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恣撐手在桌面，食指指腹有規(guī)律地敲出一聲更比一聲重的聲響，被撂在桌面正中心的手機發(fā)出低聲震動時，沈恣閉眼吸氣的一瞬眉心擰的厲害，微緊的后齒牽帶著硬朗的腮rou鼓動。

    周淵得到眼神示意后接起了電話，幾句話的時間吞了兩口唾沫，喉管被人捏住似的難以發(fā)聲，顯然來電的人也沒有給他回話的機會，率先利索地掛斷了。

    他的腦子一下子混沌不堪，良久，才擠出一句緩慢又茫然的話。

    “沈哥，他們說、有兩個東西，要您親自去接?！?/br>
    敞亮寬綽的館內(nèi)泛著淡淡的咸腥氣，白漆天花板上交錯的長寬方形大燈打在整個館內(nèi)，反光水亮的瓷磚上倒映出十幾個壯碩人影，嘩啦幾聲，深水池內(nèi)冒出個面黑掛笑的腦袋。

    褚二伸手抹去臉上的水珠，換做仰泳的姿勢在水面漂浮，臃腫皮垂的身子被冷水包起，原本就稀疏的頭頂只能濕成幾縷黏膩的毛，后腦勺延伸到肩頸的長腳蜈蚣形淡疤詭異瘆人。

    “這么不待見二爺，這么一會兒就要跑？”褚二游上來，接過旁邊人遞過來的浴巾，隨意披掛在身上。

    五米高的跳臺最邊緣處縮著兩個小人，還有一個黑背心的兇臉男人正重新給程粲打綁，麻繩在細瘦少年被磨掉皮的腳腕手腕又各纏幾圈，等人捆好后往前一推，撞到了前面另一個稍大一點兒的男孩兒身上。

    被束縛成麻花的沈斌半個身子都在跳臺上懸空，被推過來的程粲又撞掉了幾厘米，一時間面色驚恐地哀叫不止，向后掙扎中小腿根兒的鐵鏈發(fā)出悶重的響聲，那端連接的是一個沉甸甸的實心鐵球。

    如果他連人帶球被推下去，腳腕一定會在空中折斷，摔進深水池掙扎不得活活淹死。

    程粲急促的喘息兩聲，被叫聲吵的頭痛，拱著身子往前咬住沈斌的衣角往后拖，牙齒松澀的厲害也沒能把人拉回來，只得仰躺著作罷，腰側(cè)被踹出血淤的那塊兒痛的實在厲害，只得一口一口低聲吸氣。

    他沒想到沈斌會被抓過來，他厭惡嫉恨沈斌，但還沒到牽累沈斌去死的地步。

    沈斌，到底是沈恣的弟弟。他要是死了，沈恣大概率會很傷心。

    “你要是歸了二爺，二爺放了你，還得護著你?！瘪叶暼绾殓?，底氣倒足，但分明是好的意思，聽起來總覺不善。

    程粲厭煩疲累地偏頭閉眼，只裝做沒聽到。身邊兒的沈斌一口一個二爺，也不得回應(yīng)。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輿～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啊啀啊奈何天——”

    褚二赤裸寬膀，咿咿呀呀地哼出昆曲小調(diào)，斷連幾句后失望地搖搖頭，朝站在他身邊最近的人問，“識得這曲兒嗎？”

    李幺半打小子時就跟著褚二了，現(xiàn)在毛寸青茬，一看就是個會發(fā)狠的愣小子，他緊張地躬身搖頭，“二爺，不知道?！?/br>
    “男人粗獷，聲兒就難聽，”褚二上下打量著李幺，“女的唱就缺點兒味，你不懂，有人懂。”

    兩個人說話聲不大，但這館大、又靜，程粲耳朵里飄進幾句曲調(diào)回音時臉色就變得難堪起來，頹喪的面頰異常慘白，前兩年他被沈恣丟進褚家時，就是因為他打死不學(xué)唱曲也不肯扮相，褚二才把他鎖進黑屋里不給飯吃，罰他犟，也氣他浪費身段。

    門口傳來聲響，周淵被堵在門外，沈恣不語，讓他在門口等，周淵有些擔憂，但還是聽從安排。

    “讓開?！?/br>
    沈恣生冷疾言，移步館內(nèi)，掃視一眼后定睛在跳臺上蜷縮成團的程粲身上，再落到發(fā)顫不止的沈斌身上，中了他的猜想。

    程粲眼睛微亮，轉(zhuǎn)而很快濕潤，把頭埋向另一側(cè)地板上低聲抽噎。

    “開價吧。”

    沈恣不廢話，徑直朝褚二走去，旁邊的壯漢唰的一下子集中起來，手里拎著鋼筋、鐵斧的不少，領(lǐng)頭一個舉槍對準沈恣的胸口中心。

    沈恣不懼，頂著槍口往前走，離那人只剩不足一小步時雙手一錯，奪槍反摁那人肩胛。

    還未來的及反應(yīng)時，男人脖頸一涼，剛才還指著沈恣的槍口抵到了自己身上，隨即人被撂進池里，連帶這那把手槍也被扔摔進水。

    褚二原本臉色微妙，見沈恣自己丟槍之后才又掛上了笑意，舉手制止身邊原本就發(fā)怵的幾人，讓他們退走。

    “二爺我干了這么多年的活，手里頭短那幾塊錢嗎？”

    沈恣微微搖頭，只說，“不是價格，是價碼。”

    用來交換兩人性命的價碼。

    褚二也跟著搖頭，指了指高處，“一塊兒地，換一個人?！?/br>
    沈恣還要開口，褚二笑盈盈地擺手，緊接著說，“港口那片地你放手，其他價碼不加，挑一個回去，另一個甭管是淹死還是摔死，二爺想看看沈公子心里面究竟誰的分量重?！?/br>
    “找了幾年的親生弟弟，還是養(yǎng)了十年的小崽子。”褚二笑道，咬緊了字眼，幫沈恣提醒兩個人的身份。

    沈斌心一涼，喘著粗氣哭聲連連，沈恣抬頭去看，程粲刺目的白瘦身子拱爬起來，紅腫的眼眶像剛被人砸了兩拳，肋骨起起伏伏地逼迫自己呼吸，眼神卻平淡如水，連淚都不再留，他盯緊沈恣的嘴巴，希望能辨析出第一個屬于他的字符。

    如果沈恣選他，他一定用命保住沈斌。

    不單是他。

    這館內(nèi)的任何一個人都在死盯著沈恣，心里面或多或少地去押一個少年，兩條性命，卻被他們玩成了賭注，誰都希望自己能夠洞悉大名鼎鼎沈總的心思。

    褚二擺頭示意，跳臺上的男人走上前將沈斌的頭摁下去，上身也被踢開，他的整個腰部都懸空下墜，腳腕的鏈子急松，慘叫聲不絕于耳。

    男人踩住快要墜池的沈斌的大腿，另只手持槍對準程粲的腦門威脅，這是逼沈恣盡快抉擇。

    “沈公子要是不想讓地，也可以?！瘪叶咭宦?。

    褚二知道依憑沈恣的性子，今天沒帶人來就是拿掐住了弱點，沈恣一定會選。如果不是這兩個人的份量夠重，沈恣會毫不猶豫得選一人再親手殺一人，以絕后患。

    可惜是兩難抉擇，單憑他挑，不論如何，他褚二都沒有輸?shù)姆輧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