月、目光勝星,一低、一抬,顫顫怯怯,實是教人動魄驚心,一時情難自禁,俯首吻將下去。 此二人早已兩心相印,雙唇一旦相接,三年半來所藏情思如大廈傾,越吻越深,久久分不開來,只愿飛光凝佇,恁由世間滄海桑田、天荒地老。 再有知時,墨東冉背倚墻下,懷中緊擁青衣,柔柔吻遍他眉目面容,珍惜如寶。青衣情正濃時,察覺墨東冉腰下亦有發(fā)硬,遂伸手撫去。墨東冉握住其腕,搖首沉聲道:「青衣,我……」不待說完,就覺青衣清冷指尖按在唇前,隨之是青衣柔軟嘴唇,印了一印。青衣伏在墨東冉身前,輕道:「襄王有意、神女有心,難道還要巫山空守麼?」 墨東冉聽得此言,哪里還忍得住?只是此地腌臜,便道:「也總不能就在此處,你要教我心疼壞麼?」青衣猶自貼在他身上,咬咬唇,壞壞一笑,抬眼道:「要不,青衣用嘴?」墨東冉捏了捏他臉蛋,笑道:「你那張嘴,只要親我這張嘴就好了?!拐f罷攬著吻著,只顧著親。 兩人終還是按捺不住,索性倚著矮墻席地而坐,那包銀錠丟在身旁,不知哪個不慎一腳踢開,也懶得去撿。青衣跨坐墨東冉腿上,松其腰帶,就見陽物挺拔立著,伸手揉弄,竟又脹了幾分,自己也是心急難耐,想要與他化作同體,遂舔濕雙指,扯低褲頭,自顧探入身後擴弄。墨東冉倒是含笑望著,忽喚了聲「慢著」,脫去冠帽,也摘去青衣發(fā)簪。青衣愕然看來,只見墨東冉分出一縷頭發(fā),也牽過青衣一縷來,合在一處,打了個結,垂在兩人之間。墨東冉道:「如此可謂結發(fā)之情,從此我不負卿,卿莫負我?!拐f罷,才摟近青衣腰身來,扶著陽物緩緩擠入其身。青衣壓著腰肢,盡然坐到底去,兩行清淚欣然滑落,旋被墨東冉輕柔舐去。墨、楊兩個終於得償所愿,與心上人水rujiao融,發(fā)結隨之搖搖晃晃,始終未散開來。 直到天明,墨東冉方送了青衣回酒家處,青衣心知此行回去,少不了一番責罵,卻也只顧回味夜里深情,無所畏懼。待別過墨東冉,隨緗尹上了馬車,走出不遠,先教緗尹猛地摑了一大耳光,登時驚住。緗尹沉色不語,青衣捂著臉驚恐望去,車廂之內無處可躲,又挨了他一巴掌,緗尹才道:「你明知她最見不得此等事,怎能如此?」 此言所指自是蘇香娘,要知青衣面容甚像蘇折衣,而蘇折衣數年前憑空消失,再不現蹤跡,最傷心之人莫過於其妹蘇香娘。昨夜檀風回城稟報去了,緗尹陪伴香娘多年,心知她要難過,故而責打青衣。 然檀風不知,香娘憂則憂矣,更多是怒。二人自前門進去,入得主樓,繞過屏風,赫然見香娘端坐正中,諸位相公立在臺側,個個不敢吱聲。久宣也在其中,見青衣走入,暗自為他捏一把汗。青衣自知大事不好,徐徐跪倒香娘跟前,香娘猶自飲著茶,眼也不抬,只問道:「逃歸逃,昨夜讓那墨東冉用過不曾?」青衣心底慌張,壯著膽子扯了個謊,顫聲道:「不、不曾?!?/br> 只聽「咣當」一聲,那手中茶碗狠地砸在地上,摔了個粉碎,茶湯亂灑,香娘站起身來,捉住青衣衣襟兩手一扯,教他肩頸胸膛袒露人前,其上幾處紅印,分明是縱情痕跡。香娘冷笑一聲,漠然道:「楊青衣,連你也敢騙我了。」青衣連喚「乾娘」,卻只見香娘朝緗尹、檀風狠狠瞪去,二人會意,上前提起青衣按在桌上,當著諸倌面前,扯下青衣褲子,一人一邊,撥開兩片白凈屁股,展露人前。那後xue尚紅腫未消,香娘看也懶得,回身朝眾人道:「教你兄弟們都瞧瞧,這是不曾用過的模樣麼?」 青衣羞憤交加,奮力掙開鉗制跌坐在地,才一抬頭,下巴就教香娘使力掐住,只聽她道:「你是個妓,還知羞恥作甚?」說罷狠地甩開,自顧坐回椅上,著小廝取來賬本與筆,算算寫寫,撕下半頁來,又道:「既是同他睡過,總得要他付足銀子,加之不守規(guī)矩,我就與他賬上添了幾筆。青衣,你拿著單子,即刻去皂云莊找他要債?!骨嘁录泵薜溃骸盖笄笄?,任誰去也好,莫教我去!」 香娘漠然無視之,又踱到一旁燈架,悠然道:「你們都給我記住了,做人呢,不可忘本。青衣今兒個不記得了,咱且好生提醒一回?!拐f罷摘下兩支燈燭,各有一寸之寬、兒臂般長,拋給緗尹。緗尹不知何意,只見香娘又朝青衣道:「你不止要去,還要吃著這兩根去,免得又忘了,任你身價再高,依舊是個賣屁股的貨色。我蘇香娘能使你一身天價,也能教你賣得比暗門子還賤?!咕|尹聽得也是一驚,卻只好與檀風兩個按住青衣,生生將燈燭插入其臀,先入一支,再強行擠入一支,兩支燈燭盡入,只各余寸許露在外頭。久宣已不忍看,別過頭去,只聽得青衣哭得凄涼,再看去時已見他被左右兩人扶起,整理好衣褲。香娘將賬單放入青衣袖中,挑眉笑道:「可千萬夾緊著些,半路掉了出來,才是真的丟人。」 其後緗尹、檀風、青衣出門,相公們心有余悸,各自散去。三人乘驢車去,顛簸得很,青衣身心俱難受至極,勉力止住眼淚,平緩氣息,待尋到皂云莊門前,雙眼已不發(fā)紅,只面色慘白,淡然下車走到門外,高喚道:「墨公子可在此?」 如此陣仗,途人紛紛側目圍觀,不久就見墨東冉走出門來,見了青衣,欣喜極了,旋即又覺青衣神色不妥,忙問道:「青衣怎麼來了?怎地臉色這般差?」青衣取出賬單子,雙手高奉,木然說道:「青衣先謝墨公子昨夜恩情,墨公子於丹景樓尚有數筆賬目未清,今特意送來,還請墨公子付清則個?!?/br> 墨東冉愕然接過,只見上面算來算去,竟給他算了六百多兩,登時愣住。但錢銀尚是小事,墨東冉心底更擔憂青衣,又見行人皆在低低囈語,說三道四,青衣左顧右盼,急得嘴唇都顫,忙要請入店里說話??汕嘁戮苤?,只著他快快取銀來,墨東冉無法,連忙喚人拿來。青衣接下,不再多說,匆匆上車回樓去了。 樓中久宣擔憂青衣,庭前徘徊,許久忽見寒川跑來,說是青衣已回來了,跪在欣館受香娘訓斥,也不知是怎地,不肯認錯,香娘盛怒之下,將人拖去後院笞打。久宣連忙與寒川尋去,此時後院已聞聲來了許些倌人,遠遠揪心看著,只見青衣被剝了個精光,一絲不掛,吊在樹下,而香娘手執(zhí)長鞭,竟親自在打,「噼啪」聲聲不絕。終是青衣忍不住痛,喊了出聲,香娘聞之愈怒,呵斥著更下狠手,似要將他活活抽死才罷,直打得青衣背上腿上皮開rou綻,鮮血直流,仍不住哭喊搖頭,倔強不要認錯。 緗尹看不下去,上前擋在青衣身後,香娘怒火中燒,往緗尹當頭揮鞭打去,恰恰打在臉邊,鞭身青衣血跡亦濺到面上,甚是駭人。香娘厲聲喝道:「爬走!」緗尹猶不讓步,檀風見香娘抬起手來,趕忙拉住,喚道:「挽香!別打了!」蘇香娘聽他喚她本名,陰森回首,偏生掙弄不開手腕,索性左掌揚手摑去。檀風不退不躲,生生吃了一耳光,蹙眉喚道:「挽香你看清楚,這是楊青衣,不是蘇折衣?。 ?/br> 香娘頓住身形,忿然一陣尖聲嘶喊,凄厲凄然,宣泄罷了,頹然一聲長嘆,終是丟下那柳葉鞭,拭淚回身,不發(fā)一言而去。 檀風低聲嘆息,驗了下緗尹面上鞭傷,好在未見破皮,兩人說了幾句,檀風就往欣館去了。緗尹解下青衣,然青衣無力行走,周圍無人敢?guī)停í毝陪滹L上前相扶,久宣與寒川亦前去照料,西樓太遠,就近扶入一旁小屋。此處今住著明先、羲容兩個,忙騰出床鋪與青衣。青衣尚有知覺,淚卻盡了,聲也沙啞,趴伏床上奄奄一息。杜沅風忍不住道:「也不知你跟乾娘犟甚麼,一個有錢少爺罷了,當真值得?」 久宣扯了扯杜沅風衣袖,示意少說兩句,緗尹瞄了二人一眼,視若無睹,低頭專心為青衣擦拭傷口。杜沅風哼笑了聲,抱臂續(xù)道:「趁著現在知道痛了,青衣聽我一言,好清醒清醒。墨東冉此等豪商,從小到大要甚麼、有甚麼,金銀、名聲、女人、男人,甚麼是他得不到的?就連皮囊,老天爺都賞了他一副極好極俊的去。你道他傾心於你,也是可笑。那人無非是得不到你,心生執(zhí)迷罷了,你若聰明,休陷身其中?!?/br> 話雖難聽,卻是道理。此番話久宣也曾想過,只不忍心與青衣提,如今教他人一語道出,故也無可駁斥。杜沅風此人雖則高傲難近,底子里卻無壞心,此話也是為著青衣,說罷嘆了嘆,不忍多看他傷處,徑自回窈齋去了。 待青衣養(yǎng)好鞭傷,已是個半月後,期間墨東冉多次拜訪,皆被拒之門外。墨東冉只知青衣出事,又不知究竟怎了,悔恨不已,甚至求見香娘,愿向她賠罪認錯,誰知香娘不屑一見,命人攆將出去。久宣暗自書信一封,說明原委,想了一想,卻跑去窈齋,求杜沅風幫他送之。杜沅風不疑有他,一日見墨東冉樓外糾纏,坦然出去送信,自此則不再見墨東冉來鬧,如是又過數月。 年末臘月,才又見墨東冉前來,原來此前數月,皆是籌備金子去了。墨東冉終見得香娘,表明要贖青衣,絕不還價。怎料香娘獅子大開口,要他七千兩天價,并只給他三日時間,若拿不出來,就此作罷。 墨東冉心知不可能,哪怕賣了他皂云莊,也遠不足夠。思前想後,第三日著小廝拜帖來,請求香娘準許,讓青衣到墨府出一回堂,兩兩道別,自此恩斷義絕,不再糾纏。香娘冷笑撕了帖子,趕走了人,卻不知緣何被青衣知悉,也來求她。原來那帖子教杜沅風撿去,給了久宣,久宣佯作不敢多事,托杜沅風親自交給青衣。 青衣心知有緣無分,也愿好聚好散,與墨東冉再見一面,割舍情分,生生在欣館跪了兩日。香娘見大雪紛飛,怕他就此凍死,款款走出,說道:「我信不過墨東冉,但還能信你一次。你若立誓其中無詐,乖乖與他斷了,回來丹景樓安心當個相公,我就準你去?!骨嘁铝⒄谱魇?,香娘又道:「還須以墨東冉性命起誓,我才信你。」青衣遂道:「楊青衣向天起誓,若然使詐不歸,或是情分不斷,當教、當教……」說著不禁結舌,終才泣淚而道:「當教東冉大災臨頭,刀鋸斧鑊。」香娘見他立得毒誓,總算準他選得日子過去。 墨府原來就在東市以南,離皂云莊不愿,青衣初訪,卻見墨府正用晚飯。墨東冉領青衣入廳,廳中已有兩位女子在席,其一坐正位,美艷無方,著一身金線茄花絨衣,戴玲瓏白玉垂耳,正是墨夫人梁氏女。旁邊一位溫婉淑靜,白皙嬌俏,想來是侍妾言祁兒,已然入京來了。 墨夫人見青衣來,竟也含笑喚他坐下同食,青衣心里奇怪,不知墨東冉是何打算。待得飯飽酒足,已到深夜,墨東冉與三人說說笑笑,好不似是告別之意,待到晚些,索性領青衣出去,要帶他到廂房歇息。 青衣一時莫名其妙,卻也害怕得很,拉住東冉說道:「天色不早,我該回去了?!拐l料墨東冉回首笑道:「我再不會讓你回那地方去了?!骨嘁麦@住,忙道:「不可行!」說罷回身跑到前院,只見大門已關,緗尹與陳大哥隨他來的,此時也不知去向。 墨東冉膽大妄為,早些給他二人送了碗茶,里面下得迷藥,已遣人將兩個昏迷不醒的送回丹景樓去。青衣大驚失色,毒誓誓言不敢忘卻,也不敢說出口來,墨東冉只勸他寬心,且歇下一晚。夜里青衣輾轉反側,待到天明,才昏昏闔眼,卻不知東冉早早出門,獨個往丹景樓去了。 且說當年蘇香娘自戲園子強買強賣,奪得青衣,而青衣聽話順從,故從未曾簽契。此事鮮有人知,香娘也不準青衣與人講,誰知青衣少時懵懂,悄悄告與久宣。送信那時,久宣有意無意與杜沅風提了一嘴,杜沅風毫不在意,也就信口與墨東冉提了一嘴。墨東冉得知青衣遭受虐打,當下決意救他出水火,又知他無賣身契,心下竊喜,數月布下此局,今就施施然找香娘來了。 香娘已然怒不可遏,勉力穩(wěn)住心神,在後院為祖師爺上香,緩了脾氣,才接見墨東冉。墨東冉帶來兩個木箱,甚是沉重,吩咐家丁搬下車來。後院有處小亭,香娘坐於其中,眼看木箱送到面前,漠然問道:「墨老板何意?」 墨東冉逐一打開,只見里面金晃晃全是金錠,又朝香娘一揖道:「只是前來孝敬,還請?zhí)K老板笑納?!瓜隳锊恍家活?,冷哼道:「少來,我勸墨老板識相一些,只要你送回青衣來,既往不咎?!?/br> 如今久宣已與越王爺已近有兩年纏綿,交情匪淺,香娘傍得靠山,更是較從前無畏無懼。墨東冉則道:「我也不同蘇老板裝瘋賣傻,楊青衣不屬丹景樓,我不會將他交還。這里一千八百兩黃金,確是我有心孝敬,蘇老板若然不要,我拿回去就是。至於青衣,今後他去向何如,蘇老板再無須擔憂過問?!?/br> 墨東冉吃準她無青衣賣身契,即使他明著搶人,香娘也拿他沒有辦法,哪怕驚動官府,也是徒然。香娘吃虧眼前,只恨不能用這千八百金子砸死此姓墨的狗東西,仍沉住氣來,又想起青衣所立誓言,起身笑笑闔上箱蓋,著人搬回欣館,壓著怒意道:「青衣嬌貴,此後就勞墨老板多為照料?!?/br> 說罷一揚手,就請送客。香娘隨墨東冉走到後門處,瞥了眼管仲像齋房,忽道:「紙契還紙契,娼門來去,總要拜過祖師爺。青衣一日未在此拜別,就一日身屬娼家,哪日不定,就自個兒回來了?!?/br> 墨東冉聽得心里膈應,皺眉瞄了一眼,告辭而去。 就此墨東冉也來一場強買強賣,算是為青衣贖了身,反倒是青衣終日提心吊膽,惶惶不安,直過了半月有余,又是新年,始逐漸放心下來。墨東冉將他安置家中,青衣本也不敢出門,幸而兩位妻妾待他平和,尤是墨夫人,常寬慰青衣,教他不必多作憂慮,既是墨東冉心里人,安心住下就是。言祁兒寡言膽怯,又要日夜照料玉圓兒,倒是不常與他來往。墨東冉放心青衣,自也不用他避嫌,加之墨夫人有了身孕,墨東冉日間店里忙碌,家里有青衣前後照料,也是好事,不久便是佳節(jié),又到一年上元時。 今年正月十五,墨東冉可謂坐享齊人之美,一家諸人其樂融融,愜意極了。其後一日十六,墨東冉拉著青衣出門,往蓬萊閣去。青衣離了丹景樓,首次出門,始終有些謹慎,到了蓬萊閣,卻不見此處如從前熱鬧,反倒人影零星。 墨東冉與青衣登樓,重回那臨水小間,窗前遠眺,感慨四年間離合聚散,終得做這場神仙眷侶。墨東冉尋得火折子,點燃暖爐,從後擁住心肝兒,笑道:「青衣,我有一物送你?!?/br> 青衣愕然回望,問是甚麼,墨東冉娓娓說道:「此處主人有一摯友,朝中為官,兩人多年深交,惟一厭俗世浮夸、一惡官場黑腐,故於塵世中心建此蓬萊閣,以托慕隱之思。他二人如今終也看淡,決定歸隱山林,蓬萊閣亦已割舍?!拐f著,自懷中取出一紙地契,交予青衣,續(xù)道:「你我緣起此地,我得知後,就將此處買了下來。從今以後,此閣歸你所有,你楊青衣就是蓬萊主人。」 如此重禮,青衣半晌不知作何言語,末了只好一頭撲入墨東冉懷里,狠狠吻個天昏地暗。青衣橫了心,將東冉推到桌邊,伸手就去解他腰帶。墨東冉笑著縱容,卻見青衣跪下身去,張嘴含住自己陽根,忙捉住青衣臂膀拉他起身,失笑道:「你啊你,不必如此?!?/br> 青衣抹了抹嘴,卻道:「我……從前是不喜歡,可是如今滿心都是東冉,就想要吃它一吃?!拐f著又咬了咬唇,細聲說道:「他們都說我口舌了得,我也、我也想教東冉……在我嘴里嘗嘗快活?!?/br> 墨東冉可最是頂不住青衣這咬唇模樣,更莫說此等yin話,當下咽了咽口水,點了點頭。胯下一支rou柱已然擎天,青衣款款跪下,捧在手里摩挲,自顧舔著,半晌才含入嘴里,用口吮之。墨東冉只覺靈魂險些都要出竅,不消一會,已著急喚道:「快起來,就要去了!」青衣哪里肯松口,柔舌輕頂,壓得嘴里緊致無隙,想要吃他一股精元。誰知墨東冉臨時止住,陡地推開青衣,一把撈起人來往桌上一扔,寬衣解帶,分腿俯身,壞笑道:「可真是不得了一張嘴,今後只許你這張嘴用來親我,下面這張,也只許……」話說半截,身下已然穩(wěn)穩(wěn)壓進,再無須甚麼廢話,恣意頂送起來。 兩人難舍難分,不知cao弄多少時分,才雙雙xiele個痛快,墨東冉眷戀也似留在青衣身內,不肯退出,猶壓著他道:「青衣,待過兩月,還須回家一趟,你可愿與我同去杭州?」 青衣訝異,問道:「那此樓如何?」東冉笑道:「不過是回去走一遭,約莫三兩月,就回來了。此處還待你琢磨著些,看喜歡如何裝潢布置,我便教人去辦,待你我歸來,正好改成。」青衣笑道:「我自是隨你去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東冉必要帶我去看!」墨東冉微笑頷首,道:「答應你就是了!」青衣撫著墨東冉眉鬢,又道:「莫說杭州,天涯海角,我皆隨你去?!鼓珫|冉喜極而泣,俯首吻住不言。 至此二人自相遇、相知,今得相許,也算得一樁美事,可又是如何落得爾後相離,還待細說。又說丹景樓處,亦生變幻,青衣離樓不過半年,就來了個不尋常人物。要知此為何人,墨、楊兩人又何去何從,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