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不倫不類的關(guān)系，持續(xù)地?zé)剺返纳砼c心，他依戀著他若有似無的飄渺的感情，也渴望著他溫軟的rou身。分明隔三差五就能和邱庭做一次，談樂只覺得，心頭的那塊悶躁病，發(fā)得越來越重了。

    兩人在一起時，談樂總偷盯著他，在目光相遇前夕，又匆匆別開眼去，然后心口狂跳，冷汗津津，仿佛做了什么壞事。他們上床時，邱庭忍得再好，也會在高潮時情難自已，唇齒間滾落韓駿的名字，談樂更覺得心rou悶痛，仿佛血液倒流。

    烏云密密匝匝地壓下來，雨滴卻未能砸下。談樂長時間處于高飽和的雨氣之中，覺得呼著那間房里的空氣也不暢快，仿佛窒息；見到邱庭時全身酥麻，渾身肌rou被烏云壓住，使不上勁兒。談樂想，自己這才叫病入膏肓。

    他喜歡邱庭，邱庭只是利用他。治療這悶躁病只有兩個辦法：得到他的病根，或是干脆剜掉病灶。

    要么讓邱庭喜歡自己，要么……干脆不見邱庭。

    談樂想，自己確實是個膽小鬼，當(dāng)初信誓旦旦地說我任由你利用，吃了一點苦頭，就想要退縮。邱庭是愛不得的人，你若愛上他卻得不到他的愛，只能被消磨殆盡。

    談樂猜如果是韓駿的話，肯定愿意忍受這般苦楚。而他，只不過是一個怕疼的膽小鬼罷了。

    他試著去躲邱庭，花大把的時間投身于大學(xué)學(xué)園：學(xué)習(xí)、社團(tuán)活動、交友……他遲來地意識到，自己是一個普通的大學(xué)生。離開邱庭，談樂雖然心rou痛得叫他發(fā)愣發(fā)昏，但這銳痛總比悶痛爽利，何況，總有一日會好的。

    先把病灶剜掉，敷以露水與烈日，等著生rou結(jié)痂。

    談樂甚至開始查看大學(xué)附近的其他租房，每天忙得不亦樂乎。有幾次邱庭想請他吃飯、出去玩或者上床，他都不著痕跡地回絕掉了。

    邱庭越來越沉默，他如同一座精美的青花瓷，兩年前被摔了個粉碎，好不容易被談樂撿起來，又要放下了。

    這一次，會是怎么個碎法呢？不過還好，再怎么也不會比兩年前痛了。

    邱庭自我安慰著。他是吃不來苦頭耐不住痛的性子，皮rou嬌嫩，心臟脆軟，倘若下了決定便會從一而終，差一年、差一天、差一時辰都不算一輩子。若是尋常的苦痛，他吃了一次就知道繞開；若是他認(rèn)定的苦痛，無論吃幾次都絕不松口。

    邱庭委屈地想，明明是你當(dāng)初自己說的，總會等我，怎么又反悔？

    ……原來真正的笨蛋只有自己一個。

    他咬著牙，一個人鎖在房間里悄悄磨腿，磨得淚眼依依，口中吐出破碎的喘息。一門之外，談樂正坐在客廳里看電視。邱庭想著談樂，和著隔壁傳來的微弱的罐頭笑聲，褪下褲子，嘴里含住往上掀的衣擺，不讓呻吟泄出來。

    邱庭往股間澆慢潤滑液，冰冰滑滑，他吸吸鼻子，學(xué)著對方的手法，繞著xue口撓癢癢。纖長的指尖探進(jìn)去，夾住內(nèi)里的媚rou，一下一下輕輕擰著。他的大腿狠狠絞住自己的手臂，痙攣著挺腰。

    三指進(jìn)去，邱庭淚汗流了一身，卻還是不夠。手指不夠粗不夠長，而且自己沒有那個膽量。衣擺叼在嘴里，冷風(fēng)吹拂過這具高熱敏感的身體，邱庭打了一個寒戰(zhàn)，填不滿的感覺把他焚毀了。

    他更覺得委屈，沒面子地滾下大顆大顆的淚水。房間外，談樂的笑聲混合著罐頭笑聲模糊地飄進(jìn)來。

    談樂覺得自己遠(yuǎn)離邱庭的方式極其絲滑，在對方察覺到之前，已經(jīng)滑出去千里之外了。

    讓邱庭再一次問他，明天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去看畫展時，談樂心中計算著：上次答應(yīng)過他，這一次就算了。

    于是他面露難色，回答道：“不好意思，明天有小組作業(yè)討論會，我得去一趟學(xué)校。”

    邱庭半含酸地說：“哦，畢竟那也是沒辦法的?！蹦樕厦嫔绯?，嘴角眼梢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放在褲袋里的手卻把兩張票揉皺，

    他們繼續(xù)沉默，談樂打開電腦在文檔上胡亂地打一些字。

    邱庭忽然又開口：“談樂?！?/br>
    “嗯？”他還是沒從電腦里抬起頭，皺起眉煞有介事地盯著自己打出的亂碼。

    “……你是不是在躲我?！眴柧涞母袷?，陳述的語氣。邱庭的聲音很涼，卻又不是冷的，惹得人心湖泛起漣漪。

    談樂慌慌地抬頭，故作鎮(zhèn)定地注視邱庭的眼睛：“為什么突然這么問？”

    “因為你……”因為你好幾次推掉我的邀約，因為你不再與我上床，因為你的謊話好蹩腳，因為我昨日打掃客廳時，看到租房的傳單。

    話到了嘴邊，邱庭又突然不想說了。有什么意義呢？只顯得自己多疑又多情，惹人生厭。

    他眉目驟冷，凝滯了一屋的風(fēng)。

    談樂說：“我沒有躲你，我怎么會躲你呢？”

    談樂的回答漏洞百出，可邱庭煩躁又害怕，他不想給他挑刺兒了，他害怕真的把對方趕跑。

    滯重的沉默在空氣里艱澀地流淌，談樂背上發(fā)毛，他覺得自己若是多待一秒，就會繳械投降，心軟得屁滾尿流。于是他打了個哈哈，抱起電腦想要回房。

    邱庭看到談樂要走了，心中激蕩起巨大的酸澀，他苦得喉頭發(fā)痛，本不想攔，但還是沒勸住自己的心。感情比理智快了一步，在邱庭察覺之前自己已經(jīng)站起來，手扯住談樂的袖口。

    談樂僵硬地停下，不敢回頭。

    邱庭悶悶地說：“當(dāng)初你說好的，總要等我的。我求你，你能不能不要反悔？”

    說完也自覺失態(tài)，邱庭咬著下嘴唇，柔和語氣換了個問法：“……你能不能，不要躲我？”

    談樂和邱庭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鼻尖彌漫著白蘭地牛奶的味道。那一天他也問了他這個問題，他也求他別躲自己。時到今日，問與被問身份互換，兩人的關(guān)系越來越稠密難分。

    談樂心軟得厲害，他多想回身擁抱邱庭。但他知道如果今日自己選擇了妥協(xié)，那么他心頭的病灶只會將他的心臟吞噬。

    他攥緊拳頭，發(fā)了狠心：“不能。”

    邱庭還是那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只是一張小臉煞白。他一言不發(fā)地松開談樂的衣袖，任由他回房、落鎖，而自己站在原地沉默地認(rèn)輸。

    “……那你是騙我的咯？”

    邱庭太擅長保護(hù)自己，只要一受傷，就立刻躲進(jìn)自己的殼子里，自舔傷口。一雙淺眼珠顯得格外冷情，涼絲絲的，讓人凍傷。

    只要有心回避，居家宅男與男大學(xué)生竟然可以那么久不見面。邱庭作息顛倒，談樂時不時有早八的課，兩個人時空不交錯，竟像是獨居。

    偶爾迫不得已打上照面，兩人也已最禮貌的話招呼對方。真是相敬如賓、舉案齊眉，談樂苦笑，邱庭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了。

    過去幾個月的多情鬧劇仿佛一場幻夢，不存在于現(xiàn)實世界。只有時不時抽痛的心臟是它們無聲的證人，是后遺癥與遺物。它高聲提醒談樂，愛從不騙人，愛還在這里。

    有一天晚十一點，談樂從圖書館自習(xí)回來，往常這時邱庭都會在自己房間里看，沒想到這次他一推門，就看到邱庭趴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電視還放著，無聊的綜藝重播，喧鬧的歡笑把客廳更襯的孤獨寂寞。邱庭窩在沙發(fā)里，小巧細(xì)長，全身皮膚白得發(fā)藍(lán)。睡覺時臉上那種虛幻的似笑非笑也消失了，眉目冷下來，更顯得這個人薄情。

    他只穿著睡衣睡褲，深秋已經(jīng)很涼，談樂踏出自習(xí)室就被狂風(fēng)打了個大逼兜。他想，這樣是要感冒的。

    談樂不至于把他抱到房間里，只是幫邱庭把電視關(guān)掉，又脫下自己的外套，躡手躡腳地蓋到他身上。蓋好了，想一想，又打算為他掖好衣角。

    沒想到談樂剛剛把上面的衣角掖好，邱庭就醒了。其實邱庭睡眠很薄，睡意很輕易就被攪散。剛醒的時候邱庭的眼睛朦朦朧朧，緊緊擰著眉頭，恍恍惚惚，不知身處何地。

    然后，他看到了談樂。邱庭一下子清醒過來，涼涼的手掌一下子扣住談樂的手腕，以他手腕為施力點，拽著他坐了起來。

    “談樂?！鼻裢ヂ曇羯鷿?/br>
    他知道，他躲不掉了。

    若是往常，邱庭肯定不會如此主動，他太害怕受傷了。不過今天，薄薄的睡眠讓他變得笨拙也變得勇敢，他拉著談樂的手腕站起來，問：“你為什么又要躲我？”

    問出口的瞬間他就清醒了。

    “……因為我愛你?！闭剺防U械投降一樣，如此突如其來地承認(rèn)，垂著頭，像犯錯的狗。因為再怎么抵抗也沒有意義，他已經(jīng)躲不掉了。

    他死死盯著發(fā)白的鞋尖，拒絕接收邱庭的一切回應(yīng)。談樂害怕見到一雙驚異的眼，一對退卻的、錯愕的霧氣彌漫的冷珠；他更害怕見到一雙不驚異的眼，蜜一樣的瞳孔里，灌注的是如那天一樣的悲哀與孤獨。

    木質(zhì)地板紋路靜謐，紅棕線條綿延，連接談樂的球鞋與邱庭的拖鞋。邱庭的聲音自他頭頂飄來：“你逃干什么？”

    一點屬于大人的無奈與縱然，壓住悲傷的底色?！拔疫€以為只有我會逃呢，”邱庭繼續(xù)說，“看看我吧，離了你的眼睛我沒有勇氣說下去。”

    談樂慢慢、慢慢地仰頭，汗?jié)竦难劢乔橐饩d綿，青春的臉蛋煥發(fā)著暖光。邱庭抿著嘴笑了一下，他這樣笑特別好看，甜絲絲，脆生生。

    “你可知道我比你大四歲？”邱庭問。

    “知道?！闭剺反稹?/br>
    “你讀過？”

    “在你面前讀的，寫得極好?！?/br>
    邱庭笑意更深，眼睛蒙著一層春雨：“不必那樣夸他，好不好我們自己有數(shù)。你讀過，那你曉不曉得，我的心里下著一場曠日持久的暴雨？”

    他以一種過于詩意的姿態(tài)，捧著心，仰起臉，笑氣被雨氣蒸沒，精美的臉顏上覆著一層淺薄的灰。雨要下來了。

    “就是我和韓駿的故事，俗又不俗，好聽又不好聽。我們曾在一個屋檐下躲雨，是狼狽的躲雨客，是……懶得說了，剩下的都在書里。

    “他比我又大上四歲，那時候我比你還小，身板薄得能被那么窄的屋檐罩??；他就不行，前胸全被淋濕。當(dāng)時我就迷上了，我喜歡厚一點的男人?！?/br>
    邱庭的聲音又綿又飄，遺留著過去嬌縱與快樂的殘影，而目光渙散在回憶里。談樂感受到一陣模糊的隱痛，飄搖的嫉妒與不甘心輕輕撓著心的根部，但更多的是悲切的懷念與尊重。他知道有一場暴雨他將一生無法涉足。

    如果是我的話，談樂艱澀地想，如果是我的話，我會為你帶傘。次次帶傘。

    邱庭繼續(xù)訴說：“然后我倆就好上了。他是寫的，挺厲害，還教我讀書，從前我總不耐煩讀，只肯看雜志與漫畫。韓駿他……會讀會寫，會燒菜洗衣，還會換燈泡與修電腦。后來他說他不愛帶傘，淋雨比撐傘痛快，但是那天，他卻向雨屈服躲到屋檐下去。我問他為什么，你猜他怎么答的？”

    他說他看見了你。談樂閉上眼睛，呼，吸。

    “他說他看見了我?！鼻裢ポp快地說，語氣如夢似幻，“韓駿他從來這樣，沒皮沒躁，心比其他人熱三分似的，身體也燙。也難怪他要成為家，像他這種，不當(dāng)個家，只怕有哪一天要把自己熱死。韓駿與我見面前，總告訴我，‘期待與我相會’。期待——我一聽到這兩個字就要跳起來。他期待，只要他期待著，無論怎樣我都是要來的?！?/br>
    談樂想到邱庭臥室床頭相框里的男人，他曾匆匆一瞥，有了半面之緣。相框里摟著青年邱庭大笑的男人高大英俊，眉目深情。當(dāng)他盯著邱庭時，眼里心里就真的只有他一個了，無論說什么，總是真心含量太高，要把耳朵燙傷。邱庭就像冬天里肚皮寒冷的貓科動物，是天生需要火的。

    “只要他開口，無論如何我都是要來找他的，見他，吻他……跋山涉水也好，橫渡生死也好，只要他開口，我就一定要見到他。畢竟，他是這樣期待著啊?！?/br>
    邱庭挑起眉頭，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像在取笑過去的韓駿與過去的自己：“可是他臨走前給我留下一通什么鬼話呢？他手機(jī)上打下的遺書中，這么寫著：

    “‘小庭，我知道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對你來說不好受，我在這里摸摸你的頭?？晌仪竽悖竽?，求你挺下去，好好活著，像我照顧你一樣照顧你自己。也許，有機(jī)會的話找個像我一樣愛你的人來愛。就當(dāng)這是我一生中最任性的要求吧?！?/br>
    他甚至能背出來。切膚之痛，就這樣被邱庭含在口中，語氣平靜得像暴風(fēng)雨的前夜。

    邱庭仰起臉，聲音如同秋風(fēng)下枯槁的草莖，一捏就碎成粉末：“如果那架失事的飛機(jī)把他的手機(jī)碾碎呢？那我是不是能輕松些，早早地去見他呢？韓駿這人實在太狡猾，偏說是他一生中最任性的要求，這樣，我怎么能夠不依他呢？”

    邱庭離他越來越遠(yuǎn)了，他像一條即將變成泡泡的美人魚，而這一次升天不是因為王子不愛他，而是王子太愛他，卻沒法愛他。談樂想伸出手抓住泡泡邱庭，想抓住他游蕩在回憶里的，不屬于此時此刻的目光。

    “……你要知道，我已是一具空殼了。我的身體里面，血rou骨骼已經(jīng)雕刻成韓駿的模樣了——我已成一座……流動的墓碑?！?/br>
    他的眼睛里落下一場暴雨，眉毛鼻子嘴巴都在無盡的風(fēng)中旋轉(zhuǎn)著舞，泥土味的雨水撞擊眉骨，硬生生打散他飾演出來的風(fēng)流。

    “即使這樣，你還要愛嗎？”

    談樂注視著邱庭，他努力催動體內(nèi)的火，借目光溫一溫對方的身子?？諝ひ埠?，墓碑也罷，談樂只是一個太懵懂的愛人，撐著傘只為赴一場雨，誰知雨早就停了。

    何況邱庭哪只是一座活墳，他澄澈又美麗的靈魂只屬于他自己。談樂愛上的是專屬于他的寂寞，是落進(jìn)他淺色眼珠的光，是懶散的姿態(tài)與奇妙的談吐，是他看書時不老實的坐姿，是他西柚味的發(fā)尾，是“庭”字廣字頭下面的“廷”而絕非“延”。談樂想，這樣的邱庭哪會是一座荒蕪的墓碑呢？邱庭是鮮潤的、活的、邱庭自己的，他值得愛，值得一切愛。

    他身上的悶躁病已長成另一顆心臟，談樂的胸膛里，兩顆心共振著，心跳震耳欲聾。

    于是談樂終于決定勇敢一回，他上前半步，揩去邱庭臉上的淚，又退回原地，莊重地宣告：

    “即使這樣，我還要愛。往后若有暴雨，我為你打傘?！?/br>
    邱庭臉上淚痕遍布，纖長的睫毛糾纏在一起，將傾的大廈因一句勇敢的誓言定格。他驚異地看著他，像打量一個從未見過的青年。半晌，邱庭笑起來，還是那種抿嘴笑，好看死了。

    好看死了。

    他背過身去揉眼睛，不讓談樂看他：“那你要愛就愛吧，我可管不著?！?/br>
    談樂注視著那一截泛粉的白頸子，勇敢第二次。他又上前半步，從背后摟住邱庭。低低的抽泣聲自懷中響起，哭了很久很久。他曉得，那場鎖在邱庭心間的暴雨，開始漏出去第一滴了。

    自此，荒蕪死寂的庭院結(jié)出第一顆草芽，未來是否有漫山遍野的花草，我們現(xiàn)在還不得而知。

    無論如何，天總是會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