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玻璃幕墻在黑夜之中沉如靜水，透著隱晦的光澤。五光十色的燈管鑲嵌在藻泥墻壁中，為沉穩(wěn)的大廳帶來一絲活潑。

    這是茶港近年來崛起得最快的一家私人拍賣所，名為“新極”，成立僅4年，主營國潮和輕奢品等年輕人喜愛的事物，積累了相當(dāng)?shù)娜藲?，大有擴展版圖的雄心。

    今天是新極開年來第一場春拍的第三個交易日，拍品多為第九區(qū)經(jīng)典動畫手稿，因此有很多動漫愛好者來參與拍賣。為了響應(yīng)主題，場館內(nèi)部裝飾了不少動漫元素，號牌也仿造經(jīng)典動漫中的造型，侍者換上特定制服，引導(dǎo)賓客入場就座。

    七點五十分，燈光暗了下來。

    方才稍顯嘈雜的內(nèi)廳瞬間安靜，少男少女們停止私下交談，紛紛望向前方的舞臺。純色幕布緩緩拉開，新極的太極狀LOGO浮現(xiàn)在巨大的顯示屏上，一束燈光打在高架的展臺前方。

    高挑的身影從黑暗中踱步而出，沉靜，自信，每個步幅都精準(zhǔn)地配合著舒緩的鋼琴音，像是從樂譜中翩然而至的音符精靈，優(yōu)雅地向三方賓客鞠躬。他全身被禁欲的黑色西裝包裹，雙腿修長筆直，俯身腰臀線條完美，新極LOGO的領(lǐng)針卡在右胸口，白色手套輕搭在桃木展臺上方。

    首次參與內(nèi)場拍賣的女生下意識倒抽一口冷氣，舞臺上的人漂亮得像一尊瓷器，她小聲問自己的Alpha伴侶，臺上的人什么來歷。

    “他啊……”

    拍賣師微微頷首，食指搭在耳邊，點亮麥克風(fēng)開關(guān)。與此同時，聚焦于他的燈光散開，內(nèi)廳亮起溫柔的暖黃光。

    “尊敬的現(xiàn)場來賓，網(wǎng)絡(luò)來賓，以及委托席來賓，晚上好。新極春拍第一場第三日晚場即將開始，還未入場的客人請盡快入場，已經(jīng)入場的客人請您手邊的拍賣手冊，我們的拍賣將在八點整準(zhǔn)時開始，謝謝。”

    拍賣師的聲音清亮有力，宛如石泉流水，通過揚聲器傳到在場每個人的耳里，溫和而疏離。他筆直地站著，高高的拍賣臺遮住他的下身，只露出腰部以上的精瘦身軀。

    “他是新極創(chuàng)始之初就在的拍賣師，年紀(jì)輕輕已經(jīng)當(dāng)上首席，去年那副的現(xiàn)代畫，就是他落槌的。”

    “是他？”O(jiān)mega女生翻開手邊的鑲金手冊，跳過競拍須知，直接來到后半段的拍品介紹。

    “是啊?！盇lpha起身讓座，一個特別高大的男人從他們身前穿過，無意踩到了女生的裙擺。

    “抱歉。”

    男人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歉意，甚至有些傲慢地抬了抬下巴，微瞇著眼睛看向她。女生原本有些生氣，可身前的男人顯然是等級比她伴侶更高的優(yōu)質(zhì)Alpha，那若有若無的信息素足以讓她后背發(fā)涼，不便再開口說些什么。

    女生慌忙與他深色的瞳孔對視數(shù)秒，移開視線。

    她莫名有種被猛獸捕食的錯覺，低頭瞬間如臨大赦。

    “沒，沒事?！?/br>
    “這位女士，很抱歉，我會為您賠償這條禮服裙，是VN冬款304嗎？”

    男人落座后片刻走來一個男性Beta，禮貌地遞給女生一張名片。

    “啊，沒錯……不要緊的?！?/br>
    “我家先生無意踩壞您的裙子，希望沒有破壞您今晚的好心情。”Beta讓女生收下名片，對她的伴侶點頭，“我在會后聯(lián)系您，打擾了?！?/br>
    說罷，他站到男人的沙發(fā)身后，靜如松竹。男人翹起锃亮的皮鞋，手里端著香檳杯，留給女生一個倨傲的側(cè)影。

    伴侶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為了轉(zhuǎn)移話題，他們又聊到臺上的拍賣師的名字。男人眉眼微挑，向他們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

    八點整，拍賣正式開始。

    “尊敬的現(xiàn)場來賓，網(wǎng)絡(luò)來賓，以及委托席來賓，晚上好。新極春拍第一場第三日晚場正式開始，我是本場拍賣師，裴錦?！?/br>
    掌聲雷動，男人捏住杯腳的手指狠狠用力，指節(jié)泛白。

    他如餓狼看著臺上亭立在萬丈光芒中的人。

    “第一件，3458號拍品，山蘭公司原畫作者秋理子手稿，起拍價3萬，3萬有響應(yīng)嗎？”

    裴錦用目光詢問在場三個方向的客人，快速卻不顯輕浮。不同于古董文物的拍賣，新極主打年輕市場，因此電話委托很少，有很多客人平日當(dāng)慣了宅男宅女，通過網(wǎng)絡(luò)參與競拍，也有不少客人選擇把線下的拍賣當(dāng)作交友場所，穿著COS服來玩，氣氛都很輕松融洽。

    也正因此，目力極佳的裴錦幾乎是瞬間發(fā)現(xiàn)了內(nèi)場尤其突出的、唯一的身穿正裝的人。

    太顯眼了，在一眾奇裝異服的年輕二次元愛好者里，男人格格不入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仿佛拍賣場是他開的，周圍都是他請來的客人。他以挑釁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裴錦，不帶任何掩飾的雙眼充滿太多情緒。

    憤怒，厭惡，好奇，鄙夷，玩味……

    可裴錦沒有時間考慮這些，他是最頂級的拍賣師，在聚光燈下比演員還淡定自如，甚至連呼吸都沒打亂，快速瞟過前排，伸直手臂看向鏡頭。

    “網(wǎng)絡(luò)客人787給出3萬5?！?/br>
    “中后排4萬。”

    “4萬5?！?/br>
    “6萬?！?/br>
    秋理子于兩年前封筆，她的畫風(fēng)純凈，總是讓人感到溫暖如春，有許多忠實粉絲，很快把價格抬到10萬。

    “12萬，網(wǎng)絡(luò)客人787，恭喜您?！?/br>
    裴錦落槌，最終交易價定格在屏幕上的120000。后臺穿著女仆裝的助理開始走后續(xù)流程，他接過平板，開始下一件作品的拍賣。

    盡管只有剎那，可男人還是捕捉到了裴錦幾乎轉(zhuǎn)瞬即逝的慌亂。白絲手套下手指緊繃，裴錦完美地控制住臉上的微笑，眼睛眨得飛快。

    還是和以前一樣，遇到什么就喜歡眨眼睛。

    男人被自己詭異好笑的想法逗樂了，隨即又仔細(xì)打量著臺上的裴錦。闊別多年，他比以前瘦了不少，可能是化妝的原因，皮膚更白，細(xì)長的脖頸還能看見青色的血管。他放下被折磨得快要碎掉的酒杯，兩手交握，放于腹前。

    完全上位者的姿態(tài)。

    展品運輸?shù)臅r間已經(jīng)足夠裴錦調(diào)整好狀態(tài)，他放下平板，薄唇輕啟：“第二件，3460號拍品，山蘭公司原畫作者管燕玲子手稿，起拍價5萬，5萬有響應(yīng)嗎？”

    接下來數(shù)件都是第九區(qū)知名動漫公司的原畫手稿，裴錦始終保持著穩(wěn)定而輕柔的語速介紹拍品，掌握拍賣流程，確認(rèn)價格。期間他與男人不可避免地有幾次眼神接觸，裴錦略為心虛地別過頭，向著委托席方向落槌。

    “21萬第二次，還有客人加價嗎？”

    裴錦回憶著白天瀏覽的資料，新極對這幅畫作給出的預(yù)估價格是25萬，對于這些成績不達(dá)標(biāo)的作品，有時需要場內(nèi)的“托兒”配合炒價，有時則需要拍賣師運用一定的技巧來調(diào)動在場賓客的積極性與購買欲。

    “這幅畫為第九區(qū)一名華人藝術(shù)家三年前創(chuàng)作的，很遺憾，由于突發(fā)火災(zāi)，這位藝術(shù)家所在的團隊以及大部分稿件付之一炬，目前僅存世唯一一幅，也就是各位面前的。據(jù)悉……”

    一直按兵不動的男人忽然抬起左手，身后的Beta助理立刻會意舉牌。

    接近四十分鐘的拍賣過去，男人終于出手了——

    他有想拍的東西嗎？是這件嗎？

    裴錦腦中思緒紛飛，嘴上卻依然應(yīng)答著：“前排客人696給出24萬，24萬第一次?！?/br>
    剛剛提出21萬的網(wǎng)民立馬跟上，25萬。

    “25萬，還有加價嗎？”

    “25萬第一次?！?/br>
    “25萬第二次?！?/br>
    男人似是嘲諷地笑起來，戲謔地看著臺上的拍賣師。助理再次舉起手牌，26萬。

    裴錦從未覺得初春的空氣也如此悶熱，單薄的西裝快要被汗?jié)瘢つ伒鼐o貼著后背。他重復(fù)報價，代表網(wǎng)絡(luò)賓客的顯示屏數(shù)字并未再跳動。

    “26萬第一次。”

    “26萬第二次?！?/br>
    “26萬第三次?！?/br>
    “26萬，恭喜前排客人696——洛先生。”

    最后的落槌為晚場拍賣敲下尾聲。在滿室掌聲里，裴錦鞠躬致謝，報出整場成交名錄和成交額，簽發(fā)證書以及稅單。燈光徹底打亮，侍者們紛紛入內(nèi)，引導(dǎo)客人們退場或參與后續(xù)的晚宴。

    而那些有所收獲的客人，則被帶進(jìn)后臺的貴賓室付款及確認(rèn)成交記錄。

    “先生?！?/br>
    “先聯(lián)系那位女士賠償，然后去停車場，出來的時候我打你電話?！?/br>
    “好。”

    男人的聲音很低，宛如醇厚的大提琴，在漸遠(yuǎn)的嬉鬧聲中特別不合時宜。侍者停在一扇大門前，為他扣開門扉。

    裴錦站在長桌內(nèi)側(cè)，背對著他，聞聲慢慢回頭。哪怕做足了心理準(zhǔn)備，被突如其來的重逢攪亂了的心神卻難以安寧，他睫毛微顫，說不出一句話。

    “好久不見，洛先生，恭喜。”

    “我都不知道……我們之間已經(jīng)這么生分了。叫我洛先生，是么？”

    高大的Alpha徑直穿過房間，站立在裴錦的身前。在Beta中一米八很少見，拍賣師已經(jīng)擁有堪稱完美的身高，可男人比他仍高出十公分，壓迫感十足。

    “好久不見，裴錦。”

    他近乎咬牙切齒地叫出裴錦的名字，簡單的音節(jié)被他細(xì)細(xì)碾碎成讓人無法面對的重音——裴錦甚至感到了殺氣。

    他退無可退，大腿靠著桌面伸直。戴著白絲的雙手捧起保險箱，裴錦把畫和一沓紙張遞到他身前，像是要阻擋什么。

    “洛塵，簽好這些你就可以走了?！迸徨\用淡然的口吻說，不去看男人慍怒的劍眉，“歡迎下次再來新極，如果你愿意的話?！?/br>
    “裴先生真是客氣，你以為我是為了你才拍下這幅畫？”

    “沒有?！?/br>
    “抬頭?！?/br>
    “你好像管得有點多?！?/br>
    “不想見我？”

    “我沒想到再見你?！?/br>
    裴錦欲走，怔在原地。男人只消一個眼神，裴錦的脊椎跟著一節(jié)節(jié)地凍住，刺骨地冷。

    六年不見，洛塵變了太多。他的強大氣場讓人根本無法忽視，那樣高傲強硬地宣告著Alpha的存在，信息素霸道地外溢，沖向裴錦。

    “作為客人的我，確實無權(quán)問這些。不過——”洛塵單手提著保險箱，在各種文件上簽好姓名，扔到裴錦身上，“接下來有段時間，恐怕裴先生就算不想見我，也得見了?！?/br>
    “什么意思？”

    裴錦皺眉看著眼前紛飛的白紙，洛塵眼光如利箭襲來，銳利地刺向他。

    “裴先生，在下受人委托來獵聘你另謀高就，跳槽到另一家拍賣所?！甭鍓m露出詭異的笑容，貼近裴錦僵硬的身軀，一字一句地說，“星期六晚上七點，我在長階酒店等你?！?/br>
    “你是……職業(yè)獵頭？”

    “我是不是獵頭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我想要的人，沒有能拒絕的?！?/br>
    洛塵轉(zhuǎn)身拉開距離，裴錦胸中沉郁的種種情緒難以爆發(fā)，被拼命壓抑進(jìn)與本能對抗的意志里。印蒿的辛辣直沖鼻腔，歲月的沉淀不僅沒有沖刷掉這份濃烈，反而使其更具攻擊性。門被砸上，洛塵的信息素味道讓裴錦腿腳發(fā)軟，不得不趕緊往外走，卻被Alpha壓進(jìn)更狹窄的危險區(qū)域內(nèi)。

    “你會來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