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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前一后走到門外,云震首先停步,轉(zhuǎn)身面朝著陸英捷。陸英捷剛剛止步,迎面就是一耳光過來。 啪! 其實如果以這兩人的標準來看,這一耳光也許不算特別厲害,云震大概還保留了三分之一的速度與力度。 但陸英捷明顯心不在焉,竟沒能躲開,左邊臉被打個正著,瞬即面色一變,手臂肌rou猛地繃緊,近乎能看到從衣服底下鼓了起來。 云震已然知曉他的意圖,搶先道:“想動手之前先說說你的理由?!?/br> 陸英捷正待舉起的手一下子頓住,緊接著又聽見:“在此之前我要先說——不論你是什么理由,都不該用這種方式,你究竟是愛他還是恨他?” 陸英捷的手徹底僵硬,寒意從骨子里漸漸滲透出來,一絲一絲滲入血管,被血液帶往全身上下,連汗毛仿佛都凍結(jié)了。 愛他?還是恨他?還是……愛他? 云震沒有逼迫他回答這個目前他自己也回答不了的問題,轉(zhuǎn)口道:“現(xiàn)在說吧,事情是怎么發(fā)生的。” 半晌,陸英捷終于開口,只說出一句話:“……是我失控了。” 云震當然知道是這類情況,他了解陸英捷,這個素來強悍嚴厲而又自制的年輕軍官,如果不是失了控,怎么可能會做出這種事? 問題的關(guān)鍵在于:“起因?” 陸英捷靜默著,眼里似乎有什么浮浮沉沉,反問:“你跟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聽到這樣一問,云震并沒有太過意外:“哦,你知道了?所以這就是起因——”頓了頓,“嫉妒?!?/br> 陸英捷眉尖一跳,目光瞬間陰鷙異常。他沒有反駁,也沒辦法反駁,只是把拳頭越捏越緊,手背上的青筋都根根暴起:“為什么?你怎么能……” “我怎么能什么?怎么能誘拐他——你是不是想這么說?” 云震接過了話,語調(diào)放得更緩,也讓人聽得更加清晰分明,“英捷,世上有些事是兩廂情愿,比起你強迫性的做法,你認為哪種更加合情合理?” “……”陸英捷啞然,望著那張熟悉的面孔,忽然閉上了眼。 此前一度產(chǎn)生過的暴虐沖動,此刻幾乎都消弭于無形。 他想,這就是云震。他所敬重的云司令,他所欣賞的云叔,從來就是這樣一個大氣穩(wěn)重、有條不紊、仿佛永遠不會犯錯的人。 當然這次主要也是因為,責任確實在他,是他犯的錯。不過…… ——云震,你真的就半點錯誤也沒有嗎? 他張開眼,一字一字擠出來:“他可以當你兒子了。” 云震淡淡一笑:“我兒子比他還是要小得多,何況,你是他親兄弟,一直以來他對你是什么情義,相信你比我看得更清楚,那么你也應該更知道,你如今的所作所為讓他有多失望?” 陸英捷心口一緊,再次失去了言語。 他知道,他當然知道,陸偲一定氣他、怨他、怪他。而他自己呢,是不是也該怪自己?怪自己不該太沖動,怪自己不該這么糊涂,還是怪自己怎么能事到如今依然不知后悔? 不,他不想后悔,更不想推翻已經(jīng)發(fā)生的一切,不論是陸偲身上的,還是他自己身上的…… “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 云震的話語把他的思緒從中切斷,“你向來是個行動派,但有時候僅僅依靠行動是不夠的,該說的話不說清楚,注定是死局?!?/br> 聽到這里,陸英捷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令他疑惑不解:“為什么對我說這些?” “他不恨你?!痹普鸫鸱撬鶈枴?/br> 陸英捷一怔:“什么?” “如果他恨你,在我面前就不會保持沉默。當然,這不代表他不想把你痛揍一頓?!?/br> 像從前很多次做過的那樣,云震抬手拍了拍陸英捷的肩膀,“你自己想想吧?!绷粝逻@樣一句話,轉(zhuǎn)身回了房間。 ※ ※ ※ ※ 陸偲仍是那副懨懨的老樣子,躺在床上挺尸。 在那兩個人到外頭談話的期間,陸偲已經(jīng)涂好了藥。過程著實辛苦,那個地方一碰就痛,一痛他就想罷手,但是轉(zhuǎn)念又想,現(xiàn)在多痛苦一下,將來就能少痛苦幾天,所以還是咬著牙關(guān)繼續(xù)。 見到云震回來,陸偲眨眨眼睛,很好奇他們兩人在外面說了些什么,卻又實在問不出口。 這事太尷尬了。一個曾經(jīng)跟他上過床,一個剛把他搞得下不了床——這樣兩個人有什么好談的,他光是想想就覺得囧,而且還有種莫名其妙的rou麻感。 云震走到床邊,沒有在意陸偲那神經(jīng)兮兮的表情,問道:“藥涂完了?感覺好些了嗎?” 陸偲扯了扯嘴角,也扯回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回答:“嗯,好了一點?!?/br> “那就好?!?/br> 云震低頭看看腕表,“時間差不多了,我還有事,得先走了?!?/br> 話音剛落,陸英捷從門外進來,云震便對他說:“這幾天你不用去軍區(qū),留下來,好好照顧你弟弟。” 陸英捷尚未接話,陸偲已經(jīng)發(fā)出抗議:“不要——!” 云震笑了笑:“總之假我已經(jīng)批了,具體要怎么安排,你們自己協(xié)商?!闭f著彎下腰,在陸偲的額頭落下一吻。 目睹這一幕,陸英捷眼中寒光爆射。如果放在二十分鐘之前,興許他早已經(jīng)沖了上去。然而現(xiàn)在他卻只是握緊雙拳,任由指甲深深地刺進rou里,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而陸偲這邊呢,其實也渾身不對勁,不自在極了。 這個人的吻來得那么自然,旁若無人,但陸偲可沒有忘記在場還有第三個人。 就算放在更早以前的時候,這樣當著一個人的面跟另一人親密,對他來說已經(jīng)是不可想象的場面,更何況事到如今…… 好在那個吻只有短短兩秒,云震退開,揉揉他的頭頂:“傍晚左右我還會路過這邊,再來看你,你好好休息?!?/br> 就這樣,云震離開了。 房間里只剩下兩個人。 與其說氣氛尷尬,不如說連空氣都已經(jīng)陣亡,絕然的死寂籠罩了一切。 直到陸英捷身形一動,開始往前走,來到床邊望著床上的人。 由于視角問題,那雙幽黑的眼睛高高在上,顯得格外氣勢凌人。 莫名地一股倔氣從陸偲的肚子里冒出來,他不肯示弱,使勁瞪了回去。 兩人一站一躺,視線勾纏交錯,許久許久,那副情狀看上去如此(狗血)經(jīng)典,仿佛如果不是生死與共的情人,就是不死不休的仇人。 忽然陸英捷彎下腰去,扣住陸偲的雙肩。 那十根如同鋼鐵鑄成的強硬手指,令陸偲一下子想起昨夜的“噩夢”,整個人僵了僵,想把對方推開,卻被抓住手腕,按在他的腦袋兩側(cè)。 如果說陸英捷的戰(zhàn)斗力是正一千,那么陸偲的戰(zhàn)斗力最多也就二百五。所以他完全不必考慮反抗的事,兩只通紅的眼睛更加死勁地瞪著對方,簡直睚眥欲裂:“陸英捷!你……” “聽著。” 陸英捷截過話,“我知道你不想看見我,但現(xiàn)在你必須有人照顧?!?/br> 口吻一如既往的強勢,但如果用心仔細去聽,還是聽得出其中掩藏著的一絲尷尬的生硬,一絲擔憂的關(guān)切,甚至是一絲求和的妥協(xié)。 只可惜陸偲現(xiàn)在任何心思都沒有,斷然大叫:“不!我不需要!” 那句話至少前半句說的沒錯,他的確不想看見這個人,因為一看就會想起那些不愿想起的事,胸口窒悶不堪,連痛苦著的地方似乎也加倍痛苦起來。 云震有句話也說的沒錯,他不恨陸英捷,但不代表他不怨。 有時候怨與恨,也不過就是一線之隔。 陸英捷聽了他的答復,并不意外,也不沮喪,只還給他一句:“那你現(xiàn)在下樓去吃點東西給我看看?!?/br> “你——” 這人怎么知道他想吃東西卻沒吃成?陸偲有點震驚,隨即硬氣地回道,“我不餓!” 老天爺爺這位老人家啊,有時候真的很喜歡惡作劇,陸偲話剛講完,肚子就咕咕叫了幾聲,頓時懊惱地紅了耳根。 陸英捷沒有取笑他,反而想起了別的什么,聲音微微變得低沉:“你現(xiàn)在應該吃流質(zhì)食物,我去給你弄點粥?!?/br> 陸偲一愣:“你會做飯?”話剛出口就后悔了,抿緊嘴巴把臉扭向一邊。 看著他這別扭的模樣,陸英捷的唇形幾不可見地變化了一下,似乎笑了,又似乎只是錯覺。 “雖然沒你的手藝那么好,但煮個粥還不成問題。”說完就離開房間,下樓去了。 之前陸英捷買藥回來的途中,順道進超市買了些東西,其中包括營養(yǎng)粥,粥里面各種材料都已經(jīng)搭配好,只需要加水煮熟即可。 等陸英捷端著熱乎乎香噴噴的粥回到房間,陸偲早已百無聊賴,用遙控器打開了電視機,選中電影臺,盡管這部電影白爛得比他還要無聊。 為了方便看電視,他把兩塊枕頭疊了起來,把上身稍稍墊高,總體上整個人還是平躺著,以免壓到痛處。 陸英捷坐到床沿,舀起一勺粥,仔細吹涼,再送到陸偲嘴邊。 如果可以的話,陸偲當然很想自己來,但那就得要求他坐起來吃,不然手和脖子肯定吃不消,更不可能趴著吃吧? 偏偏他現(xiàn)在是死都不想坐的,心里好一番天人交戰(zhàn),最終決定,沒必要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默默打開了嘴巴。 就這樣,陸英捷一口一口地喂,陸偲一口一口地吃,過程順利,氣氛平和,如果叫外人來看,沒準還會感嘆——真是琴瑟在御,莫不靜好啊! 事實上,陸偲是只盯著電視機,壓根不看那個給自己喂食的人。 一直到很后來,他終于才忍不住瞄了一眼,但見陸英捷垂眸望著碗里,剛剛舀了一勺粥,正專心地將之吹涼。 或許是因為這種居家型的舉動,襯得這個人的神情也溫和很多,不再像平常那么冷峻,更不像昨夜那么殘暴…… 想到昨夜,陸偲又是陣陣心悸,緊閉上眼睛,仿佛這樣就能看不見腦海中的那些不堪畫面。 不知過了多久,聽見陸英捷喚道:“陸偲?” 陸偲這才睜開眼,看到那勺粥已經(jīng)遞到他唇邊。他深吸了口氣,視線向陸英捷投去,說:“你能不能給我一個解釋?!闭Z法是疑問句,但口氣是陳述句。 陸英捷微微一怔,很快明白過來。 是啊,無端端碰上這種事,誰會不困惑,誰會不想得到解釋?否則困惑還會持續(xù),各種負面情緒也會一直累積,最終,山崩地裂。 該說的話要說清楚——這句似曾相識的話語掠過腦海,陸英捷的表情復雜起來,剛要開口,卻被陸偲搶先:“在你解釋之前,我想先問清楚一件事:在你眼里,到底當不當我是你弟弟?” 陸英捷瞬間有些窒息,眉頭緊蹙:“為什么這么問?” “因為我無法想象會有哥哥對弟弟那樣做?!?/br> 陸偲臉上掠過了一絲冷笑,似乎是嘲弄,也或許是自嘲,“如果在你看來我始終是一個外來者、一個冒牌貨,永遠不會真正成為你的兄弟,那就趁早告訴我,我也好知道以后該怎么處理跟你來往的問題?!?/br> “……” 窒息感在陸英捷胸中繼續(xù)擴大,幾乎用盡全身氣力,他才把這種感覺一點點壓了下去,深吸幾口氣,終于發(fā)出話來,“你一直想成為我的兄弟,是嗎?” “是。” 陸偲再次笑了一下,自嘲的味道越發(fā)濃烈,“至少曾經(jīng)是?!?/br> 陸英捷閉了閉眼,先前他曾經(jīng)想說些什么話……忽然之間,他就好像已經(jīng)記不起,也不愿記起了。 他說:“我無法解釋昨晚的事,也許真的是我喝醉了,是我發(fā)瘋了,我很抱歉,對不起,我保證絕不會再有下次?!?/br> 頓了頓,“我也可以承諾,今后會把你真正當成我的兄弟?!?/br> ——兄弟,僅僅只是兄弟。 他的態(tài)度太過配合,反而讓陸偲覺得有哪里不對:“你說的,都是真的?” 陸英捷說:“千真萬確?!?/br> “……”陸偲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照理說,他應該是要滿意、要樂意的吧?卻也許是因為昨晚的事留下了太重的后遺癥,他只感覺疲憊莫名,還夾雜著幾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煩悶。 他生硬地扯了扯嘴角,低聲嘟噥:“但愿如此?!?/br> 有那么一瞬間,陸英捷眼中的光芒驟然暴漲,仿佛涌起千言萬語,卻連半句都沒說出口,沉默著拿起勺子,繼續(xù)喂陸偲吃粥。 在此之后,誰都沒再開口,氣氛重新回歸死寂。 不多時,一碗粥全部干凈了,陸英捷問陸偲還要不要,陸偲表示已經(jīng)吃飽,陸英捷便帶著空碗下樓,到廚房把碗洗掉。 區(qū)區(qū)一只碗,他卻洗了許久,明顯心不在焉。水流在碗上沖刷著,也在他心頭沖刷著,水柱冰涼有力,甚至像要在他心臟上沖出洞來。 忽然“嘩啦”一聲,一記拳頭重重地砸在水池里,水花四濺,有的濺到他身上,還有的濺到他眉頭,滴滴水珠悄然滑過眼角,沿著高挺的鼻梁一路下滑,最后沒入那雙緊抿的薄唇間。 兄弟。 不錯,兄弟啊…… 無論他怎么想,也無論陸偲身體里的靈魂是誰,在陸偲眼中的他,始終都是兄長。 他們本就是親兄弟,這層血緣從他們的父輩開始便傳承下來。 試問,與自己的兄弟,他想怎么樣?他能怎么樣? 假如他們真的怎么樣了,整個陸家大概就要爆炸了吧,硝煙塵埃漫天遍地,無可收拾。 昨天他已經(jīng)瘋狂一夜,仿佛已然用盡了畢生的沖動與瘋狂,難道他真的還要繼續(xù)瘋狂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