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雁之用指腹蘸了點溫水給苗苗吮了，又用濕帕給少年擦了擦身體。

    少年似乎累極了，一動不動地趴在籃子里休息。

    秋高人靜。

    桓雁之坐在少年旁邊，專心地做著小衣裳。

    紅色的太顯眼，還是用錦被同色的暮山青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

    拿起布料的手停頓片刻又放下了，還是做大紅色的小衫吧，苗苗喜歡穿紅色，他把錦被換成紅色便好了。

    桓雁之邊縫衣裳，一邊想著將來他和苗苗要是有孩子，出生時會不會也就這么一點大。

    不知道寶寶會喜歡什么顏色的衣裳，要是像苗苗一樣可愛就好了。

    苗苗歇了一會兒便緩過來了，按道理他不該這么弱的，還沒被戳兩下就不行了。

    “雁之，我生病了?！?/br>
    桓雁之放下衣料，“哪里不舒服？”

    苗苗：“最近好像特別容易累。”

    桓雁之：“你們妖界有大夫嗎？讓他幫你看看?！?/br>
    苗苗抱著籃子里的小繡球，他們妖界哪會有大夫？不說別的，就說石榴精和黃鶯精生同樣的病，癥狀也不會一樣啊，不像人，有好多好多，可以一起看病。

    “沒有大夫?！?/br>
    桓雁之：“那你們生病怎么辦？”

    苗苗：“修煉，要是生病了，一定是修煉不到位?！?/br>
    桓雁之：“那你現(xiàn)在能修煉嗎？”

    苗苗坐在小繡球上晃來晃去，“不能修煉，這里又沒靈氣。”

    他來建鄴城后就沒修煉過，會不會是修為下降了？所以就很容易累。

    桓雁之想到一個地方，太白山。

    可他不想把苗苗送去那里，少年要是回去同那些妖精們玩鬧，樂不思蜀，等想起他來時，他估計已經化成一堆白骨了。

    苗苗：“雁之，我想出城。”

    桓雁之靜默了半息，聲音微顫，“什么時候回來？”

    苗苗不理解，他只是出個城，怎么雁之弄得要生離死別一般。

    “不知道?！?/br>
    要是城外靈氣濃郁，那就修煉個兩三天，要是不濃郁，那就兩三個月。

    桓雁之的嘴唇動了動，給少年套上自己新做好的長衫。

    “沒做過衣裳，縫得不好，過幾日再給你做件圓領袍，等……等重陽節(jié)插茱萸時帶你出城。”

    苗苗：“重陽節(jié)是什么時候？”

    桓雁之：“九月初九?！?/br>
    他發(fā)現(xiàn)一個就算登基為帝也無法解決的難題，苗苗是石榴精，妖精需要修煉，而建鄴城沒有靈氣。

    苗苗掰了掰手指，“還有二十多天。”

    桓雁之：“嗯，很快就到了，到時候我送你到城南的不婁峰，解贊會護送你走完剩下的路程?！?/br>
    苗苗盯著桓雁之，他怎么覺得桓雁之的周身彌漫著一股傷感之氣，和小媳婦受了委屈又沒辦法回娘家一樣。

    “雁之，你不高興?！?/br>
    桓雁之：“……沒有?！?/br>
    心想著要把苗苗留下來，可一聽少年生病，又慌了手腳。

    苗苗：“你有?！?/br>
    桓雁之：“我就是有點舍不得?！?/br>
    苗苗拉著他的手，“明明一點也不會騙人，還要說謊騙我?！?/br>
    桓雁之知道自己演技拙劣，可難過的情緒已經滿得蓋不住，哪里有多余的精力去編織一個完美的謊言呢？

    苗苗：“我就出城幾天，你也不要這么舍不得我嘛?！?/br>
    桓雁之眉梢動了動，“出城幾天？”

    苗苗：“對啊，雖然比不上太白山，但好歹能修煉兩下?！?/br>
    桓雁之才知道鬧了個烏龍，面上異彩紛呈。

    苗苗：“你以為我要回太白山？”

    桓雁之悶悶地“嗯”了一聲。

    苗苗：“我們不是簽了保證書嗎？”

    桓雁之：“那也只能保證你沒有別人，不能保證你不會離開。”

    苗苗覺得桓雁之越來越像個小朋友，哄道：“那我保證不離開你，只要你別和什么林奚月、張奚月在一起……”

    桓雁之：“自然不會有別人?！?/br>
    苗苗也學著桓雁之的模樣，親了親他的手指。

    他感受到了桓雁之身上那種不安定感，脆弱又孤獨，好像不是很相信他說的話。自己雖然看起來不怎么靠譜，但幾十年的承諾還是給得起的吧。

    他得早點恢復成大大的樣子，去找仇潮生問問怎么哄老婆，不行，仇潮生一看就沒老婆，去找燕啟儒問問？也不是很靠譜的樣子。

    苗苗想了一圈，發(fā)現(xiàn)唯一看起來靠點譜的霍驍去了南島，他該去問誰呀？

    真愁妖。

    －

    兩日后。

    建鄴城完全放晴，陽光燦烈好似回到了盛夏。

    桓雁之額前的紗布已經摘了，沒有留下疤痕。

    這個時辰，他本該在批閱各州郡上報的奏折，但父君說憐他受傷，不宜傷神，讓左丞相夏桃替他分憂，他便閑了下來，在東宮的藏書所看書。

    夏桃是夏從姜的父親，可性子卻和夏從姜全然不同，夏從姜行事散漫，不拘一格，夏桃卻是個專于弄權的政客，有本事，卻也不能容人，若是得罪了他，不知什么時候會從背后扎上一刀。

    權利放給了他，想拿回來并不容易，就算拿了回來，人也得罪了。

    陽光透過窗紙照進屋內，攪動空氣中的塵埃。

    桓雁之跪坐在矮榻邊，卷起書冊，淺色的瞳仁如同剔透的琉璃。

    父君這是對他起疑心了。

    苗苗坐在書桌下面的籃子里，抱著一顆白紅相間的脆棗“咔嚓咔嚓”地啃，這顆大棗他已經吃了一早上了，還沒吃完。

    桓雁之往底下看了一眼，“甜嗎？”

    苗苗停下動作，“甜，又香又脆，特別好吃?！?/br>
    桓雁之抽出苗苗抱著的脆棗，一口吃掉，還回味了一番，“確實挺甜?！?/br>
    苗苗的手還是抱著脆棗的姿勢，“……”

    桓雁之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

    苗苗指了指果盤，“還要吃?！?/br>
    桓雁之：“不吃了，傷牙，今日的午膳有小銀魚，你得留著肚子?！?/br>
    苗苗摸了摸自己滾圓的肚子，心想是這么個道理。

    易卓在此時敲響了房門。

    桓雁之把手指放到唇邊，示意少年不要出聲，讓易卓進了屋。

    易卓踏進屋內，朝盡頭處的桓雁之看了一眼，最近桓君怎么神神秘秘的？桌上還擺著果盤，太奇怪了，青年看書的時候從來不吃東西的。

    想起要交待的事，整理了下儀容。

    “桓君，孫函進宮了。”

    桓雁之：“知道了?！?/br>
    易卓：“要派人去接觸嗎？”

    桓雁之抬了下眼皮，“不用，到時候我自會去拜訪他?！?/br>
    沉思了一會兒，問道：“薛昆的眼睛治得怎么樣了？”

    苗苗也支起了耳朵，聽說孫函是神醫(yī)，要是真治好薛昆，他不就白打那一拳了，還害得他被退學，燕家賠錢。

    易卓：“可以模糊視物了，完全恢復需要一段時間。”

    桓雁之表示知曉，“退下吧?！?/br>
    易卓：“陛下那邊？”

    桓雁之：“不必憂心，我依舊是太子?！?/br>
    他是父君手把手教養(yǎng)出來的儲君，便是懷疑他，暫時也不會對他動手。

    有時他甚至懷著一種特別的期待，如果父君對他動手就好了。

    易卓道了聲“是”，退出了殿外。

    桓雁之把苗苗從矮榻底下抱了出來，“苗苗這小嘴可以掛油壺了?！?/br>
    苗苗：“哼?！?/br>
    桓雁之：“薛昆被治好了，仇潮生便萬事無虞，你不高興嗎？”

    苗苗：“仇潮生沒事我當然高興，可薛昆要是被治好了，我不高興?！?/br>
    少年觀察著桓雁之的神色，以為他會教訓自己，一屁股坐在書冊上，準備假哭。

    桓雁之同苗苗相處這幾個月，少年眼珠一轉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無奈地捏了捏少年的臉，“嗯，我也一樣，不過要先忍他兩個月，好不好？”

    謀逆這種事，當然要趁熱打鐵。

    桓雁之把少年揣進懷里，送他回了寢殿，自己則去拜訪那位深受父君信賴的天師。

    太清宮。

    彩繪的屋檐頂和欄桿交相呼應，鑲著寶石的門扇在陽光下炫彩奪目，身著罩紗廣袖月白裙的貌美道姑手持拂塵如同仙娥。

    桓雁之不由感慨，朝事的大殿都沒這般奢華。

    天師早就接到東宮的消息，整理了下發(fā)冠，起身相迎。

    內里又是一番別有洞天。

    桓雁之不動聲色地落了座，“先前受了傷，未能及時拜訪天師，望天師勿怪?！?/br>
    天師：“哪里哪里，本當我去拜訪您才是?！?/br>
    桓雁之看了天師一眼，他怎么覺得這位天師對自己有種莫名的敬意，而且并不是因為自己太子的身份。

    夸贊了下室內的陳設，又聊了下建鄴的風土人情，旁的一個字也沒提。

    他來此處的主要目的并不是為了探聽虛實，而是為了讓父君再起疑心，既然目的達到，便不再久留。

    桓雁之走到門口，“天師果然博通古今?！?/br>
    天師：“我這點淺薄的學識，實在比不上殿下?！?/br>
    桓雁之：“孤實在有些好奇，這世上真有妖物么？”

    天師：“萬物靈長，不止有人?！?/br>
    “那你能分辨出來嗎？”桓雁之踏步下了臺階，目光轉向天師，“比如，孤像不像妖？”

    天師：“殿下說笑了?！?/br>
    桓雁之：“若是想讓妖物顯形，該用什么辦法？”

    天師：“端看是什么妖，若是蛇妖，在其虛弱時一杯雄黃酒下肚，自然就顯形了，但此法于別的妖無用?！?/br>
    桓雁之含笑嘆道，“受教了。”

    “不借外物，便沒有自行顯形的時候嗎？”

    天師：“當然也會有，若是修為不穩(wěn)又將遇雷劫，便可能現(xiàn)原形，還有一種可能……”

    桓雁之腳步一頓，“還有什么？”

    天師：“懷孕虛弱之時，也可能會控制不住變回原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