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這一年，趙儀壽步入而立之年，趙儀恒也終于成人。

    只可惜這時趙母已經(jīng)不在了。

    她是半年前去世的。這位女士走得很安詳——自己的心愿已了，死后得以與愛人重聚，三個兒子也讓她安心。

    事實(shí)上，不止趙母，基本上圈子里人人都稱贊趙家的這代子孫。

    長子成熟穩(wěn)重，事業(yè)有成；前幾年突然回歸的次子溫和有禮，才華橫溢；幼子則專注學(xué)業(yè)，據(jù)說已經(jīng)被國內(nèi)一流大學(xué)提前錄取。

    掬華倒是對外界給予趙家兩兄弟的評價頗為認(rèn)可，至于他自己的……

    “才華橫溢”還好，掬華這幾年為了打發(fā)時間也確實(shí)學(xué)了不少東西。

    但“溫和有禮”這四個字，他本人和趙儀恒每次聽了都忍不住搖頭。

    掬華作為“趙儀華”出現(xiàn)在眾人視線里，是在他來到趙家半年之后的事情。

    趙儀壽先斬后奏地為他舉辦宴會，讓他不再只是僅被趙家人知曉的次子。

    事后掬華去找趙儀壽，男人當(dāng)時的模樣掬華每次想起來都想笑。

    想要道歉又怕適得其反，弄得自己表情僵硬。

    嗯……在掬華看來，就像一只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又怕被主人懲罰，畏縮著不敢靠近的小狗。

    掬華已經(jīng)記不清趙儀壽當(dāng)時道歉的話了，只記得他后來把趙儀恒推出來作擋箭牌。

    “儀恒也很希望你能留下來?！?/br>
    掬華回復(fù)：“當(dāng)初說過的，‘我很樂意幫助您的母親’。我向來說到做到?！?/br>
    趙儀壽沉默半晌：“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br>
    確實(shí)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的掬華輕笑：“那你是什么意思？”

    “……”趙儀壽糾結(jié)半晌，重新開口時語速慢了不少，“我……我和儀恒希望，你能一直留在趙家?！?/br>
    十幾年心理上的折磨對趙母的影響是不容忽視的，雖然容貌不顯憔悴，但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橘碓傅靡詫?shí)現(xiàn)，他們都能感受到，趙母的身體已經(jīng)越來越差了。如果按照掬華的說法，他和趙家人的緣分不會超過十年。

    最后，掬華是答應(yīng)了的。

    反正不過幾十年的時間，對神而言，只是彈指一揮間罷了。

    宴會之后，那些原本瘋狂在他面前刷存在感的人不約而同地沒再試圖接近他。掬華猜測這是趙儀壽的功勞，他樂得輕松，也很少再出現(xiàn)在他人的視線中。

    掬華其實(shí)還挺開心的，趙儀壽希望他長久留下的信號傳達(dá)到了，自己也不必陷于與他人的交際應(yīng)酬。

    ＊

    這天，掬華正窩在客廳沙發(fā)里看電視。

    趙儀恒滿臉不爽地從房間出來，但這情緒必然不是對著掬華的。

    ——不得不提的是，雖然趙儀恒時至今日仍不知道那所謂的“苦衷”是什么，并且時常在自己二哥面前沒大沒小，但他再沒有對掬華有過不好的臉色。

    掬華當(dāng)年和他的關(guān)系改善得很快，快到趙儀壽和趙母都感到震驚。

    這五年，趙儀壽時常忙于公司事務(wù)，掬華這個家里蹲見到他的時間大概還沒有他員工見他的時間長。倒是趙儀恒這小子因?yàn)橹袑W(xué)期間一直沒有住宿，和他抬頭不見低頭見。

    掬華看到了他臉上的表情，調(diào)笑道：“怎么，誰又打擾你和試卷約會了？”

    之前有一次趙儀壽臨時有事去敲他房門，趙儀恒出來之后的神情就和現(xiàn)在一模一樣。

    掬華怎么也想不明白，趙儀恒是怎么長成如今這副樣子的——既是書呆子，又是叛逆少年。

    趙儀恒這時已平靜下來，邊下樓邊解釋道：“是班里的同學(xué)，剛剛跟我說到了附近但找不到我們家?！?/br>
    “他前幾天請假，老師讓我給他補(bǔ)習(xí)。說是不想麻煩我跑一趟，就來家里了?！壁w儀恒其實(shí)跟這個同學(xué)沒打過什么交道，基本上就是互相知道姓名的程度，但老師安排任務(wù)，他就可有可無地應(yīng)了。

    掬華揮手催促：“那快去吧?！?/br>
    話說完，趙儀恒也換好了鞋，為免讓同學(xué)多等，抓緊時間出門了。

    過了十幾分鐘，趙儀恒帶著他同學(xué)回來的時候，掬華已經(jīng)歪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趙儀恒關(guān)掉電視，給那位同學(xué)指了自己的房間，讓他先上去。

    田輝看起來畏畏縮縮的：“啊？哦，哦……”然后一步三回頭地去了二樓。

    這已經(jīng)是掬華不知道第幾次看著電視睡著了，趙儀恒第一次還怕移動他的動作太大弄醒他，只給他披了一條被子，結(jié)果這家伙醒了之后說自己渾身難受。

    第二次趙儀恒就毫不客氣地把他抱起來塞回了他的房間。

    嗯，他二哥沒被弄醒，睡得很香。

    再以后，趙儀恒就知道怎么處理了。

    留在一樓的趙儀恒輕車熟路地抱起掬華，把他送回了自己的房間。

    ——值得慶幸的是，掬華的房間在一樓。

    放下掬華，趙儀恒就回了自己的臥室，他急著給田輝講完他落下的內(nèi)容。

    田輝已經(jīng)翻好了課本等著他。

    他剛在書桌邊坐下，對方就問：“趙同學(xué)，那是你二哥嗎？”

    趙儀恒微不可察地皺眉：“是，你在哪兒見過他？”

    “嗯，在前幾天的家長會上?！碧镙x低垂著頭，微微笑道，“他看起來和我們一樣大，我當(dāng)時可驚訝了?！?/br>
    趙儀恒目光微凝。

    二哥從十八歲到二十三歲，確實(shí)沒有什么變化，身高和臉都是。

    他還曾經(jīng)嘲笑過對方一年都沒能長高一厘米，估計(jì)要比自己這個弟弟還矮。掬華卻挑眉一笑，說：“是啊，我以后就都是這副樣子了?！?/br>
    事實(shí)也如他所言，不過這情況被趙家人默契地忽視了。畢竟，這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現(xiàn)在被田輝提起這件事，趙儀恒心里是不太好受的，聲音也不由得有些冷淡：“快開始吧?！?/br>
    田輝臉上的笑一僵，胡亂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好的。”

    趙儀恒講起課來反常地有耐心，而且深入淺出，雖然田輝偶爾走神，但整體進(jìn)展還算順利。

    二人趕在飯點(diǎn)前結(jié)束了。

    他們各自收好自己的書，要出房間的時候，田輝幾番欲言又止，趙儀恒看出來了，但懶得問他怎么回事。

    趙儀恒揉著肚子帶田輝下樓，抬眼就看見他二哥伸著懶腰從臥室出來。

    掬華也看到他們，清晰可見地一愣，然后就沖著兩人揮手打了個招呼。

    在場另外兩個人都沒注意到，田輝的臉騰地紅了。

    等田輝跟著趙儀恒走出客廳的門，他終于支支吾吾地開口了：“趙，趙同學(xué)……”

    趙儀恒有點(diǎn)驚訝，他還以為田輝不會說出來了。

    “我明天能再來一次你家嗎？課后的習(xí)題，我……我可能還需要你的講解……”說著說著，聲音就變得幾不可聞。

    原來是這事，看田輝猶猶豫豫半天，他還以為會是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

    趙儀恒點(diǎn)點(diǎn)頭：“可以。明天早上來吧，下午我有事?！?/br>
    田輝頓時喜形于色，他扯出一個笑：“那太好了，謝謝你，趙同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