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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小時后,陸英捷終于離開手術室,轉入病房。 不幸中的萬幸,他傷的不是動脈。如果傷到動脈的話,當場就會鮮血狂飆,陸宏師也是情急之中沒太注意,畢竟當時看到那種出血量已經相當恐怖了。 即使只是傷到靜脈,也有很高的危險性,好在他的傷口還不算極嚴重,多虧了眾人送醫(yī)迅速,得以及時止血輸血,所以問題倒不是太大。 目前陸英捷尚未恢復意識,陸奶奶和施錦蓉在房里看護著,陸老爺子和陸宏師則在外面,與陸偲談話。 有些話不便在走廊上說,盡管每層樓都有公共休息室,但又嫌人多眼雜,所以他們占據了一間無人的病房。 陸宏師的意思,是要把陸偲遣回美國,送到他父親陸寅那里,總好過讓他留在這兒禍害家里人。至于說要把他逐出陸家,固然是有一時氣話的意味,但如果陸偲冥頑不靈,陸宏師也不介意做得這么絕。 說到底,原本他跟這個侄子就沒什么感情,現(xiàn)在就更別提了,簡直既可嫌又可恨,哦,也許還有那么一丁點兒可憐。 在陸宏師心中甚至偶爾想過:假如那個受傷進醫(yī)院的人,換成陸偲…… 這種想法說來似乎很惡毒,可作為一個父親,他無法不這么想。 對于他把陸偲送走的提議,陸老爺子也表示贊同,他的心雖不像陸宏師那么偏,但總歸還是有點區(qū)別對待。 假如這兩個孩子始終不肯悔改,陸偲留下來只會將陸英捷捆死在那條歧路上,那還不如把他遠遠送走。雖然做爺爺的心里亦會有愧,但兩相比較,他更加不能縱容此種歪風邪氣在陸家滋長。 那么陸偲呢,他還能說什么?說多錯多,只會被送走得更快吧。 偶爾有幾次一念之間,他也想過要不要澄清事實,撇清他和陸英捷之間的關系,或許長輩們就不會再這么針對他。然而陸英捷已經為他做到這種地步,如今他再來澄清大概也無濟于事。 更何況,等到陸英捷醒來,如果發(fā)現(xiàn)他沒有遵照自己的吩咐,一定也會非常失望吧? 說來說去,陸偲目前最在意的事,就是陸英捷何時能夠醒來。 他想留在醫(yī)院里等陸英捷蘇醒,但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只有陸奶奶一人默許,其他三人都堅決反對。 沒辦法,陸偲還是被陸奶奶領回了家。 回來之前,陸奶奶已經打電話通知傭人準備晚飯,祖孫倆到家就能直接吃飯。 陸偲全無胃口,在陸奶奶的勸說下才勉強吃了一點。 即使到了這個時候,陸奶奶仍然不舍得他餓肚子,看著老人臉上難掩的辛酸疲憊,陸偲心中越發(fā)充滿愧疚。 “奶奶,我……”開口閉口,最終能說的卻只有,“對不起?!?/br> 陸奶奶擺擺手:“阿偲啊,你好好想想,你一定要想清楚,你難道真的、真的不能喜歡女孩子嗎?” 陸偲看得出,陸奶奶依舊抱有一線希望,盼著他能“改邪歸正”。然而在這點上,他實在不想欺騙也不能退讓,只得狠下心,再次道歉:“對不起,我試過,但真的做不到?!?/br> 這是實話,很早以前他就有逼自己試過,如果能做得到,事情就不會發(fā)展到今天的局面。 陸奶奶聞言很失望,卻也沒有再像之前反應那么大?;蛟S是因為這段時間內她自己也考慮過很多,有些事情心里也大概有數了吧。 姑且不論接不接受,像陸老爺子或陸宏師那樣一味地責罵孩子教訓孩子,又有什么意義呢?陸英捷如今躺在醫(yī)院不就是最典型的反面教材? 她長嘆一聲,沉沉道:“其實,你要是實在改不了,我們也不能逼你去娶什么姑娘回來,白白耽誤了人家,這樣你自己也不會生活幸福的,我知道,我都知道。” 在她曾經的年代,目睹過太多強迫婚姻所引發(fā)的悲劇,其中更包括她自己的好友,所以她很能夠理解這種苦痛無奈,也不愿意再看到身邊人如此不幸。 聽了她這番話,陸偲頓時又忐忑又驚喜,難道她要轉變態(tài)度了嗎? “奶奶……” “但是——” 陸奶奶打斷他,話鋒一轉,“不管怎么說,你跟英捷都是絕對不行的。你們是兄弟?。∵@是大逆不道,違背人倫的啊,你懂嗎?而且你好歹還有個親兄弟,而他是他家中的獨子,要是你把他給拐跑了,你讓他的父母怎么辦?” 陸偲無言以對。 陸奶奶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阿偲啊,從前你一直隨心所欲,想怎樣就怎樣,但現(xiàn)在你畢竟已經這么大了,很多事情應該懂了,也該懂得為別人著想了,知道嗎?” 陸偲只能點頭。 陸奶奶見狀稍感欣慰,抬手在他頭上輕拍幾下:“好,好,今天一天你也辛苦了,回房間去好好休息吧?!?/br> 頓了頓,補充道,“另外也仔細想想,要怎么去跟英捷說?!?/br> 陸偲一愣:“奶奶?” “解鈴還須系鈴人。我看英捷這個樣子,對你恐怕是……死心塌地?!?/br> 有些艱難地吐出這四個字,陸奶奶苦笑著搖了搖頭,“他的爺爺爸爸怎么跟他說都沒有作用,就只能你去說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 陸偲明白了,她是想讓他出面,親口去跟陸英捷攤牌,務必來個——一刀兩斷。 真的要這樣辦嗎?辦得到嗎?不說他自己這邊,對于陸英捷那邊他是完全沒有把握。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吧。 ※ ※ ※ ※ 這一夜,陸偲輾轉反側,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勉強睡著,睡了不到一會兒又心緒不寧地醒過來。 之后就再也睡不著了,他干脆下床去往陽臺,來到昨天與陸英捷說話時的所在處。 站在這里,回憶著兩人相識以來的許許多多片段,他有些苦澀,有些惘然,有些甜蜜,又有些失落。 后來他接到云震打來的電話,沒什么要事,只是想起了他,來電問候一下。 不知該說是陸偲太藏不住情緒,還是云震太過精明,總之兩人剛說了不到五句話,云震就覺察出陸偲的不對勁,追問之下,陸偲終究忍不住說出了實情。 原本他并不打算說,畢竟云震在整件事中所處的位置本就尷尬,可現(xiàn)在他真的需要指點,更或者是一些支持。 云震聽完他的陳述,安慰幾句,再詢問了陸英捷所在的醫(yī)院,之后便沒再多說什么。 結束通話,陸偲望著手機苦笑。 向來最善于為他排憂解難的人,這次也沒能提供任何幫助嗎? 算了,如今這種局面,饒是司令大人也無能為力,沒什么可說的了吧。 時間很快到中午,剛吃完午飯,陸老爺子就從醫(yī)院那邊給陸奶奶來了電話,告訴她說陸英捷醒了。 陸奶奶領上陸偲趕往醫(yī)院。她知道其他那幾人都不歡迎陸偲,不過只要有她在,誰也別想阻止她讓這兄弟倆見上面。 當他們進入病房的時候,陸英捷躺在病床上,施錦蓉坐在床邊,而陸老爺子跟陸宏師則在沙發(fā)上談話。 陸偲的出現(xiàn),果不其然讓那三個人的臉都綠了,要不是有陸奶奶在場壓陣,陸偲大概當場就會被他們攆出去。 陸奶奶提出要讓陸偲和陸英捷單獨談談,不出所料地遭到反對,陸奶奶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此中過程略過不提,總而言之,最終陸奶奶以一敵三,力排眾議獲得勝利。 四位長輩都離開病房之后,陸偲才從龜縮著的角落走出來,去到床邊,注視著床上的人。 由于失血過多,陸英捷的臉色顯現(xiàn)出前所未見的蒼白,但雙目依然炯炯有神。 “哥……”陸偲本想說些什么,卻一下子沒了聲音,因為他注意到陸英捷頸上的紗布,那薄薄幾層布下掩蓋著怎樣猙獰可怖的傷口,他簡直不敢去想象。 與此同時,無需想象,他已經清楚記起這人背上的傷痕,記憶太過深刻,畫面仿佛赫然在目。 ——都是因為他。這里的傷,那里的傷,全都是因為他…… “把眼淚收起來?!标懹⒔蒡嚾话l(fā)話。畢竟在體虛狀態(tài)下,他的聲音不若往日那么渾厚,語速緩慢,聽起來卻是分外清晰。 陸偲怔了怔,下意識地揉揉眼睛,才發(fā)覺差點有眼淚奪眶而出。 可惡,此時此地自己怎么能軟弱,更別提還當著傷者的面曝露出來,真不像話! 自我反省著,又聽陸英捷問道:“你有話要對我說?” 陸偲再次一怔:“是……你怎么……” 陸英捷說:“奶奶把其他人都叫出去,就是為了讓你對我說——你該說的話吧?” 陸偲雙眼越睜越大,目光中充滿贊嘆。 這個人可真厲害,什么都能推測出來,果然明察秋毫啊! 他這邊還在佩服不已,那邊陸英捷已經逼問上來:“你打算怎么跟我說?” “我……” 陸偲抿了抿唇,半晌才擠出一句,“我不知道……” 陸英捷沒再逼迫他,只是表示:“如果你不知道怎么說,那就聽我說?!?/br> 陸偲正巴不得對方把難題接過去,立刻點頭。 這一刻恍然有種不可思議感,仿佛一切又回到從前,回到那個熟悉的相處模式——明明對方才是躺在病床上的人,卻依然把他牽著鼻子走。 陸英捷招了招手,陸偲跟隨示意彎下腰,直到陸英捷臂長可及,按住他的后頸往下壓,越壓越低,他覺得自己都要壓到陸英捷身上了。 傷者的身體他可怎么敢壓?趕緊用雙手撐住床,好在這時陸英捷也收了力,否則他還真不知道是該順從還是反抗。 現(xiàn)在兩個人距離極近,陸偲的視野中除了對方的臉以外再也看不到其他。 那張臉輪廓深刻,如同刀削斧鑿,此時冷靜得毫無情緒可尋,一雙薄唇也因為缺少血色而倍顯清冷,緩緩開啟:“我曾經耗時兩個月去追蹤一個敵方頭目,直到置他于死地——這不是因為我恨他,只是職責所在。而你如果逃跑了,我告訴你,不論花費多少個月,我都會把你逮回來,剝奪你一切權利,直到你除我以外一無所有,離開我你就再也無法生存?!?/br> 陸偲的嘴巴張成“O”型,什么話都講不出來。 陸英捷問:“你害怕?” 陸偲眨了幾下眼,姑且算是默認吧。 陸英捷說:“不用害怕,我只是說說罷了,反正你是不會逃跑的,對不對?” “……” 其實陸偲先前還不至于多么害怕,聽到這句話卻突然感到毛骨悚然,后頸發(fā)寒,仿佛此刻按在那里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把槍。 這怎么回事?傳說中的心理戰(zhàn)術? 陸偲慌忙地點點頭,又搖搖頭,顯然已經被搞懵了。好不容易思緒才重新轉動,首先想到的就是:“可我怕如果我們再這么下去,你又會因為我受到傷害……” 聞言,陸英捷的目光緩和下來,手指緊了緊,似乎把什么力量向陸偲傳遞過去:“這次的事只是意外,不用擔心,我很快就會好起來。” “嗯……嗯。”陸偲點頭,這番話他相信,也如此期盼著。 “你……” 他張開嘴,原本想說什么,卻被一條另外插進來的思路打斷,他不自覺舔了舔唇,“你真的這么喜歡我?”所以為他這么不顧一切,不擇手段…… 陸英捷沒有回答,像在沉思。 陸偲屏息凝神地等待,等著等著,驀然生出一股惶恐,怕對方會予以否認。明明不久前他還根本不敢相信,也不曾期待,現(xiàn)在卻…… 假如陸英捷否認的話,他心里某個地方好像就會轟然坍塌。 終于陸英捷開口喚了一聲“陸偲”,捧住他的面頰,就像捧著價值連城——不,應該說是無價之寶,說:“我這一生里,只想跟你永遠在一起。” 陸偲大大地松了口氣,懸空的心落到實處。 他迎視著陸英捷的眼神,其實那眼神并不溫柔,反而太過認真,以至于顯得有些強硬。 這樣不柔軟的眼神,卻令陸偲的內心軟作云團,臉上的笑容好似陽光從云層后綻放而出。 他深呼吸:“謝謝你喜歡我?!?/br> 再次深呼吸,在陸英捷唇上輕啄一口,“我也會努力喜歡你?!?/br> “……” 如果拿掉中間的“會努力”三個字,這句話想必就更完美了。 不過,這已經是很好的結果,在發(fā)生過那么些事之后,陸英捷不能再強求更多。 他舒展了線條冷峻的嘴角,回道:“好,我等著?!?/br> “嗯!”陸偲深深點頭,看著對方那難得的笑意,心底深處越發(fā)有種感覺——這個人的笑容何其珍貴,他怎么能不好好把握珍惜? 從前世加上今生,這都是真正的第一次,第一次有人這樣認真向他表白,這樣情深意重地喜歡他,這樣義無反顧地要跟他永遠在一起…… 是不是第一次注定意義非比尋常?是不是因為陸英捷做了這第一人,由此在他心目中形成一種特殊的地位? 老實說陸偲自己也不知道,總之—— “我知道該怎么做了?!闭f完直起身,煞有介事地整整衣服,往外走去。 陸英捷問:“你做什么?” 陸偲回頭,故作輕松地飛來一記眼神:“之前都是你在戰(zhàn)斗,現(xiàn)在也該輪到我上陣了。” 陸英捷明白過來,想想也對,陸偲不可能永遠躲在自己身后,總有他應該站出來的時候,否則意義終歸不一樣,不論是對他們本人還是對別人而言。 陸英捷再想了想:“還是等他們回來再說吧?!狈抨憘篇氉砸蝗耍冀K不大放心。 陸偲也知道自己cao之過急,但他向來就這樣,只要情緒上來了就管不得三七二十一。除此之外,他還考慮到陸英捷如今需要休養(yǎng),萬一在病房里他跟那幾人爭論起來,或者他又挨罵挨什么的,驚擾到陸英捷就不好了。 所以他堅持道:“沒關系,我會自己當心,你就給我加油吧?”說著舉手握拳比劃手勢。 陸英捷最終無奈地一笑:“好吧,加油,陸小偲?!?/br> 陸偲手勢一變比了個“V”字,推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