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特艱難地睜開眼睛，頭痛得要命。他似乎躺在沙發(fā)上，花了很長時間才找到手臂的知覺，但無論如何也無法將其抬起。

    這是哪里？脖子酸澀無比，剛想要轉(zhuǎn)動，腦袋就立刻像灌滿鉛水的球一樣沉重，令他眩暈到快要嘔吐。

    冷靜。萊特告誡自己，他盡量平緩呼吸，房間非?；璋担旎ò迳系氖ツ副ё訄D典雅而精致，正憐憫地注視著他，安靜下來之后可以聽到海浪溫柔的拍打聲。我在海邊？萊特不由得疑惑起來，昨夜明明在巴黎……是的。萊特一瞬間咬緊了牙關(guān)，眼淚“刷”得涌上來，他不過是和朋友集會，晚回去了半個鐘頭，在三個街區(qū)外就看到火光熊熊，費力沖進(jìn)家門的他什么也沒能挽救，卻恰好目睹了殘忍邪惡的吸血鬼從他父母的尸體上抬起頭來，嘴角血跡未干，卻有膽子用那種純凈清澈的眼神看他，并直白地喊他的名字：“萊特?！?/br>
    “cao！”心臟猛縮的痛楚讓萊特罵出聲來，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錘了一下沙發(fā)，手立刻一片火辣，似乎是傷口崩裂，有溫?zé)岬囊后w順著他的指縫淌下。

    “你醒了？”一個驚喜的少年聲音響起，萊特痛得皺眉，對方的手臂纖細(xì)卻不合理地有力，一只手就伸到他背后將他穩(wěn)穩(wěn)扶起?！跋群纫恍┧桑疑院蠼o福吉特醫(yī)生送信，讓他晚上過來看看。”水杯送到嘴邊，萊特才意識到自己的唇舌如此干燥，喉嚨里火一樣燒，他幾乎以快要讓自己窒息的速度灌完了這杯水，大概過于急切，身后的少年也發(fā)出那種干渴時咽口水的聲音。

    “咳，咳，多謝。請問……”萊特動作遲緩地轉(zhuǎn)過頭，瞳孔猛縮。

    是他！那個骯臟的吸血鬼！

    塞爾希歐柔軟的金發(fā)垂在白皙的面龐上，同樣金色的睫毛密密地覆蓋住石榴紅的眼眸，他看著萊特，還是純凈、清澈的眼神，和殺死、吸干萊特父母之后，回頭看向他時一模一樣的眼神。

    怒火騰得燃起。萊特渾身的疼痛都被燒了個干凈，他撲上去，撕扯著吸血鬼一同摔到地上，不住揍他，口中發(fā)出野獸才有的咆哮聲。

    塞爾希歐微微驚詫地皺了皺眉，萊特的拳頭落下，包扎好的傷口全部迸裂開，鮮血滴在塞爾希歐臉上。太香了……他用力到渾身顫抖才克制住沒有伸舌頭去舔?！癱ao你！”萊特怒罵道，他瀕臨失控，塞爾希歐被壓在身下，能看到萊特本來英俊的五官扭曲成恐怖畫片，他頭臉漲得通紅，汗水和淚水不分你我地滴落，青筋突突跳著——塞爾希歐無法克制地盯著那里，那跳動的、活躍的生命的源泉。他不由得伸出手去摸，到一半的時候被萊特狠狠錘開，那一拳砸在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他們都清晰地聽到了骨裂的聲音。

    “請不要這樣?！彼ⅲ麪栂W回過神，敏捷地翻身坐起。萊特被他反剪雙手壓在地面，還在猛烈掙扎，少年人不得不全身緊緊壓住，幾乎是哀求道：“請您不要傷害自己?！比R特憤怒地回頭咬他，已經(jīng)形如小孩撒賴。塞爾希歐極緩而堅定地加重力道。萊特被困得無法動彈絲毫，琥珀一樣的棕色眼睛里泌出guntang的眼淚，塞爾希歐心口發(fā)酸，額頭和鼻尖都頂住他的，也顫抖著掉下淚來。

    武力爭斗全部平息要等到大概三個小時之后。太陽已經(jīng)落盡，塞爾希歐關(guān)懷萊特，替他拉開一半的窗簾，紫紅色的余暉隨風(fēng)吹入室內(nèi)，高大、健碩的萊特背對著塞爾希歐站在窗前，赤裸半身，被新?lián)Q的繃帶整潔而妥帖地纏好。

    塞爾希歐十分體貼地站在遠(yuǎn)處，萊特雙肩停止戰(zhàn)栗之后，他又等了一會兒，才將晚餐送上。萊特轉(zhuǎn)過身，面無表情地看著飯菜，突然冷笑道：“你為什么不將我也吃掉？打算當(dāng)牲畜養(yǎng)起來，像奶牛一樣日日供給嗎？”塞爾希歐手足無措，差點打翻酒杯：“我不會?！彼痤^來，罕見地直視萊特的眼睛：“我從未吸過人血。”

    “騙子！”萊特猛沖過來掐住塞爾希歐的脖子，將他提起。吸血鬼在他鋼鐵一樣有力的臂膀下也只是呼吸微微滯澀。塞爾希歐不再辯解，眼圈兒發(fā)紅地垂眸看向地面，無辜得就好像被家破人亡、被綁架到千里之外、被囚禁的人是他一樣！

    巨大的荒謬使萊特笑了出來。他不耐煩地將塞爾希歐扔到桌子上，花瓶、酒杯、餐盤被猛力推下臺面、摔得粉碎，自己則一言不發(fā)，翻身躍過窗臺——不管是去哪里都好，他一秒鐘也不想跟這個邪惡、殘暴又虛偽的吸血鬼待在一起了。

    “別！”塞爾希歐的叫聲先于他的動作而至。萊特跑得超乎意料地快——即使以健康人類的標(biāo)準(zhǔn)來說，何況他還渾身是傷。窗口的薔薇花圃很快被他甩在身后，塞爾希歐追上來時，萊特已經(jīng)穿越檸檬樹叢，攀上了鑄鐵的大門。他骨裂的那只手無法用力，只能單手吊著自己攀爬，同時左腿正高高抬起，只差一寸就要夠到大門那邊。

    “嘶……”萊特聞到濃重的血腥味，同時小腿上傳來劇痛。他來不及抬頭，塞爾希歐沖上來緊緊抱住他的頭和肩，張嘴發(fā)出尖叫，萊特只聽到前一兩秒鐘，立刻暈眩過去，他無力地向后倒下，望向天空——已經(jīng)是夜里了，深藍(lán)絲絨一樣的天幕上嵌著活潑的星子，還有檸檬樹的幾根青翠枝椏也伸過來、和尖利的大門鐵刺一起，劃破安靜的夜空。他視線下移，四五個面色蒼白、伸出獠牙的吸血鬼浮在空中，鋒利的手爪按住腦袋似乎十分痛苦，正跟他一樣虛弱而失控地下墜。

    “砰。”直到壓著塞爾希歐砸到地面，萊特才意識到他遭遇了什么——在這間龐大的吸血鬼莊園之外，還有更多的吸血鬼在等著捕獲自己，他們還沒有放棄爭奪他。塞爾希歐和其他吸血鬼之間的斗爭，如同昨夜一樣激烈、不死不休。但是——萊特注意到，對方似乎不敢進(jìn)門。塞爾希歐也在將他扯回門內(nèi)后大松一口氣：“對不起，我聲波攻擊還不太熟練，不應(yīng)該在人類的頻率嚇到你?！?/br>
    萊特驟然明白了自己的命運：被一只吸血鬼豢養(yǎng)、慢慢折磨，或者被一群吸血鬼撕碎，立刻。理性人只有一種選擇。萊特咬牙站起來，自己一瘸一拐地往屋內(nèi)走——他得活下去，活下去，然后報仇，為此不得不忍耐和這仇人的朝夕相處。

    塞爾希歐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背后，想要扶又有些猶豫，他始終在喋喋不休地說些什么，萊特的腦子被吵得嗡嗡叫，根本不想聽，想也無非是再次撒謊自己從未吸過人血，絕沒有害死他的父母——即使那血跡就不到一天前還留在他的唇邊。

    “……那時候多虧了您，所以非常感謝?！比麪栂W的聲音甚至有些激動，十分清亮悅耳，讓萊特升起另外一種怒火，他轉(zhuǎn)頭吼道：“閉嘴！”

    塞爾希歐瞬間噤聲，他茫然和慌張的神情不知道為什么令萊特心情詭異地愉悅，他殘忍地彎彎嘴角：“我知道，我救過你，是你的恩人。四年前，在巴黎第七區(qū)。有幾個人搶劫，你渾身是血，我送你去的醫(yī)生那里?！彼f著上前一步，將塞爾希歐逼退到檸檬樹下，果實大概就沉甸甸地垂在他們頭頂，原本很淡的清香都濃烈起來。塞爾希歐驚呼一聲，被萊特俯下身困在樹干和他懷抱之中時，體溫升到吸血鬼不該有的熱度，他腦子暈乎乎的，聽到萊特在他耳邊問：“我那時候就是這樣摟住你的是不是？”塞爾希歐陷入回憶，同樣的無力讓他又一次癱軟在萊特肩頭，只有雙臂還掛在對方脖頸上纏繞著。他的人類不知道，那不是搶劫犯，是和今夜、昨夜一樣的吸血鬼，而自己在遇見他之前，還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就是那一晚……萊特溫暖的懷抱讓塞爾希歐不自覺地感到委屈終于被滿足了的放松，從而發(fā)出舒服的嘆息。萊特也聽到了，他似乎輕笑了一聲，繼續(xù)說：“現(xiàn)在我后悔了。那時候，就應(yīng)該看著你死掉，再踢進(jìn)骯臟的塞納河里。”

    他說完轉(zhuǎn)身離去。失去支撐的塞爾希歐差點順著樹干滑到地上，夜風(fēng)從四面八方吹來，剛剛的高熱似乎是幻覺，現(xiàn)在他只感到冷極了，仿佛正在遍歷另一種命運——在萊特的注視下流干血液、失去溫度、死掉，再沉入冰冷、骯臟的塞納河中。

    塞爾希歐終于鼓起勇氣、回到宅院時，或許已經(jīng)是很久之后了。他無法分辨。正如人類難以在沒有太陽的日子里判斷鐘點，吸血鬼也很難在月亮隱匿的夜晚掌握時間的流速。

    但應(yīng)該是很久了——萊特已經(jīng)自顧自地重新做好一餐飯，吃剩的餐盤隨意丟在桌上，他在一樓大廳內(nèi)走來走去，檢查家具和奇怪的紋路，尤其對各類基督教的圣紋十分感興趣：鴿子、圣劍、玫瑰、大衛(wèi)之星、波羅緬環(huán)，他甚至在斗櫥上找到一柄純銀的十字架，塞爾希歐進(jìn)來時，萊特正拿著它把玩。

    “你過來?！比R特喊他，塞爾希歐怕得發(fā)抖，但無法控制地乖乖過去。萊特詫異地?fù)P起眉，從剛醒他就隱約發(fā)現(xiàn)了，塞爾希歐似乎對他發(fā)出的每一個直接指令都毫無抵抗。他彎起嘴角：“握住它?！?/br>
    塞爾希歐用哀求的眼神看他，但仍依言接過十字架，想象中的燒灼痛苦沒有襲來，兩個人都有些驚訝。萊特著實憤怒，他棕色的眼睛亮得可怕，塞爾希歐不禁后退了一步，萊特命令道：“不許動?！比麪栂W停在原地，睫毛不住顫抖，萊特緩步走過去，每一步都沉重地在塞爾希歐心上敲出一個烙印。他走到很近才停下，包裹住塞爾希歐纖細(xì)的手指，一起將十字架平舉起，往塞爾希歐的胸口刺去，應(yīng)有的破開皮rou并沒有發(fā)生。萊特死死盯住塞爾希歐，將十字架的另一端抵在自己胸口，一面俯身，一面用整個人的體重往里壓。還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生，被戳得發(fā)疼的塞爾希歐吃痛地皺起臉，萊特伸出手，蠻橫地捏住他的下巴，想把那些皺巴巴的線條展平——可是為什么？因為這樣就不好看了。這樣漂亮的一張臉……

    “當(dāng)啷啷”，十字架從兩人胸膛間劃下，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而空曠的響聲。萊特被自己的念頭驚得后退一步，他咬住嘴唇平順呼吸，煩躁地轉(zhuǎn)了幾次身，還是正面看著塞爾希歐：“把衣服脫掉。”

    “先生？”塞爾希歐一邊不解的問，一邊動手褪去了衣衫。沒有月亮的夜晚，星光也有些黯淡。燈火晃動的燭影里，少年纖細(xì)的身體白得嚇人，線條流暢、比例勻稱，和萊特預(yù)想的一樣——一樣美好。剛才十字架狠狠刺過的地方留下紅腫的痕跡，不知道是不是萊特的錯覺，似乎正在飛速消失。他伸出手去按，塞爾希歐憋住呼痛聲的喘息讓他生氣又高興，于是更加用力。但很快那片起伏的胸口已經(jīng)恢復(fù)了和周圍皮膚一樣光潔、柔軟的質(zhì)地，好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萊特再次用力，掐出的紅痕也在瞬息間消失。不可置信的惱怒淹沒了他——竟敢如此！他竟然無法在這個該死的吸血鬼身上留下任何傷害！他頻繁地折騰、弄傷塞爾希歐那片可憐的胸膛，對方祈求的眼神甚至已經(jīng)帶上了包容，這讓萊特氣得發(fā)抖。忽然，他的指尖擦過塞爾希歐緋紅的rutou，那片軟rou顫微微站起，塞爾希歐發(fā)出痛苦的嗚咽。萊特等了一會兒，rutou沒有再軟下，而是開始發(fā)腫，再觸碰時塞爾希歐抽氣的驚呼讓他心情愉悅：“好吧，那也只能這樣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