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太子的宮殿位于內宮東側,周圍環(huán)繞著大片的梅林,因夏季不開花,加上小雨霏霏,便是紅墻黃瓦,遠遠望過去依舊是一片凄清冷肅。 桓雁之一襲紫色暗紋長衫,烏發(fā)用白玉簪高高束起,臉色蒼白如紙,嘴角溢出一縷紅色的鮮血,好似隨時能破碎的瓷娃娃。 他扶著大殿的門扇,輕喘著避開易卓的攙扶。 “不必。” 易卓心疼地皺眉:“陛下下手怎能如此重?” 桓雁之咳了咳,“勿要亂說。” 他并不是武藝高強的人,能生受這一棍完全是因著平時勤學苦練的緣故,但和戎馬半生的父君相比,不過是小兒胡鬧罷了。 那一棍,是真能要他的命。 易卓抿唇不再開口,舉著傘走在青年身側。 桓雁之仰頭望著陰沉的天空和落下的雨絲,這座為他建造的宮殿,在他看來卻如此陌生。 自十八歲冊封大典后,他住進這里的次數,手指頭都能數過來。 青年回憶著之前在金殿內的情形,緩緩踏入寢殿。 身著統(tǒng)一制式豆綠長裙的宮娥魚游一般進進出出,擺陳糕點茶水。 桓雁之倚在貴妃榻上,翻身的瞬間,心口陡然一悸,痛得他難以呼吸。 易卓趕忙向前,半跪于地,準備扶住青年。 “桓君。” 青年屏退眾人,寢殿瞬間變得空蕩冷寂。 揉了揉劇痛的額頭,沉眼望著跪地的青年。 “易卓,我有件事想請幫忙?!?/br> 易卓:“桓君吩咐便是,身為桓君的屬下,哪需桓君提幫忙二字。” 桓雁之打量了一下寢殿內的陳設,易卓立刻會意,確認殿內無人后關上門窗。 青年捂住胸口,走到書案邊,在宣紙上寫道,“暗衛(wèi)里的敵國細作處置了嗎?” 易卓也跟著寫下:“他還是不愿開口?!?/br> 青年的筆尖一頓,再次寫下,“那便不用開口了,喂下能讓人瞬間癡傻的藥,使一個人裝作小廝帶他到觀音橋。” “給他打扮得漂亮一點,最好像苗苗幾分。” 易卓:“是。” 桓雁之寫完,便把紙張全扔到了香爐里,用撥香的長針攪碎爐中灰燼。 青年思考了下,又補了一句:“速去?!?/br> - 太學學舍。 苗苗魂不守舍地上完了課。 他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舉動會給雁之帶來這么大的麻煩,學舍上下都在討論桓雁之去風月樓的八卦,好似青年做了十惡不赦的壞事。 為什么呢? 苗苗拍了拍正在午睡的仇潮生,“我下午不去上課了,要是夫子問起,你便說我生了病,要回家休息?!?/br> 仇潮生:“你要去哪?” 苗苗不說話。 仇潮生:“你不會想去見太子吧?” 苗苗驚訝地抬頭,似乎沒想到仇潮生能猜到他心中所想。 仇潮生:“你喜歡太子?” 苗苗更加震驚了,點了點頭。 仇潮生上下打量了少年,俗氣又討人厭,喜歡起一個人來倒是挺可愛的,頗有幾分傻氣。 “太子喜歡你嗎?” 苗苗咬著唇,不敢回答。 他覺得太子應該是喜歡他的,但他不敢說,怕給太子帶來更多的麻煩。 “看來是暗戀,”仇潮生起身盤坐在床榻上,嘴角平直,眼尾向下垂著,看著卻不似初見時的冷傲,“你知道喜歡太子意味著什么嗎?” 苗苗搖頭。 他初到建鄴時,只想找到符合道長所說的集天地靈秀的才俊,早點懷上寶寶,早點回家。 后來鶯鶯帶他去見了太子,他才知道原來世界上還有那么溫柔又好看的人…… 仇潮生:“呵,反正沒好下場,要是太子對你無意還好,萬一太子表現出一丁點喜歡你的意思,你就等著喪命吧?!?/br> 苗苗不理解,搬過凳子坐到仇潮生的床邊。 “有那么嚴重嗎?” 仇潮生:“入太學后,我便想著進上舍,入朝為官,出將入相,自然也跟著了解過關于太子的一點事情。” “太子今年二十有一,最怕的不是蛇蟲毒物,而是小奶狗,見到奶狗便身體僵硬,渾身冒汗,知道為什么嗎?” 苗苗配合道:“不知道。” 仇潮生:“因為他年少時養(yǎng)過一條小奶狗,不過兩月便被人毒死在宮中了,找到的時候奶狗血rou模糊,死狀凄慘,他卻什么也沒說,自己挖了個坑把奶狗給埋了,此后再不提此事?!?/br> “堂堂太子,奶狗被虐殺竟然不追究,他就算心腸好,卻也不至于軟弱到這個地步,只能是上頭那位警告他,不能耽于玩樂,更不能被這些無用之物影響心志,他才忍了下來。” “他活到今天還沒發(fā)瘋,要么是心志極其堅忍擅于偽裝,要么就真是菩薩下凡普度眾生來了?!?/br> 苗苗越聽越難過,“他怎么能這樣?” 仇潮生:“要是太子喜歡你,你的下場估計也好不到哪去,上面那位不會容許太子有這樣的污點?!?/br> 苗苗:“哦?!?/br> 他才不怕呢。 仇潮生見他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甩了下袖子,“你要是想死就趕緊去投胎,就算太子對你無意,風月樓的事總要找人來平息陛下的怒火?!?/br> 苗苗:“你好厲害。” 沒想到仇潮生懂這么多,分析得頭頭是道。 仇潮生輕嗤了聲,“你可別喜歡上我,我沒斷袖之癖?!?/br> 苗苗:“誰要喜歡你了?” 少年說完就翻窗出去了。 仇潮生無語,也不知道少年哪里學來的毛病,不喜歡走正門,就喜歡翻墻翻窗。 哎,外面還下著雨呢?連把傘都不帶嗎? - 苗苗在萱院找了一圈都沒找到人。 除了萱院他還能去哪?只有皇宮了。 他不知道怎么找到青年,只能順著端月山下山的路往下跑,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想見他,想告訴他自己不是小奶狗,他可以自己保護自己。 他在太白山有個小山頭,雖然沒大鄴朝那么大,也不似太子能坐擁天下,但養(yǎng)活雁之和寶寶還是沒問題的。 他會對他很好很好的,比他的父君對他好一萬倍,就是不知道雁之會不會介意他是個小妖怪,他還沒和雁之坦白他是個石榴精呢。 少年在雨中跑了很久,茜紅色的薄衫濕了個透,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不過他此時已經無暇顧及這些了,待跑到宮門口時,就見一輛烏木雕菱花窗馬車從宮苑側門駛了出來。 苗苗抹了把臉,高興地嚷道,“雁之!” 桓雁之坐在馬車里,沒想到會這此時此刻聽見苗苗的聲音。 一個時辰前,他讓易卓布置好了一切,此事越快越好,不能拖得太久,拖久了便全是破綻。 而現在,他正在實施計劃的第一步,去觀音橋見假冒的“苗苗”。 他不會天真到以為父君真的會放過苗苗,苗苗帶他去風月樓是大錯,他動心了便是錯上加錯。 易卓掀開簾子的一角,“桓君,要停下嗎?” 桓雁之皺眉,冷汗?jié)B出額頭,痛苦地捂著心口。 “別停?!?/br> 是他的錯,他不該動妄念。 易卓拿出一顆藥丸給桓雁之服下,“桓君,苗苗很好。” 桓雁之:“我知道。” 易卓:“您也該為自己考慮。” 桓雁之閉上眼,他該為自己考慮些什么呢?反正都過了這么多年,就這樣再繼續(xù)下去吧。 他折騰不起了。 易卓:“苗苗還在追。” 桓雁之:“派兩個人去攔他。” 觀音橋。 白玉色的長橋橫架兩岸,湖水在烏沉的天氣下如同黑墨。 橋上等了兩個人,一位身穿輕紗紅衫的青年,和另一位小廝給他撐傘的小廝。 桓雁之走下馬車,徑自打傘走到那人跟前。 青年身形筆直,紫色長衫的下擺被洇上一截濕意,遠看如墨色山水中的一點孤舟。 “怎么在這等我?” 他掏出懷中的手帕,蹲下身擦著那人鞋面被濺上去的雨水。 電光石火間。 一支長箭刺破云宵,利刃入rou的聲音響起,長箭直挺挺地插入那人的胸膛。 桓雁之怔在原地。 遠處的苗苗也怔在原地。 時間好似就此靜止。 少年終于明白為何仇潮生會說自己性命不保,如果中箭的是他,雁之應該會很難過吧。 那人軟倒下來,目光呆滯,身體抽搐著,嘴里不停地涌出血沫,似乎不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桓雁之喉頭一哽,重復著擦拭鞋面的動作。 寧殺錯,不放過,果然是他的父君啊。 油紙傘摔在一側,青年跪在了橋上,五臟六腑似被人攪碎,猛得咳出一口鮮血來。 易卓上前,撐傘蓋住青年的頭頂。 “桓君?!?/br> - 皇宮的小道觀內,桓碭正焚香唱著禱告。 黑暗中走出一名暗衛(wèi),靜悄悄地,無任何聲音。 桓碭停下唱聲,“事情辦好了?” 暗衛(wèi):“辦好了,一箭穿心,神仙難救?!?/br> “雨天受傷都要出門,就知道他要去見心上人,”桓碭扯開嘴角,似是嘲弄,“孤當年也是如此?!?/br> 一陣沉默后,桓碭再次開口,“他怎么樣?” 暗衛(wèi):“殿下看起來似乎很傷心,跪在尸身面前一動不動。” “就讓他待在萱院好好休息一個月吧,”桓碭甩手道,“反正他也不喜歡住東宮?!?/br> 暗衛(wèi):“是?!?/br> - 桓雁之跪到膝蓋麻木了才起身,“易卓,將他火化了吧,骨灰記得帶回來。” 易卓:“是。” 桓雁之不敢深想,如果死的是苗苗,他該怎么辦,他該怎么辦……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事情的真相可能在某個不經意間就會敗露,他該早做準備了。 青年轉身,一襲紅衣撞入他的視線。 少年站在湖邊,烏發(fā)濕透,紅衣黏在身上,定定地看著他,周身烏沉的景色都成了他的陪襯。 苗苗不敢動,就算他不至于被凡人的冷器害去性命,但對于雁之而言,利刃穿心的畫面還是太過殘忍。 可他好想抱他。 桓雁之擠出一抹淺笑,目不斜視地走向馬車,在靠近馬車的最后一步,直挺挺地往后栽了下去。 醒來時是在萱院里,熟悉的床榻,熟悉的紗帳。 苗苗窩在他的身側,見他醒了,斜瞥了賴在屋內不走的易卓一眼,手罩在青年的耳側,悄摸摸道,“雁之,我們私奔吧,往北去太白山,我在那有個山頭,能養(yǎng)活你的?!?/br> 易卓:“……” 真當他聽不風啊。 桓雁之懵了半晌,胸腔里的那顆心臟好似從方才的刺殺中暖了過來,熱熱的,讓他有種想抱緊少年的沖動。 苗苗先他一步,抱著他不放,也不管易卓還在場了,“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攢的寶貝都送給你,要是還不夠,我就去打劫?!?/br> 等他再修煉幾年,就去搗老蛇的窩,他們家可有錢了。 桓雁之:“……” 苗苗見他不應,試探著再次開口,指了指旁邊一動不動的易卓,“再帶個他也行?!?/br> 少年轉臉朝易卓問道:“你吃得不多吧?” 易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