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在做什么？快點過來！”墨白再次催促道。

    “??？來了！”紀(jì)明晨猛地回過神，收了臉上的可怖恨意，不好意思笑笑，小跑過來。

    “抱歉。”他小心討好地道歉。

    墨白看他上一刻還一副恨得要吃人的模樣，瞬間又換了副單純乖巧面孔，不禁生出擔(dān)憂是不是找了個事茬兒，表情凝重道：“你剛才……”

    紀(jì)明晨一愣，知他是將自己的失態(tài)全都看了去，心中暗悔太過沖動，嘴上忙解釋道：“弟子失禮，剛才是弟子忽然想到幾位師兄，所以情緒一時有些激動?！?/br>
    墨白定定看著他，直看到紀(jì)明晨頭皮發(fā)麻，心里打鼓，腳趾不安地蜷縮在鞋尖里，才聽到他意味深長的一句：“這樣啊?！?/br>
    “嗯……”紀(jì)明晨尷尬地牽起嘴角。

    墨白懶得計較他和外門弟子有多少恩怨，只警告道：“你品性如何我管不到，但在門主面前你最好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別想?；ㄕ?。”

    “是。”紀(jì)明晨想，他才不會傻到自作聰明地惹怒葉玨，白白浪費這樣一個來之不易的大好機會。

    但是，墨白的態(tài)度讓他多少有些不爽，即便是他選中自己又如何？和外門那些使喚他的賤人一樣，高高在上不把他當(dāng)人看。

    紀(jì)明晨亦步亦趨跟在后面，不由悄悄抬眼瞥向斜前方的背影，心想待他得到葉玨歡心，看墨白還敢不敢對他頤指氣使。

    “太慢了?！?/br>
    前頭，墨白忽然停下，不耐煩地看向后面快步走都趕不上他的人，在紀(jì)明晨以為自己說壞話的驚恐注視下，抓過他的衣領(lǐng)便飛上左側(cè)屋頂。

    “啊！”紀(jì)明晨嚇得大叫，反應(yīng)過來后又立馬雙手捂住嘴，害怕地看向底下逐漸縮小的地磚，不敢動彈。

    幾息之間，墨白便帶著人落在殿后正院庭中。

    他放開手，叮囑紀(jì)明晨道：“整理一下?！?/br>
    說完，他踏上石階，欲敲門進入葉玨的房間。

    門口守夜的護衛(wèi)卻適時伸出手臂攔住他，低聲道：“掌衛(wèi)，梁長老臨走時吩咐，任何人今夜不準(zhǔn)再打擾門主安寢?！?/br>
    墨白奇怪：“梁長老？難道是門主不舒服？”

    護衛(wèi)搖頭：“屬下不知?！?/br>
    “那怎么辦？”墨白回頭看向立在臺階下局促不安、四處偷望的紀(jì)明晨，犯難道：“門主讓我尋人來，我尋來了他又不能見。難道是我花太多時間，門主等得不耐煩了？”

    他暗道糟糕，該不會門主嫌他辦事不力，就此對他的好印象下降吧？

    墨白急了，看窗內(nèi)漆黑一片，想敲門又不敢敲，握劍在廊下唉聲嘆氣好一會兒，做出一個決定。

    “你過來?！彼恢歌圃诤竺娴募o(jì)明晨。

    紀(jì)明晨以為是要帶他進去了，立馬高高興興上前來。

    卻沒想到，墨白逮著他的肩膀往下一按：“跪下，和我一起。”

    紀(jì)明晨雙膝“撲通”磕在石階上：“？”

    墨白同時跪在他旁邊，一臉堅定：“我們就跪在這里，等候門主的原諒。”

    紀(jì)明晨：“？？”

    不是，他犯什么錯了？

    急于表忠心為什么要拉上他？

    紀(jì)明晨懵住，一肚子疑問和抱怨，但通通不敢說，只能忍下不甘，不情不愿地陪墨白自我感動地罰跪。

    時間已走到黎明時分，天空中泛出魚肚白，紀(jì)明晨感受到頭頂微弱的光亮，心中祈求葉玨快點醒來，快點發(fā)現(xiàn)他們，讓他少受點兒罪。

    但天不遂人愿。

    葉玨后半夜睡得非常舒坦，一覺睡到接近晌午，興許是梁涉的針灸起了作用，他沒再做令他驚醒的噩夢。

    他撐坐起身，垂下眼眸，尚有些混沌的大腦還在不停閃回夢中的幾幕，眼神晦暗不明。

    如果那樣開心的場景不足以稱為“噩”。

    是在夕陽的余暉中，他將一個人圈在書案旁的竹椅里，滿心滿眼地說“阿雪我的”。

    是在夜間的溫泉邊，他指著脖子上快要消退的紅痕，赤身裸體腆著臉不知羞地索求親吻。

    是在清晨的溪石上，他故意走路歪歪倒倒，目的就是哄騙那人擔(dān)心他，撲到他懷里。

    ……

    全是他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葉玨眼眶微紅。

    如果不是噩夢，那為什么醒來后，他還是會心痛？

    夢里的一切，全部與他的認(rèn)知相違背。

    不該是這樣的。

    是季雪滿在欺騙他、引誘他，否則他不可能在失憶期間做出那些荒唐事。

    葉玨定了定神，一個深呼吸后，眼中恢復(fù)清明和冷淡。

    他喚人進來服侍，著好衣裝后，守夜的護衛(wèi)進來稟報。

    “門主，墨掌衛(wèi)在門口跪了一夜，希望能向您請罪?！?/br>
    葉玨挑眉，疑惑道：“墨白？他有什么罪？”

    護衛(wèi)回道：“屬下不知。但掌衛(wèi)帶回來一陌生男子，屬下瞧著裝束是外門的門徒。”

    聽見墨白帶人回來，葉玨方想起他半夜下完就忘的那道命令。

    “呵，有意思，讓他倆進來?！比~玨說完，走到外間坐在上首。

    護衛(wèi)去了門外，很快，兩道人影一前一后跨入正屋門檻。

    葉玨端起一杯茶，先是看見前頭的墨白，心覺好笑，這人真是實誠得近乎傻。

    但當(dāng)他看清后面那個人的長相時，揶揄的笑頓時凝固在臉上。

    墨白在他面前跪下，稟告道：“門主，這是昨夜屬下按照您要求尋來的人，只是屬下回來后您已經(jīng)歇下……讓門主無故等候多時乃屬下之罪，請門主降罰！”

    墨白重重磕了個頭，額頭抵在地上不敢擅自抬起。他在等待葉玨審判，可半晌，頭頂都沒有聲音落下。

    室內(nèi)陷入沉默，墨白本來還算坦蕩，現(xiàn)下也不由緊張起來，心想該不會梁涉真的坑了他。

    正當(dāng)他打算再說些什么打破這僵滯的氛圍時，忽聽得葉玨開口，語氣平靜道：“你叫什么名字？”

    墨白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這話不是問他，是在問紀(jì)明晨。

    他扣在地上悄悄歪頭，見紀(jì)明晨竟膽大無比敢直勾勾地直視門主的尊容。

    殊不知，是紀(jì)明晨在看到葉玨的第一眼，就愣住了。

    原本紀(jì)明晨心中是有氣的。他修為低下，入門至今連筑基都尚未成功，比不得銅筋鐵骨的墨白，在石階跪了幾個時辰，膝蓋早已疼得酸麻。哪怕他仰慕葉玨，也不免怪罪到他頭上。

    要說有什么讓他咬牙堅持，除了他忌憚這些大人物，還有便是威嚴(yán)莊凜的無相殿和葉玨所住的雕欄玉砌的后院在向他宣告，忍過這一時，這些都不再遙不可及。

    他生了滿腹怨氣，但在他跨入門檻的那一刻，一股尊貴凌人的氣勢向他逼近，他所有的不滿都可以往后稍稍。

    尤其是葉玨看向他時，那雙本應(yīng)含情的桃花眼淡漠得無情，卻無端更引人沉淪，猶如充滿欲望的旋渦，將他深深吸了進去。

    紀(jì)明晨聽著自己如擂鼓的心跳，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得到這個男人。

    他微低下頭，柔聲輕語：“回門主，弟子名為紀(jì)明晨?！?/br>
    明顯地，在聽到這個名字時，葉玨有一瞬的怔愣。

    “紀(jì)明晨……”他念著這個名字，茶杯放在桌上磕在瓷蓋發(fā)出清脆叮鈴。

    “姓紀(jì)啊?！?/br>
    輕飄飄的三個字落在兩個人耳中，紀(jì)明晨心下一沉，墨白知道葉玨肯定和自己一樣誤會了，搶先說道：“是年紀(jì)的紀(jì)?！?/br>
    葉玨不咸不淡瞥他一眼，后者立即噤聲。

    他輕哂道：“你倒是會找，在本尊的血煉門中能揪出這樣一個人物。”

    這話聽不出喜怒，墨白忐忑，毅然決然決定出賣可親可敬的梁長老：“屬下也是誤打誤撞，是梁長老指引得對?！?/br>
    “哦？”葉玨沒想到其中還有梁涉的手筆，問道：“他怎么指引你的？說來聽聽?！?/br>
    墨白立馬將昨夜發(fā)生的來龍去脈全部告知，連梁涉不讓別人進門打擾葉玨睡覺的事也說了。

    當(dāng)然，他不能表現(xiàn)出他是在告狀，話到最后還給梁涉戴了頂高帽：“梁長老心思縝密、對門主體貼入微，實乃我等之表率?！?/br>
    葉玨聽完，不置可否。而紀(jì)明晨低下去看不到表情的臉上已然布滿怨毒神色，指甲死死掐進掌心里。

    季雪滿，所有人都在說季雪滿。那個梁涉最是可惡，是他害自己成為季雪滿的替身，也是他害自己在冰冷石階上跪了大半夜。

    這筆賬，日后他定會好好清算。

    “好了，本尊已知曉，退下吧?！比~玨哪能不清楚梁涉所想，心里只笑他是徒勞無功。

    他才不會對季雪滿抱有愧疚，也不會認(rèn)為是自己錯在先。

    “是?！蹦琢?xí)慣性應(yīng)下，然后一愣，追問道：“門主……他要如何安排？”

    葉玨知道他說的是紀(jì)明晨。

    一個和季雪滿長得像、名字也有些像的低微卑賤之人罷了，他現(xiàn)在沒有需求，因此根本不在乎：“不如何，從哪里來就回……”

    話一頓，他瞧見紀(jì)明晨猛地抬頭看向他，熟悉的眉眼間是不愿相信他所說的nongnong震驚和哀傷。

    一瞬間，他腦海中多出了那個人的身影。

    那樣絕望無助的眼神，他見過。

    他不想再見到。

    “門主，是要屬下把他領(lǐng)回去嗎？”

    “不用。”葉玨忽地就變了想法：“留下來吧，就安排在附近的……”

    他想了想，記憶中突然蹦出一個名字，似乎再合適不過。

    “落雪苑?！?/br>
    紀(jì)明晨被這個名字惡心得夠嗆，低垂著頭，眼底戾氣橫生。

    墨白再遲鈍，也察覺出一絲不對勁，但諸多疑惑也只能悶在肚子里，嘴上依舊說道：“是。”

    解決完昨夜的爛賬，室內(nèi)終于恢復(fù)清靜。

    不知怎的，葉玨心里仿佛也缺失一塊似的，有些落寞。

    或許是看見紀(jì)明晨那張臉，讓他想起季雪滿，才覺得煩。

    說起來，一夜過去，還不知季雪滿現(xiàn)況如何。

    一定是糜爛的不成樣吧，葉玨想。

    霎時，心頭的悵然若失急速膨脹，轉(zhuǎn)化為針扎似的細(xì)密疼痛。

    葉玨惱火，他討厭這股不受他控制的感覺。

    “來人?！?/br>
    又一護衛(wèi)進來。

    葉玨倚在椅子上，右手緩慢撥弄白瓷杯蓋，垂眸懶懶道：“你去一趟水牢，告訴看守季雪滿的守衛(wèi)，不管他們想何種辦法，讓季雪滿知道今天發(fā)生在這里的事?！?/br>
    “是?！?/br>
    護衛(wèi)領(lǐng)命而去，未用一盞茶的功夫，便抵達地下水牢，直奔季雪滿的單人牢房而去。

    楊興是看守季雪滿的守衛(wèi)之一，正百無聊賴地坐在青銅大門對面的木桌旁無所事事地發(fā)呆，忽見葉玨的貼身護衛(wèi)到來，忙起身迎接。

    護衛(wèi)沒多廢話，三言兩語將葉玨的命令交代完，說道：“門主之令，速速執(zhí)行，我好回去稟報?！?/br>
    楊興愣住：“現(xiàn)在？”

    護衛(wèi)不悅：“不然呢？”

    楊興：“……”

    他在刑堂干了十幾年，還是第一次接到這么奇葩的命令。

    向一個罪人——還是宗門的前左護法，大聲嚷嚷門主得了一樁艷遇的事情，怎么聽怎么比村頭大媽扯閑話還要離譜。

    但他不敢違抗，只能硬著頭皮去辦。

    正好，有個懷疑橫亙在他心上一整夜，可以借此機會驗證一下。

    他也沒想多么委婉迂回的辦法，門主都不要臉了，他還幫護著臉皮干啥？直接地，他按了外墻上的按鈕，用來通風(fēng)換氣的縫隙“哐哐”變大，剛好能卡住他一張臉。

    楊興探出頭去，然而只是隨意的一瞥，他驟然間震驚地瞪大雙眼。

    “季公子，你知道嗎？門主今早剛得了個美人，據(jù)說和你有六分相似呢。”

    無人有所反應(yīng)，水牢內(nèi)安靜得只能聽到他的回聲。

    楊興縮回頭，對護衛(wèi)說道：“說完了，沒動靜，估計是暈過去了，等他醒來我會再說一次，確保他聽得到?！?/br>
    “嗯，可以。”護衛(wèi)見他直截了當(dāng)沒有陽奉陰違，放心地離去復(fù)命。

    人一走，楊興笑意收斂，目光變得陰沉。

    同為守衛(wèi)的何算正準(zhǔn)備按下按鈕，縮小通風(fēng)口，楊興出聲阻止：“慢著！”

    何算不解：“你是要繼續(xù)重復(fù)說剛才的那句話嗎？”

    楊興搖搖頭，陰寒地笑了：“老何，你還記得昨晚我跟你說，這間水牢內(nèi)好像有什么動靜嗎？”

    何算點頭：“記得，我也聽到了，不太清晰、斷斷續(xù)續(xù)，有點類似于……”

    “類似于叫床聲?！?/br>
    楊興直接露骨地說道：“方才我確定了，不是類似，就是叫床聲?！?/br>
    何算看向銅墻鐵壁的水牢，驚詫道：“怎會？這牢房內(nèi)可是只有季雪滿一人！”

    楊興哼笑一聲：“原因尚且未知，但你現(xiàn)在大可以去看看，就知我所說真假?！?/br>
    何算半信半疑地伸出頭去。

    只見水牢內(nèi)，吊在水池中央的人手腕卡在鎖鏈里，腦袋和雙手都無力垂下，烏黑凌亂的長發(fā)擋住了他整張臉，身上血污染得都快看不出衣衫原有的顏色，他的氣息仿若憑空消失，感受不到半分，真如死了一般。

    但這不是重點。最讓何算震驚的是，水面上混在血絲中的未能溶解的可疑白色液體，以及空氣中彌漫的jingye味道。

    太濃了。

    “這、這……”

    他不敢置信地扭過頭來，與楊興對視上，后者嘴角勾起，說道：“我沒有騙你吧。”

    何算踉蹌退開幾步，揉揉眼，仍覺得魔幻：“太不可思議了?！?/br>
    “確實難得一見，更何況那人是季雪滿。”

    楊興說著，從隨身的四象囊拿出一顆鵝卵形狀的青黑石珠。

    何算看清他拿的東西，忽覺不妙，小聲急道：“喂，老楊，你要做什么！”

    楊興笑而不語，將石珠往縫隙的磚沿上一放，淡黃色的扇形光芒在水牢內(nèi)投射展開來。

    他回過頭，臉上隱隱透出興奮。

    “這么好的機會，如果我們用留影石錄下來，該多受追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