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暴雨讓茶港一夜入秋，狂風肆虐，呼嘯卷浪，近海的碼頭燈光星點，雨中撐傘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

    天將明，染墨的夜空卻依舊混濁晦暗。凌晨五點，一艘中型郵輪在汽笛聲中駛進港口。

    Angel撐傘看著下船的裴錦，Omega披著不合尺寸的襯衫，發(fā)絲被囂張的雨水淋濕，略顯狼狽。懷孕五個月的Omega身子不算笨重，焦急地向他走來。

    “這種時候回來也許不算明智的選擇?！?/br>
    Angel讓身后的下屬給他拿了一把更大的傘，裴錦冷得嘴唇蒼白，咬牙接過黑傘。

    “你知道現(xiàn)在很多人盯著他，茶港不是安全的地方?！盇ngel想起幾天起洛塵打的電話，“他讓我在海津看好你?！?/br>
    “是把我當突破點了么？”

    裴錦跟著Angel往外走，冷氣直直地往身上躥，讓他開口有些困難：“如果對方知道我在他身邊，要找到我也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許我能幫上什么忙?！?/br>
    Angel流露出贊賞的目光，看來裴錦并不是他所認為要精心呵護的花瓶。事出蹊蹺，哪怕洛塵先有防備，一時半會也得被關幾天。他已經(jīng)和警司那邊打過招呼，至少不會把洛塵怎么樣。

    “所以到底發(fā)生什么了？”

    “根據(jù)目前掌握的信息，基本可以確定是Wi的死對頭Lance。Lance最后給出的傭金率比Wi少0.01％，競標成功。”

    “既然競標成功，那為何？”

    “洛塵在開標前一天就知道會是結(jié)果，事實上瑞康和Lance是一伙的。招標只是吸引Wi入局的幌子，他們的真正目的是扳倒Wi?！盇ngel解釋道，“檢察署給出的理由是Wi違反了和，Lance指控洛塵在開標前一天私下會見了瑞康的徐偉志。”

    開標前一天，那也就是裴錦出發(fā)的那一天。原來那時的洛塵就已經(jīng)陷入危局，而他什么都沒說。

    裴錦感到心里有什么苦得發(fā)澀。

    “他應該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是瑞康故意的嗎？”

    “這就是目前最大的問題。洛塵告訴我，瑞康要求他開標前天提交標書，還要他一個人上樓。有兩個下屬跟著他一起去，但是被人打暈了，現(xiàn)在都還沒醒?！盇ngel無奈道，“瑞康的產(chǎn)業(yè)園沒有監(jiān)控，當天只有一個值班保安，今晚突遇車禍，當場死亡?！?/br>
    裴錦的眼皮跳了一下，他想起齊澈的主人。

    難道是同一批人來尋仇？Lance和當年那批人有聯(lián)系嗎？

    “現(xiàn)在張青和洛塵都被拘留了，我想辦法趕在檢察署前面把他們保出來，但難度很大?！盇ngel把裴錦帶到自己的車邊，司機帶著白手套為他開門?！叭鹂档臉说慕痤~保守估計八億，屬于重大經(jīng)濟犯罪，再加上反壟斷組織的干預，會直接走刑事程序?！?/br>
    “我明白了?！?/br>
    裴錦異常冷靜，車外瓢潑大雨打在玻璃上，形成一道道水柱，蜿蜒而下。他甚至沒通知白蒼云和齊澈，聯(lián)系了Angel偷偷跑回來的。現(xiàn)在的他能為洛塵做什么呢？

    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今晚八點我?guī)蓭熑ゾ?，你要跟著去嗎？?/br>
    Angel看著身側(cè)的Omega，裴錦頭靠著窗戶，不知道在想什么。

    “要……麻煩請先把我送回家?！?/br>
    裴錦的手指在車窗上畫了一個字母，輕聲說：“我想先洗個澡?！?/br>
    當晚。

    Angle費了很多力氣才拿到許可，西月島警司燈火通明，戒備森嚴。臨時看守的地方只有律師才能進，裴錦坐在欄桿外的長椅上，對面的墻掛了圓鐘。

    他們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交換信息，商量下一步的決策。依洛塵的性格，哪怕在看守所也能運籌帷幄，說不定他是主動上鉤，一切都在計劃中。裴錦只是難過，為什么洛塵什么都不告訴他，為什么放他去海津？

    如果他失敗了怎么辦？如果他遇到危險了怎么辦？

    就真的一點也不在乎裴錦的想法嗎？

    Omega如坐針氈，下身隱隱的酸痛讓他不得不撐著后腰，按摩酸脹的肌rou。入秋的夜晚很冷，他穿了很大的風衣，將自己完全包裹進Alpha的信息素里。

    “裴先生?！?/br>
    律師出來了，身旁的警察接了個電話，對他說：“你是洛塵的私人助理吧？本來不合規(guī)矩的，但是……”

    警察使了個眼色，裴錦立馬反應過來，走到他身邊，伸手幅度很?。骸爸x謝通融，洛先生和我交代點私事，馬上出來。”

    警察收了他的紅包，麻利地藏好，催他進去：“只有兩分鐘，快點?！?/br>
    “謝謝?！?/br>
    裴錦抓開鐵門就往里跑，他不想再耽誤一秒鐘的時間。周圍的燈光忽明忽暗，他在走廊盡頭停下，看到他心心念念的洛塵。

    Alpha沒有顯出一絲窘迫，雙手被鐵鏈銬住，西裝筆挺地坐在椅子上。看到裴錦，洛塵非常驚訝，立刻起身來到玻璃窗前。

    他怎么來了？

    裴錦紅著眼向他走去，兩人隔著玻璃窗無言相望。四周裝了密密麻麻的攝像頭和監(jiān)聽器，裴錦不能暴露自己和洛塵的關系，可他已經(jīng)不知如何開口。

    Alpha手掌貼著透明的窗，仔細端詳Omega。兩天不見，裴錦似乎又瘦了點，穿著他的大衣像個營養(yǎng)不良的小屁孩。洛塵嘴里呵出一團白霧，模糊了眼前的畫面。

    裴錦把手掌貼上他的，隔著玻璃窗，望向洛塵。

    世界仿佛都安靜了，此刻只有他們兩人近若咫尺。洛塵的腦子里再也裝不下其他，暴露就暴露吧，他已經(jīng)做好決戰(zhàn)準備。Lance的行動都在他的預料之中，剛剛已經(jīng)和律師傳過暗號，不出意外，后天他就能出去。

    他在開標之前再三叮囑過Angel，看好海津的裴錦，千萬不要讓他受驚。

    洛塵經(jīng)不起關于裴錦的一點意外。

    可即將殊死搏斗的猛士在奔赴戰(zhàn)場的前夕看到了他最眷念的人，那是他最不可侵犯的軟肋，是稍有不慎則萬劫不復的鋼絲上牽著他的繩索，是他想要守護的、比生命更重要的——

    裴錦。

    Omega看著眼前冷若冰霜的洛塵，他似乎很憤怒，也很擔憂。信息素透過小孔傳到后頸，裴錦眨了眨眼睛，用口型說：

    “主人，我好想您?！?/br>
    洛塵的心震了一下，他是一出悲劇的演員，此刻大幕漸起，他卻因為臺下的觀眾落荒而逃。

    “快回去……外面太冷了?！甭鍓m啞著嗓子說，“不要一個人，隨時跟著Angel。”

    “我馬上就出來了?！?/br>
    裴錦的眼睛很美，深色的瞳孔比水晶還通透，看向他的目光仿佛可以凝出淚花。裴錦在他的注視下拉緊風衣，Alpha覺得自己喉嚨發(fā)緊。

    “您不要我了嗎？”

    “說什么傻話，我不是在手機里給你發(fā)過嗎？叫你照顧好自己?！?/br>
    洛塵看出來了，Omega非常、非常缺乏安全感，何況他還懷著孩子，他比任何時候都需要自己在身邊。Alpha想打碎眼前礙事的玻璃，把Omega揉進自己的懷里，再也不放開，可洛塵能給裴錦的只是蒼白的話語。

    深深的無力感籠罩了他。

    “主人，我真的好想您?！?/br>
    裴錦又重復一遍，兩分鐘的時間轉(zhuǎn)瞬即逝，警察前來趕人。洛塵死死扣著玻璃，想把裴錦固定在自己的視線里，Omega向后退了幾步，手抖如篩糠。

    然后洛塵聽見裴錦哽咽的聲音：“我愛您?！?/br>
    ==

    從警司出來后姚城來接裴錦，他看出裴錦心情很差，寬慰著說道：“你別太擔心，洛先生不是冒失的人，一定有他的道理?！?/br>
    “我明白，只是……”

    裴錦摸了摸隆起的腹部，小家伙似乎知道自己父親的遭遇，在里面輕輕彈了下。胎動的奇妙感覺讓裴錦終于有了笑意，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化成一汪水池，里面游著月色和小魚。

    “Sub都會愛上自己的Dom嗎？”

    姚城很認真地思考了裴錦的問題，好半天才回答：“這不好說。如果開始約定好僅有調(diào)教關系，那么可能只做單純的主奴。但Dom和Sub之間發(fā)展戀愛關系太正常了，你也知道，長時間仰望一個人，眼里很快就不會再其他……”

    他看著裴錦落寞的神色，有些古怪：“怎么突然想問這個啦？”

    開玩笑，洛塵在他和Angel面前底子都掉得差不多了，不會還在裴錦面前裝吧？

    難道裴錦不知道洛塵喜歡他嗎？

    裴錦搖搖頭說沒事，簡直要把“我有事”寫在臉上了。

    姚城暗罵幾聲，心想這都是個什么事兒啊。擱這拍韓劇是吧，互相喜歡又不表白。

    裴錦又問：“可以去醫(yī)院嗎？”

    姚城立馬緊張地看他的肚子：“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沒有，我聽說當時跟著他的下屬被打傷了，至今沒醒?！迸徨\想起Angel的話，“既然現(xiàn)在他去不了，我替他看看?！?/br>
    姚城把裴錦帶到醫(yī)院，他買了水果和慰問品找到病房。熊輝的妻子和關姍月的女朋友在陪護，看見裴錦，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他的身份。

    “你好，我是洛先生的私人助理?！迸徨\自然沒有立場說些安慰之辭，然而家屬似乎都很理解，熊輝的妻子抹眼淚說，洛塵救了她的命，所以她不怨。

    “半年前，如果不是洛先生給我墊付了手術(shù)費，我們家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我也不懂他們職場上的事情，阿輝說洛先生是好人，我信他?！迸诵÷曕ㄆ?，裴錦不知所措，給她塞了很多紙巾。

    “熊先生醒了嗎？”

    “醒了，明天就能出院。”

    “好，真的抱歉了，替洛先生向他問安。”

    關姍月的伴侶是一位Omega女孩，個子小小的，留著波浪長發(fā)，眼睛很大，活像個洋娃娃。裴錦走到關姍月床邊，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醒了。

    女孩攙扶著關姍月坐起來，她很快發(fā)現(xiàn)病房里的陌生人，裴錦的面孔與腦海中的記憶重疊，關姍月拍了拍腦袋，指著裴錦說：“你是……洛總的Omega？”

    裴錦的笑容凝固，他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

    關姍月繼續(xù)說：“原來真的是你，洛總金屋藏嬌這么多年，沒想到居然在今天見著了。你比照片里可好看多啦?！?/br>
    “什么？”裴錦的心突然跳得很快，他捏著自己的褲腳，顫聲問，“什么照片？”

    關姍月疑惑地歪頭：“哎？從我進公司那年起，洛總的桌上就一直有你們倆的合照。”

    砰砰，砰砰，砰砰。

    心跳如雷，血液奔騰不息地穿梭過裴錦的四肢百骸。他懷疑自己腦子進了水，為什么聽不懂關姍月在說什么？

    “哎老娘疼死了，寶貝，快把手機拿來，讓我看看有沒有毀容?！标P姍月沒再管裴錦，哭唧唧地向女朋友撒嬌。女孩拍了拍她的手，很兇地說：“進醫(yī)院了還想著拍照，你是不是覺得驕傲啊？”

    “寶貝，你最愛我了，嗚嗚嗚。”關姍月可憐巴巴地去摸手機，“當時一根棍子從后面把我敲得，都以為自己要死啦！還不是心里想著你才活下來，嗚嗚嗚好厲害?？飒剟詈臀乙黄鹱耘?，寶貝，老婆，記錄下我們同生共死的偉大愛情。”

    裴錦：……

    平日雷厲風行的獵頭在自己的伴侶面前搖身一變?yōu)閲聡鹿?，女孩拗不過她，勉為其難地坐在邊上，和剛剛蘇醒的腦震蕩病人拍一張頗有紀念意義的照片。

    裴錦依舊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中，手里提的塑料袋都快變形了。

    “么么老婆，你真漂亮?！薄￡P姍月自拍完就馬不停蹄地修圖，嘴里還念叨，“好，此刻不發(fā)朋友圈更待何時，讓所有人都知道我也是對抗邪惡的正義奧特曼……”

    她聲音逐漸變?nèi)?，點著屏幕的手指停在某一張黑乎乎的圖片上。

    “咦，這張照片……我怎么沒印象？”

    裴錦緩過神，問關姍月什么情況，女人把手機舉給他看：“這好像是開標前一天，我不小心碰到屏幕照的?！?/br>
    照片上方的信息欄顯示，地點在瑞康產(chǎn)業(yè)園，時間正好是上午九點五十九分。

    裴錦記得很清楚，十點他給洛塵打了個微信電話，但是很快被掛斷了，當時他還有點不開心。

    手機，電話，照片……

    亂成團的思緒似乎現(xiàn)出一線明朗，裴錦在經(jīng)過關姍月同意后，將照片亮度調(diào)到最大，畫面中出現(xiàn)兩個清晰的背影。

    “當時你和熊輝都跟著他嗎？”

    關姍月點頭：“沒錯，熊輝搬了標箱上去，然后我們一直在門外等。Lance的蘇經(jīng)理從后門出來，她還不小心碰到我們的東西，我和熊輝在整理的過程中別人從背后敲暈了?！?/br>
    裴錦在瞬間明白了洛塵的意思。

    “我不是在手機里給你發(fā)過嗎？”

    原來是這樣，原來洛塵沒有拋棄他——洛塵交給他很重要的事情，因為相信他一定會完成。

    因為他們有默契和羈絆。

    裝水果的袋子被扔到地上，裴錦讓關姍月把照片發(fā)給他，立刻打電話給姚城：“Angel現(xiàn)在在哪？”

    “對，我找到了很重要的證據(jù)?！?/br>
    回家后裴錦通宵整理好材料，四點他收到Angel的短信，洛塵手機里果然有一段錄音。天亮，裴錦感到遲來的困意，整夜焦慮讓他疲憊不堪地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洛塵的模樣。Omega已經(jīng)三天沒有得到Alpha的信息素，這樣下去，再次發(fā)情只是時間問題。

    裴錦把枕頭夾進自己的腿里，脫下外衣，戴上眼罩，讓洛塵留在床鋪間的信息素完全包容他。手機在震動，可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接聽，迷迷糊糊地閉上眼。

    手機響了很久，在他忍無可忍的時候停下，重歸寂靜。Omega腦袋昏沉，攥著洛塵的貼身衣物，拼命尋求微渺的安全感。他做了很長的噩夢，夢里被巨大的食人花咬斷胳膊，鮮血淋漓。他又看到那條白蛇，立著比他還高，冷幽幽地纏住他的腳踝，從膝蓋到腿根，黏濕向上。

    裴錦睡了好像很久，又好像只過了一小會。半夢半醒間他聽到樓下傳來響動，緊接著是腳步聲，一階，兩階，三階……

    吱——

    臥室門被推開，熟悉的信息素如海潮向他涌來。

    裴錦驚出一身熱汗，他的鼻息guntang，眼前無盡漆黑。寬大的手掌撫上他緋紅的臉頰，按住他的眼睛，野蠻地封住Omega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