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審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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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久到陪審團們議論紛紛:菲奧娜從始至終一言不發(fā),難道被毒啞了嗓子? 弗朗西斯失去了耐心,他迫不及待地宣布:“審判結——” “我沒有質疑。亞當所說都是真的?!币魂嚿硢〈旨c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弗朗西斯的宣判。 亞當驚愕地看向菲奧娜。與菲奧娜視線相交的一剎那,他被菲奧娜的目光燙得一哆嗦。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失明的那只眼睛被厚重的陰灰云翳覆住,藏住了菲奧娜歷經(jīng)拷打而不肯吐露的所有秘密;茍延殘喘的另一只明目,像烙鐵般被血絲炙烤得通紅,灼灼燃燒著痛苦、仇視、怨毒和悔恨。那是一雙無言沉默的恨眼,更是一對奮力吶喊的怒目。那是菲奧娜回首畢生的不甘,化作臨死之際絕望的一瞥。 菲奧娜干裂的嘴唇嚅囁著,拼湊出一個無聲的詞語。 像心有靈犀般,亞當讀懂了菲奧娜的唇語。 他也明白了為什么最后菲奧娜要幫自己說話。 弗朗西斯激昂地咆哮著:“聽到了嗎,諸位!無罪!即便是菲奧娜也承認了這個孩子無罪!” “我曾經(jīng)以為酒窖代表著科羅拉城無可挽回的墮落,但神沒有放棄科羅拉城!這個無罪的男孩就是他的旨意!” “即便是在酒窖這種污穢之地,也有一個男孩,寧愿遭受孢子的折磨,也不肯向邪惡就范!諸位!你們都曾經(jīng)見過他!在清洗酒窖的最后,他通過神術的測驗,親口告訴我們他相信神!只有相信神,才能像亞當一樣得到救贖!” 弗朗西斯的臉上閃耀著癲狂般的興奮,他像是親眼目睹了神跡,恨不得用盡一切言語,掏空五臟六腑來贊頌亞當。他親昵地走到亞當身邊,親手打開亞當?shù)溺備D,親吻著亞當?shù)念~頭。亞當感覺到有什么冰涼的東西滴在自己的臉上,原來是弗朗西斯的眼淚。他為“正義”的存在喜極而泣,為他所信仰的神再次向他證明神性的光輝而感動不已。 亞當不動聲色地拭去弗朗西斯滴落在他臉上的淚水。 多么荒唐呀。 飽受折磨的罪犯沒有哭,高高在上的審判者卻哭了。 弗朗西斯從袖子里掏出一把純金色的剪刀。他挽起亞當烏黑卷曲的長發(fā),攏成一束,隨即用剪刀齊根剪斷。隨著剪子“咔嚓”地開合,亞當?shù)念^發(fā)一縷縷飄散,直到最后剩下一頭短而密的碎發(fā)。 亞當默默忍受著弗朗西斯的舉動。剪刀貼著頭皮剪斷頭發(fā)的冰涼觸感讓他想到貴族們?yōu)榱朔乐癸曫B(yǎng)的天鵝逃跑會剪斷它們的飛羽。 “你自由了,孩子?!备ダ饰魉箓壬碓趤啴敹陷p聲說。 是的,他自由了。從這一刻起,亞當知道自己不再是酒窖的男妓,也不再是教會的囚犯。天高地廣,隨他而去。 但如果這份自由是以血腥的殺戮和偽善的謊言為代價,亞當寧愿不要。他忍不住想起那個被貴族一劍捅死的名醴的鮮血,想起在酒窖大火中熊熊燃燒的尸體的焦臭味,想起他曾經(jīng)對路德里許下的約定:“我們一起走?!?/br> 他生為神孽,只要一息尚存,就定要鬧個天塌地陷。酒窖里的每一筆血債,他都要教會一一償還。 亞當抬起頭,真摯地握著弗朗西斯的手,說道:“主教大人,我想加入教會!” 這場審判像一場轟轟烈烈的鬧劇,終于落下帷幕。菲奧娜罪證確鑿,三日之后將與其他被定罪的娼妓們一同被處以絞刑;亞當無罪釋放,鑒于他信仰忠誠,哪怕面對菲奧娜的脅迫也不曾觸犯教條,主教弗朗西斯特許亞當加入教會;又因為亞當?shù)慕】狄琅f被孢子困擾,弗朗西斯決定讓亞當跟隨在自己身邊,親自為他擺脫孢子的侵蝕。 教會中的教士們對亞當立即另眼相看。明明昨日還是酒窖里的嫌疑犯,今天卻變成了主教身邊的大紅人;誰都看得出弗朗西斯對亞當偏愛有加,這讓亞當在教會里獲得了很大的自由。 在行刑開始之前,他還有一件事要辦。 亞當穿梭在教會的地牢中。他打聽到被定下死罪的娼妓會被轉移到另一處牢房,由更嚴密的人手看守。 他找到了。 還沒等亞當進入,駐守在門口的兩位騎士就攔住了亞當:“沒有主教的允許,無關人員不得入內?!?/br> 亞當柔和地笑笑,“我只是想和里面的一個人說幾句話而已。你們看,這是主教的手諭?!?/br> 騎士們接過手諭,反復核實,確認無誤后放亞當進入死牢。為了避免發(fā)生意外,一位騎士緊緊跟隨著亞當,監(jiān)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亞當一間間牢房辨認著。關在此處的死囚們,因為已經(jīng)知曉了自己的命運,神情出奇一致地絕望,不聽、不言、不思,靈魂比rou體更早一步走向了死亡。所幸亞當要找的人外貌特征還是很明顯的。 “茱麗葉,是我,亞當。” 亞當?shù)穆曇魡拘蚜艘粋€瀕死的靈魂。茱麗葉眼中浮現(xiàn)出一點光亮,她勉強笑著說:“我就知道你能逃出來?!?/br> 亞當在茱麗葉面前歉疚地低下頭:“對不起,我沒能保管好信和信物。它們應該和酒窖一起燒成灰燼了?!?/br> 茱麗葉嘆出一口氣。 在死牢幽暗的光線中,亞當看不清茱麗葉的表情,但他猜測那一定是一張失望的臉。他忐忑地低下頭,只感覺到羞慚和愧疚。他說了太多大話,到頭來,既沒有帶走路德里,也沒能保護好茱麗葉的信。 像是看穿了亞當?shù)膬染危稃惾~反而安慰亞當?shù)溃骸盎钪纫磺卸贾匾?。只要你不死,總有機會把我的消息帶給我的家人。這里沒有信紙,那就請?zhí)嫖疑右环饪谛虐??!?/br> “你說,我在聽?!?/br> 茱麗葉深吸一口氣,喃喃訴說著。 “親愛的爸爸mama,我是芭芭拉。” “家里的一切都還好嗎?弟弟meimei成家立業(yè)了嗎?” “自從和你們分開,我受到了好多人的幫助。他們給我吃的,給我喝的,幫我找到了工作。盡管和大家分開十分悲傷,但所幸一路上我沒有吃到什么苦頭。” “我現(xiàn)在嫁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遠到我沒辦法回來。我的丈夫對我很好,我和他生了兩個男孩,兩個女孩,就像爸爸mama一樣。我真想讓你們看看他們!” “即使見不到你們,我也從來沒有停止過想念你們。我每天都向洛林禱告,希望他能替我傳達我的思念。請別為我擔心,就算見不到面,百年之后,我們的靈魂會在洛林的庇護下重聚?!?/br> “愛你們的大女兒,芭芭拉上?!?/br> 亞當沉默地記下茱麗葉說下的每一句話,等茱麗葉說完,他一字不差地復述了一遍。 “有錯嗎?” “不,你記得一點也不差。還記得我家的地址嗎?” “多瓦悠蘭島,富來尼村,粗陶街左數(shù)第二戶是嗎?收件人達坎、科瑪是你的父親母親,如果你的家人都不在了,就把信燒在他們的墳上?!?/br> 茱麗葉點點頭,“現(xiàn)在信沒了,如果他們不在了,請你到他們的墳上把我的口信念一遍?!?/br> “我發(fā)誓?!?/br> 一陣長久的沉默,靜到茱麗葉和亞當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亞當很想找些話來安慰茱麗葉,可是面對一個命若懸絲的將死之人,說什么話都像是徒勞。他定了定神,終于鼓足勇氣開口。他感覺茱麗葉有權利知道這件事。 “你知道……三天后就是絞刑嗎?” 微弱的火光中,亞當只看見茱麗葉的身體劇烈搖晃了一下,像是遭到了重物的打擊。 “……謝謝你告訴我?!避稃惾~的聲音是發(fā)苦的。她慘笑一聲,“我知道這天會來,但我還是不想死。亞當,你有什么辦法嗎?” 亞當痛苦地閉上眼睛。他救不了茱麗葉。他誰也救不了。 “至少,我不想死在絞刑架上?!?/br> 亞當?shù)男目┼庖惶?。他還可以為茱麗葉做最后一件事。 他握住茱麗葉的手,說:“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不讓你死在絞刑架上?!?/br> 茱麗葉不解道:“什么意思?” “把你的心對我打開,全身心地信賴我。我可以讓你在明天早晨之前沒有痛苦地死去。” 死牢過道中的火把明滅不定地閃爍著。 “我愿意?!避稃惾~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亞當用額頭抵住茱麗葉的額頭,他能感受到茱麗葉毫不設防的精神。他一邊發(fā)動自己的能力,一邊低聲安撫著茱麗葉:“不要害怕。不會疼的。相信我。” 他竊取了茱麗葉一小部分的信仰之力,將其轉化為一個精神暗示,埋藏在茱麗葉的腦海中。當茱麗葉睡著后,這個暗示就會在潛意識中告訴茱麗葉,她已經(jīng)死了。如此,茱麗葉就會在沒有痛苦的條件下結束自己的生命。 “就這樣嗎?”茱麗葉問。 “嗯?!?/br> 茱麗葉的神色變得復雜,她終究還是問出了最想知道的問題:“亞當,你究竟是什么?” 亞當沉默不語。 茱麗葉干笑一聲,“是我唐突了。無論如何,謝謝你?!?/br> 氣氛重新變得凝重悲傷。 “茱麗葉,你知道嗎,我聽說菲奧娜在審訊中什么都沒有招出來。就連最后的審判,她也沒招供我?!辈幌胱寶夥粘两谲稃惾~將死的悲傷中,亞當另起了一個話題。 茱麗葉想了想,嘆道:“她比我想象得有骨氣。你想說,她在保護我們嗎?” “我不知道。在審判的時候,菲奧娜對我說了一個詞?!畧蟪稹?。我想她一定是希望我能替她報仇,她什么也不招或許也是因為仇恨教會。” “誰知道呢??赡軆烧叨加邪??!避稃惾~接著問道,“你真的打算替她報仇嗎?” “不是替她報仇。是替我自己報仇。我也只是僥幸活下來而已,并且終有一天會成為教會的敵人?!?/br> 茱麗葉仿佛明白了什么。她張了張嘴,似乎想勸亞當放棄復仇,但最終說出的卻是一句“祝你好運?!?/br> 在亞當身后監(jiān)視亞當?shù)尿T士喊道:“你說完了嗎?你在這里說得太久了!” 亞當起身與茱麗葉告別。他邁著沉滯的步伐,一步步走出死牢。酒窖里那些他所熟識的面孔,以后再也見不到了。 回到弗朗西斯的住處,弗朗西斯正點著蠟燭等待著亞當。 “情況怎么樣?” 亞當眼眶微紅:“我為她做了最后的禱告。希望她的靈魂能得到光陰神的寬恕?!?/br> “你做得很好,孩子?!备ダ饰魉箤捨康匕咽执钤趤啴?shù)募绨蛏?,“他們總要為自己的罪行贖罪,而我們能做的也只是為罪人們禱告。你的身體怎樣了?” “現(xiàn)在還好,但是睡前估計還會發(fā)作一次?!?/br> 弗朗西斯鼓勵道:“把它視作神給你的考驗,用你的意志戰(zhàn)勝它。今晚你搬來我的房間睡吧,我陪你一起?!?/br> 亞當點點頭。 弗朗西斯提前用繩索將亞當緊緊束縛在床上。他一手持著教典,另一手牽住亞當?shù)氖?,坐在亞當床邊,等待戒斷反應發(fā)作。 亞當睜著眼躺在床上,像一個彌留之際的病人靜靜等待死亡的降臨。他突然想到此刻身處死牢、命不久矣的茱麗葉,是否和他是同樣的感受?不,茱麗葉將在睡夢中迎來自己安寧的死亡,而他要清醒著面對生不如死的痛苦。 亞當覺得從服用孢子那天起,他的身體里就住進了一具鬼魂。有孢子吃的時候,那個鬼魂就安安靜靜;沒有孢子吃的時候,那個鬼魂就伸出森森鬼手,撓著他的心,抓著他的肺,以折磨亞當精神的方式來宣泄自己的饑餓。他和鬼魂的結局只有兩種:要么亞當在鬼魂的折磨中瘋掉,要么鬼魂被亞當餓死。 他感覺那具鬼魂快要出來了。 熟悉的蟻走感從骨髓中滲出,麻癢的痛楚順著神經(jīng)在皮膚下蔓延。亞當哆哆嗦嗦地扭動著身體,像一條被斬掉了頭還保持抽搐的魚;他想借助摩擦緩解身上的瘙癢,但身體被繩索捆得嚴嚴實實,他的扭動不僅沒能緩解癢感,反而像隔靴搔癢般加劇了痛苦。 弗朗西斯見狀高聲念起了禱文。 “主稱,節(jié)制使人遠離罪愆。節(jié)制幫助你治服你的心,掌控你的靈。欲望是低賤、自私、有害的罪惡之源,他以rou體的歡愉引誘你,以精神的享樂腐蝕你。節(jié)制即棄絕私欲,令你的欲望無法勾引你走向墮落;節(jié)制幫助你錘煉身心,完善道德。秉持節(jié)制,是對主的絕對忠誠?!?/br> “啊啊啊啊——!”亞當嘶吼著,試圖將那具鬼魂從身體中撕裂;他反弓身體,隨后在繩索的壓制下重重落回床榻;如此反復,就連束縛著亞當手腳的繩索都被染上了血跡。他很快又感受到另一種幻覺——像是得了瘧疾一般,冷熱來回交替,他一會兒像是在沸水中皮開rou綻,一會兒又像是在冰窖里瑟瑟發(fā)抖。他的嘶吼變成了一連串的呻吟,牙關磕出一段心慌意亂的節(jié)奏。 弗朗西斯頌念禱文的聲音越發(fā)高昂,壓過了亞當?shù)纳胍鳌?/br> “主稱,忍耐使人獲得幸福??茨?,農夫忍耐等候地里出產,直到得了春雨秋雨;婦人忍耐等候懷胎十月,直到得了子女后代。那先前忍耐的人,我們稱他是有福的。你們必須忍耐,使你們行完了神的旨意,就可以得著所應許的?!?/br> 亞當?shù)纳胍饔洲D為低聲的抽泣?!扒笄竽悖砰_我……我好難受,……嗚嗚……” 弗朗西斯無動于衷。他緊緊握住亞當?shù)氖郑瑢⒆约簣远ǖ男拍罱栌烧菩牡臏囟葌鬟_到亞當心中。 也許是半個小時,也許是一個小時,鬼魂終于用盡了力氣,慢慢地縮回亞當?shù)纳眢w里。麻癢的感覺如同退潮般漸漸消散,但先前掙扎留下的疼痛感卻越發(fā)明顯。弗朗西斯為亞當松開繩索,亞當吃力地直起身子,身下的被褥被汗水洇漬出他身體的輪廓。 弗朗西斯打來一盆涼水,用毛巾浸潤著擦拭著亞當汗津津的肌膚。亞當慌忙阻止:“主教大人,這不是你應該做的事情?!?/br> 弗朗西斯淡淡道:“拯救和照顧信眾正是主教該做的事?!?/br> 亞當瞥見弗朗西斯的右手上有著幾條新鮮的血痕,正是方才自己神志不清時抓撓出來的。他心情有些復雜,一時之間猜不透弗朗西斯的情緒。 “睡吧。養(yǎng)好身體和精神,明天開始跟著我一同修行?!备ダ饰魉篂閬啴斏w好被子,吹熄蠟燭。 次日。 弗朗西斯一如既往起得很早。他坐在桌前,捏著一只羽毛筆批閱著卷宗。 一個教士敲門通傳:“主教大人,昨天和亞當交談的那個娼妓死了?!?/br> 弗朗西斯筆尖一頓:“怎么死的?” “沒有外傷,沒有生病。醫(yī)師查看過后推測應該是在睡夢中虛弱而死。” 弗朗西斯從鼻子中哼出一聲,表示知悉。這樣的事每天都在發(fā)生,不足為奇。也許亞當正是預感到她的死亡才會求自己允許他去地牢里為那個娼妓做臨終禱告。 教士關門離去,但馬上門又被敲響。 弗朗西斯眉頭一皺:“還有什么事,一次講完?!?/br> “早上好,主教大人!” 弗朗西斯轉頭,亞當一絲不茍地穿著教會的黑色長袍,清爽的碎發(fā)在穿堂風里輕輕晃動。晨光透過窗戶,將亞當黑色的短發(fā)染成淺棕色,為亞當?shù)妮喞弦粚尤岷偷慕疬?。細微的顆粒在這一束晨光中無規(guī)則地漂浮著,而亞當站在閃閃發(fā)光的塵埃中,笑得朝氣蓬勃。 ——序曲·破卵,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