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慧嫻

    周母說要找他，就真找他，并不是嘴上說說。周謖想跟著來，被周母趕走：“不要煩他，你去做飯?！敝苤q悶悶不樂，卻無從反駁，怏怏離去。

    這樣煞有介事的單獨相處，他有意在周母面前一展往日雄風，端著茶盤過去，周母瞧了一眼說：“我不愛喝茶，喝果汁吧，這么熱。”

    于是他就和周謖母親兩人，一人一手玻璃杯，齊齊坐在躺椅上對著海。

    周母一雙大而明亮的眼睛比周謖更加光彩照人，帶著長輩的威儀和美人的嬌氣問了他一些零散問題，沒有章法，目的模糊，比周將軍還令人忐忑。

    他試探問了一句是否擔心周謖的身體，周母眼仁一甩：“他要是不舒服，就不是這個脾氣了。”接著篤悠悠喝一口果汁，迎著海風感慨道：“啊，大海。”

    衛(wèi)天卜問：“周夫人喜歡海？”周母答：“我小時候在西二區(qū)住，全是山。海還是稀奇的?！?/br>
    提到往事，他便打起精神說：“山我也沒有怎么見過?！?/br>
    島上是山光水色，一應俱全。周母就說：“那你現(xiàn)在都看見了?！?/br>
    他拿不定主意周母這是什么意思，簡單附和：“是?！?/br>
    周母問：“喜不喜歡？”

    他見周母目光清澈，不由真心道：“喜歡?！?/br>
    “哦？要是你也會買這里？”

    這就是想也不敢想了，他苦笑：“這高攀不起?！?/br>
    “不想錢的事，你買嗎？”

    真要有取之不盡的錢財，他大半也是不會異想天開來買一個島的。故而搖搖頭說：“可能不買吧?！闭f完看看周母神色，加上一句：“太奢侈了點。”

    周母好奇望著他：“那你要是有花不完的錢，想買什么？”

    他沒有做過這種不切實際的設(shè)想，一時答不出，沉默了。好在周母似乎不以為意，話鋒一轉(zhuǎn)：“你想不想和謖謖結(jié)婚？”

    婚姻的話題天外飛來，讓他瞬間想起了何逍平。此類問題是他的軟肋，一聽就會頭痛，心虛道：“……我是男的?！?/br>
    他與周謖的關(guān)系，其他人的看法倒不要緊，唯有周家父母的看法，光糊弄是不行的。

    周母與他對視一眼說：“哪里沒有周家的人？男的又怎么樣？”

    這倒是補齊了周謖掛在嘴邊的那句“那又怎么樣”，出處原來是這里。他解開一個謎題，卻生出更大的謎團。周謖不懂事，怎么周家也隨他？

    “婚姻不是感情這么純粹的事，他……”他不知怎么組織文辭才妥當，臨時改口：“我……”

    周母不聽他支支吾吾，插嘴問：“不想其他人，你結(jié)嗎？”

    衛(wèi)天卜敗下陣來。小聲嘆息：“我也不知道?！?/br>
    他與周謖確實有特別的感情，但情與愛所能做到的事是有限的，周謖現(xiàn)在正是繞著他轉(zhuǎn)的時候，越是純粹的熱情，越是難以維系。他既不想周謖做出后悔的決定，又不敢面對周謖真像對待生人一樣待他。

    周母同情他局促得如同一只落湯雞，出聲安慰：“不怪你，他腦子不好?！?/br>
    衛(wèi)天卜一向負責同情別人，此刻罕見得到周母無所求的寬容與慈愛，低下頭來。等突如其來的情緒過去，說：“他很好?！?/br>
    聊到這里，本該感懷片刻，可周母拋下這個感人的題目，跳轉(zhuǎn)話頭，談起了周家其他子女。周家的兒女都胸懷大志，有的從小就要做政治家，拉幫結(jié)派；有的要做大軍官，說一不二；有的要做大財閥，應有盡有。但夢想遠大，實屬不易。即使有周家的底氣，每個人還都幾經(jīng)周折。

    周母如數(shù)家珍，衛(wèi)天卜揣摩不出言外之意，逐漸對故事聽得入迷，問：“那周謖呢？”

    周母眺望湛藍的海，提出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覺得藝術(shù)是什么？”

    他不懂這是什么不著調(diào)的問題。周母自顧自接下去：“沒有事情可以難倒他，他就不算個完整的人，什么也不是。”

    衛(wèi)天卜自認是談話的高手，對周母的話也只能束手無策。他是遇過幾位自恃格調(diào)的人物，卻沒有一位像周母這般令人費解。費解之余，在美貌的映襯下，還增添另一種神秘魅力。就像巫師祭祀跳舞，光靠神秘與激情，都使旁人插不進手腳，只能膜拜景仰。

    想來想去，天底下也只有周母能說周謖“什么也不是”。他閉嘴當做沒聽到。

    周母也沒指望他回應，話題又一轉(zhuǎn)：“你喜不喜歡做向?qū)?？?/br>
    終于是個能讓人開口的話題，他能說上一句：“喜歡?！?/br>
    周母點點頭：“很好。總要有不同的方向。”

    什么很好，哪里來的方向？

    寥寥幾句話，絞亂了他腦子，試圖將周母這些零散的話拼成一整塊拼圖，卻好像缺了幾塊。

    “你要是累了想出去，可以找我?！?/br>
    周母的話到這里就停住。周謖來喊他們吃飯，碰上衛(wèi)天卜一張迷蒙的臉，他不滿地看向母親，周母杯子一推，意思要多一點果汁。

    周謖說：“你不要弄他。”

    周母好笑：“輪得到我？”

    衛(wèi)天卜紅著臉勸住周謖：“不要亂講。”

    周謖看看他，再看看母親，定要制止他們繼續(xù)親昵下去，手臂一揮，擲地有聲拋出兩個字：“吃飯！”

    第一百零四章　時間

    周母的許諾在他心里扎了根，現(xiàn)在每日除了學習、工作與研究周謖，衛(wèi)天卜又有了新的議題來思考。

    他認為周母一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具體了不起在何處，很難簡單一句話講清楚。她既沒有在哪家機構(gòu)身擔要職，也沒有殺伐屠戮的勇武本領(lǐng)，照理說沒什么了不起。

    但誰見了她都會在心里猜測，這是一位了不起的人。客觀來說，她有非同尋常的魅力與美貌，這是其一；周將軍與周謖都對她非常服從，無條件地不與其爭辯，這是其二。一位家庭中的母親，若是能讓家中成員不在心里也不在嘴里辯駁，是一件大難事。

    衛(wèi)天卜自己主觀感受，則要玄妙得多。周將軍在島中度假的時間，只要在周母身邊，總是一副神游太虛的空洞模樣。但若周母不在，他又兩只眼睛放精光，厲害得緊了。“慧嫻”似乎在他后腦安了一只開關(guān)，只有她來摁了，才可以隨意休息。

    衛(wèi)天卜猜測，正是因為周母沒有家庭助力，也沒有身居要職，看似無所依靠，才能讓多疑霸道的周將軍放下心來。

    可細想也是說不通的，身無長物的美人雖然不說滿大街跑，也不算什么新鮮事。他再仔細回想那二人的相處，要是周母的特別之處，只能說是那股神婆一般視世界于無物的態(tài)度，宇宙的瞬息禍福她似乎都見過，沒有什么事她會放在心上。

    很難說周謖到底是更像她，還是更像周將軍。

    起碼他對周母單獨找他講的幾句話，就沒有和對待周謖的話一般，當做是傻話。她煞有介事，他就很當回事，經(jīng)常拿出來反復品味。

    品味的同時，也沒有落下功課。他有學有樣，成功搭建了一個電子建筑群，高高密密的建筑與寬敞的主街道，正是東三區(qū)。

    換做之前，他是不敢想自己能做到這種程度的。可當真去做了，才發(fā)現(xiàn)其實并沒有那么難，最難的是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做一小部分的東三區(qū)樣子，其實只是個有明確結(jié)果的技術(shù)問題。只要是技術(shù)問題，就總有答案。就算一時做不出，也只不過是“暫時”不會，總有做出的一天。

    周謖總喜歡在他做了這類功課后前來批改。改了一處解釋過就會改另一處，從不多加什么感嘆與情緒。也多虧他沒有多余的感嘆，當個有問必答的機器助手，有效緩解了衛(wèi)天卜的不好意思，批改這事才能持續(xù)下去。

    投影出的東三區(qū)閃著熒光。東三區(qū)本身就是個熒光的都市，如果放到等比例那么大，他就仿佛回到了東三區(qū)的街道，四周都是那些絢麗的廣告。他把手擱到廣告當中，光流就住到他手里。

    他一直悄悄想，投影與精神體的樣子很相似，連原理都有幾分相似，不同的是一個靠人的理性造出來，另一個則是靠的感性。

    但這種話太不科學，一聽就很沒文化，他不好意思說出口。

    最近他和周謖講了這個悄悄話，倒沒得到不科學的反駁，還反問他：“你很感興趣嗎？”

    那自然是很感興趣。包括與周謖的一切哨兵向?qū)У男卢F(xiàn)象，他都很感興趣。過去才疏學淺，他正打算自學成才，成才后加緊研究。

    周謖對他舍近求遠的行為頗有微詞，強烈表示自己可以去研究，用不著他。衛(wèi)天卜不上這個當，他并不需要是大科學家，都能明白這種事一定需要兩個人的參與才能接近真相。周謖已經(jīng)比他聰明太多，要是自己真的什么也不懂，一定有所紕漏。

    “再說，我不學習還能做什么呢？”

    “去玩。圖書館的二樓是花房，三樓開始是斗獸場，博覽會，戲劇廳和游戲館。頂樓可以放煙花。”

    小少爺頭頭是道，突然目光如炬瞪來：“你都沒有去看?！?/br>
    他還在反芻“斗獸場”三個字，被這目光一嚇，結(jié)巴起來：“??？看，看什么？”

    周謖絮叨：“你自從來了這里，除了工作的268.9小時，一共學習677.2個小時，陪鄭瀟357.4個小時，陪我mama27.1個小時，和閑雜人等在一起148.6個小時，陪我的時間只有754.2個小時，只比學習高一點。”

    “你從哪里——你怎么——還算這個？”衛(wèi)天卜目瞪口呆。

    周謖在他身上的心眼非常小，直勾勾強調(diào)：“我只比學習多77小時?！?/br>
    他無話可說，突發(fā)奇想：“那我睡覺算陪你嗎？”

    周謖警惕：“哪種睡覺？zuoai還是睡覺？”

    他馬上意識到這個問題是挖坑給自己跳，搖頭示意略過不談，哪曉得周謖繼續(xù)報數(shù)：“睡覺的時間是單獨算的，不算陪我，醒了才算陪我。zuoai的時間可以算陪我，不然都沒有學習多。其實你更喜歡……”

    “好了好了，可以了可以了?！?/br>
    “你自己問的?！?/br>
    “好的好的，我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