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三天老板娘提前給大家放了假。

    陳木收拾好東西就去了天津小姑家，他爸爸最近的情況不大好，歲數(shù)大了，早年的病根再加上今年的手術(shù)，整個人和年前沒法比，就像是一下子變老了。

    陳木有想把陳志田接回北京的打算，小姑卻一再勸他，不讓老人來回折騰，陳木還得打工掙錢，老哥哥她自己照顧也挺好。

    這個春節(jié)過得熱熱鬧鬧，小姑家的兒孫都趕回天津一塊過的年，電視上放著春晚，主持人嘴里念著倒計時，零點一到鞭炮噼里啪啦響起來。

    陳木的手機也響了。

    “陳陳哥，過年好！”

    “是小孩啊，過年好。”陳木披了件外套起身走到陽臺，昨天剛下過雪，空氣里還氤氳著寒氣，“吃餃子了嗎？”

    趙祝軒說：“我吃了泡面?！?/br>
    陳木有些驚訝，“大過年的你怎么吃泡面?！?/br>
    “一個人住，隨便吃點。”趙祝軒的聲音聽起來沒什么變化，顯然已經(jīng)習(xí)慣了，“我沒跟你說過吧，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我讀高中那會兒我媽二婚，她給了錢替我租房子，過年嘛，我也不好去打攪他們，我爸那邊我也不想去?！?/br>
    “這怎么能叫打攪……”陳木嘆了口氣，“你怎么不早跟我說啊，我?guī)銇硖旖蜻^年就好了?！?/br>
    “真的嗎，謝謝哥！”趙祝軒笑了一下，“年前問起哥過年的打算，本來想說一起過的，聽你要回天津，我就沒說了，不過知道哥哥原本想帶著我，我已經(jīng)非常高興了，等明天我就去買些速凍水餃吃，陳陳哥，你什么時候回北京??？”

    陳木背過身倚在陽臺邊，朝屋子里望了一眼，大人們在嘮嗑，娃娃們穿著新衣裳在客廳玩耍，這樣的氛圍實在是好得像夢一樣，小孩應(yīng)該有好幾年沒體驗過了吧。

    “餃子你別買了，速凍的不好吃，我再陪我爸幾天，提前回去，你來我家我包給你吃。”

    “……真，真的啊？”

    “當(dāng)然是真的啊?！?/br>
    陳木聽到電話里頭小孩揚起的呼聲，“陳陳哥，那天我去接你來！”

    初四陳木回了北京，小孩興高采烈地來接他，路過鎮(zhèn)上時，有幾家商鋪虛掩著門，不算開業(yè)，但可以進去買東西，陳木在里面挑了幾樣果子，又多買了些面粉和韭菜豬rou，載著這些東西剛到家門，正掏著鑰匙，聽見有人叫了他一聲陳哥。

    “陳哥?！?/br>
    劉美蓮站在不遠處，想來是出來散步，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里。

    陳木一怔，把手里的東西交給趙祝軒，拿鑰匙開了門，“小孩你先進去，東西就放灶臺上，一會兒我來搞，你餓了這個袋子里有果子?！?/br>
    囑咐完，趙祝軒點點頭，進門時往那個女人身上瞥了一眼。

    一個普普通通的Beta。

    身上裹著厚厚的羽絨服，體態(tài)稍微有些臃腫，尤其是隆起的肚子，十分的明顯。

    趙祝軒放了心。

    等他進去，陳木把門關(guān)好，這才回頭笑著說，“過年好啊，美蓮，回家探親來了嗎？”

    “過年好陳哥，過年了回家看看，我初一來的，那會兒就過來過，你家門鎖著，我聽王二哥講你是去天津了，這么早就回來了呀?！?/br>
    “我爸那邊住著沒什么問題，我早點回來，收拾收拾?！标惸疽沧⒁獾搅藙⒚郎彽亩亲樱澳?，你這是有了？”

    劉美蓮半張臉埋在大紅色的圍巾里，露出的臉頰紅撲撲的，笑著說，“昂，有了，七個月了！”

    “哎呀，真好！恭喜你呀美蓮，你要不別站著了，進來坐坐?！?/br>
    “就不坐了，別看我這么大肚子，醫(yī)生囑咐我還得每天多活動活動。”

    “你是一個人出來的？你也是，現(xiàn)在這路上都是沒化掉的雪，萬一你不小心摔一跤有個三長兩短可怎么辦！”

    “其實我是一個人偷偷溜出來的，今天下午我就要回城里去了，這幾天一直沒碰著你，上午趁家里人忙活我就跑了出來，尋思再過來看看，好在遇上了?！眲⒚郎徝蛎蜃?，說：

    “陳哥，以前我怨過你，可大半年了，我也想過，你過得苦啊，我不該逼你，你人好，對我也從來沒有過一個不是，如今我懷了孕，更想把這好事分享給你，讓你也沾沾喜氣，我們算作和好了吧?！?/br>
    陳木笨拙得不知該說什么話，就覺得身上流的血都變得暖熱，他應(yīng)了兩聲，饞著劉美蓮胳膊說，“哎！陳哥送你回家，可別摔著了?！?/br>
    “剛剛那人是誰呀，我看還怪年輕的?！眱扇寺鶆⒚郎徏胰?。

    陳木說：“和我一起在飯店打工的一個小孩，他自己住，我怕他大過年的太孤單了，就叫他過來一起吃頓餃子?！?/br>
    劉美蓮驚訝了一下，“你什么時候不在電子廠干了？”

    “老早了，就在你結(jié)婚那陣子吧，沒跟你說是怕給你添晦氣。”陳木扯了扯嘴角，想隨便說點什么扯開話題，可還沒開口劉美蓮卻趕在他前頭說：

    “之前你去城里辦事的那個程老板，他是叫程錦明還是啥嘛?！?/br>
    一聽這個名字，陳木臉上的笑險些掛不住了，眼神閃爍著，“美蓮你，你提他作什么，我都已經(jīng)不在電子廠干了，我……”

    “程老板要結(jié)婚啦?！?/br>
    “……”

    陳木渾身一震，像是沒聽清，慢慢地抬起了頭，如同被人當(dāng)頭打了一棒槌，表情發(fā)懵，“??？”

    “先前我以為你還在電子廠干著呢，他不是很看重你嘛，那陣子你常去城里出差，我還以為你知道呢。他年紀(jì)看起來也不大，是不是只有二十四五，你說城里有錢的小公子們竟然也這么早結(jié)婚?！眲⒚郎徸灶櫮钸叮耙彩?，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人自然不用累死累活大半輩子去籌彩禮錢，結(jié)婚早那也說明人家小情侶感情深吧?！?/br>
    陳木說：“美蓮，你是怎么知道的？”

    劉美蓮說：“什么時候來著，記不得是哪天的報紙了，哦，電視上也播過，你素來不愛看電視新聞的，肯定也不知道。他要結(jié)婚的對象，哎呀，是個頂漂亮的男孩子，我從沒見過那么好看的人，和程老板真是般配得很，看報紙上講是打算開年夏天訂婚，秋天結(jié)婚，還有一陣子呢，這新聞卻早早報出來了?！?/br>
    “陳哥，你怎么了？”

    兩個人站在劉美蓮家門口，美蓮要喊他進去吃杯茶水，陳木卻木頭樁子似的釘在地上，臉色不知什么時候開始變了，過了半天才抬起頭說：“不了?！?/br>
    趙祝軒在家里左等右等沒見陳木進來。

    他坐不住，就走到院里打開門，陳木和那個大著肚子的女人早就不見了，趙祝軒又坐在門檻上等，等了半個多小時也沒見人影，這時候有些慌了，給陳木打電話，沒人接，他急得滿村子找，挨著各條巷子尋人，知道這么大個男人不可能走丟，可心里又擔(dān)心他出事。

    邊找邊打電話，手機撥號撥得都發(fā)熱，他把自己跑出一身汗，看了眼時間已經(jīng)兩個多小時了，正不知該怎么辦的時候，電話打通了。

    趙祝軒上來就喊他一聲哥哥，“你去哪兒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才靜靜地說，“怎么打了這么多電話來。”

    “我尋你尋不見！”趙祝軒氣喘吁吁道，“哥，你在哪兒？！”

    趙祝軒騎著摩托車去了鎮(zhèn)上，還是來時那家鋪子門口，打一拐過巷子口，就看到鋪子外面放的長板凳上安靜地坐著個人，等趙祝軒走近了才看清腳邊還落著幾張報紙。

    陳木見他來了，忙彎腰把地上的報紙撿起來，揉成一團扔進旁邊的垃圾桶里，“我就是想來再買點……買點雞蛋?！?/br>
    “那你得和我說一聲啊，自己一個人走這么老遠，腳痛不痛？”趙祝軒瞄了眼那垃圾桶，“陳陳哥，你沒什么事吧？”

    “沒事?！标惸拘Φ?，“雞蛋買好了，走，我們回家包餃子去?！?/br>
    陳木表面上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趙祝軒盯著他的笑，卻不知何為總覺得有那么一些不對勁。

    劉美蓮下午回城的時候陳木送了送她，那會兒她坐在小轎車?yán)?，滿臉都洋溢著幸福，等陳木再見到她時，已經(jīng)是快四個月之后。

    不止是陳木，整個村子的人都知道劉美蓮回來了。

    那時候還倒春寒，氣候厲害著，劉美蓮懷里抱著個襁褓出現(xiàn)在陳家村，形容消瘦，眼底下都是哭出來的淚痕。

    大家都不知發(fā)生什么事，在背后閑言碎語議論著，只有陳木是真關(guān)心劉美蓮，在得知她回來的第二天就跟飯店請了調(diào)休，專門去她家看她。

    劉美蓮一見陳木進來，眼淚唰地掉下來，懷里抱著孩子，眼睛已經(jīng)哭得又紅又腫。

    “那就是個殺千刀的負(fù)心漢。”劉美蓮哭訴道，“他沒告訴我他結(jié)了婚，那民政局收了他的黑心錢，根本沒給我們辦手續(xù)，領(lǐng)我扯的證也是他找人做的假的。”

    “他老婆是個空肚皮，生不出孩子，又不愿意養(yǎng)別人的種，就由著這狗東西去找女人，他們騙了我這一整年，原來就是想借我的肚子給他家生個兒子?！?/br>
    “結(jié)果一看我生出個丫頭，還是個Beta，就想給我?guī)兹f塊錢了事，那時候我才明白自己被騙了，房子也是他們在外頭租的，什么都是假的。”

    “陳哥，他們把我毀了呀，帶著這樣一個孩子，我，我以后該怎么辦！城里人沒一個好東西，以后誰要我，誰敢要我這樣一個女人！”

    雖說出了月子，但是也禁不得女人這么個哭法，自從被那幫人打發(fā)回來以后，她幾乎日日哭夜夜哭，醒了就哭，“我恨不能一頭撞死，又覺得這孩子無辜?！?/br>
    “你可，可別這么想！怎么就沒法活了，有，有活法！”劉美蓮每一句話都讓陳木的心抖一下，他想為什么身為Beta就活該被人糟踐，為什么出身卑微就活該被人欺騙，大家都有手有腳能呼吸能干活，憑什么要把人看得如此的輕？難道Beta就沒資格活么，窮人就沒資格過高興的日子嗎，就得一輩子熬著眼淚等死嗎。

    陳木同情劉美蓮，他也同情自己。

    但是同情一會兒，他又不同情了。

    “讓我看看孩子?！标惸緩膭⒚郎彂牙锝舆^那個小娃娃，小女娃可能隨了他生父，雖然是個Beta，但是卻格外的白皙嬌嫩，長大了一定會出落成個漂亮丫頭。

    小女娃睜開眼，看著陳木竟然咯吱咯吱笑起來。

    “真可愛?！标惸疽幻孑p輕搖晃著胳膊，一面說，“你怎么沒人要，你陳哥不是還在嗎，他們不要你我要你，他們不養(yǎng)孩子我來養(yǎng)?！?/br>
    劉美蓮沒想到陳木會說這樣的話，一時間傻住了，她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像是做夢一樣，“陳哥，你講……你講什么？別說這玩笑話?！?/br>
    “不是玩笑話，當(dāng)真的?！标惸据p聲地說，“要是你不嫌棄，美蓮，我們倆結(jié)婚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