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梁敬醒來的時候，身側(cè)的床鋪已然失去了溫度，甚至連枕頭床單都鋪得整整齊齊，儼然是軍校出來的作風。

    看來昨晚哭著求饒的某硬漢早就趁著小梁爺沒醒，一大早偷偷穿著衣服溜掉了。

    穆晨話少不善表達，其實要面子的要命。就憑昨晚被逼的哭出來的情況，少不得要沒臉見他好一陣子。

    想到穆晨一個1米9的壯漢，每每看到他就要通紅了臉和脖子，梁敬也覺得穆晨當一陣子縮頭烏龜也挺好。

    他怕他憋不住笑，穆晨就要從圣女果紅，變成小龍蝦紅了。

    用過茶點，收拾妥當，小梁爺便帶著穆汐處理梁幫事宜。

    刨除過之前梁幫內(nèi)亂時期不提，江南這地界兒還未曾有幫派能與梁幫一爭。

    只是如今帝都幫派的手越伸越長，看上江南這塊富足地，就攪得江南黑道也不得安寧。

    根據(jù)那日小陸從梁炔處傳來的密報和他探得的消息，一個連接著帝都和江南的隱秘而又復雜的關(guān)系網(wǎng)正在漸漸生成。帝都的那些幫派紛紛派了人到江南來拜訪聯(lián)絡(luò)江南本土的幫派，怕也是打著吞小截大的主意。再加上消失多年的梁灜突然出現(xiàn)在帝都，在吳家的庇護下不知暗中籠絡(luò)了多少勢力。

    想到這里，正在批復文件的梁敬也是忍不住皺眉。

    如今的形勢，的確是對梁家不利。

    梁家本也是帝都百年家族幫派之一，最初是由江南鏢局發(fā)家，當時在亂世之中圍困帝都的當家也就順勢建了幫派，黑白兩道來者不拒，久而久之越做越大，直到所謂光明正義的那一方已經(jīng)容不下他們，才徹底走上了黑道這條路。

    故而梁幫與其他一道黑走下去的幫派不同，幫眾大多身手絕好勢不可當，卻仍然還留著一些走鏢之人的特性，雖兇猛很辣，辦起事來卻仍受著些底線約束，不做欺凌婦孺，販毒害人之類的事。

    然而，不同便意味著異類，異類便意味著排斥。

    因此在一次嚴重的幫派火拼事件后，梁家宣布離開帝都回到大本營江南，遠離權(quán)力紛爭的中心，也留下了“不入帝都”的祖訓。

    然而，與恭恭敬敬秉承祖訓的梁家老爺子不同，梁灜是梁家的激進派代表。

    梁灜極聰明，也極其狠辣。他主張拋棄梁家堅持的那些所謂的底線，盡一切可能手段積累財富，擴大幫派，重返帝都，做一個黑道真正擁有的樣子，重現(xiàn)梁家在帝都的輝煌。

    為此他時常和梁家老爺子爭吵，甚至在成為梁家當家后不惜與梁家老爺子兵戎相見，想要強迫老爺子支持他的決定。

    老爺子痛心疾首，卻也是不甘示弱，拼盡全力迎戰(zhàn)自己的兒子。那是梁家最虛弱混亂的一段日子，梁炔也是在那個時候由拋妻棄子的梁灜與情人所生。

    梁敬那時雖小，卻也在梁家老爺子授意下站在他身旁，從頭到尾看完了那出好戲。他看著自己的父親是如何猙獰了面容將槍口抵在爺爺?shù)念^上，又看著自己的父親如何帶著親信敗逃徹后底失去蹤跡，只留下一個僅僅只有三歲，與他同父異母的弟弟。

    這些年老爺子雖說是不曾虧待過梁炔，但他的存在卻也確實是老爺子的一塊心病，是他自己的兒子與他兵戎相見的證明，也就始終對他不冷不熱，沒有絲毫親昵。

    梁灜便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暗自聯(lián)系梁炔，煽動他與小梁爺爭權(quán)奪利，許他梁家少主的位置與權(quán)利。不為實際斗垮梁家，只為攪渾這缸水，讓梁家再次陷入虛弱和內(nèi)斗，他再渾水摸魚，打梁家一個措手不及，再結(jié)合吳家和柳家，徹底吞噬梁幫。

    早在數(shù)月之前，小梁爺便已經(jīng)得到了消息，甚至專門順勢為梁灜和梁炔演了一場戲。

    唯一出乎小梁爺預料的，也只有梁炔的母親，梁灜當年出軌的情人，竟然就是吳家家主最受疼愛的小女兒一事。

    這些年來恐怕一直是吳家蔭蔽著梁灜，這也就解釋了憑梁家的能力為何遲遲找不到他的蹤跡。

    梁灜野心勃勃，心思縝密，算計了這么多，唯有一事是他始料不及的。

    那就是梁炔對梁敬瘋狂的愛慕之情，讓他不但對梁家的權(quán)利，少主的位置沒有一絲想法，甚至還滿腦子都是隱姓埋名天天跟著小梁爺做他的護衛(wèi)。

    至于對梁敬的嫉妒？仇恨？不甘？

    不好意思，通通都不存在。

    梁敬一邊將面前寫好了安排的紙頁遞給穆汐，讓他逐層吩咐下去，一邊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梁炔的時候。

    那會兒老爺子剛處理完梁灜惹來的一通禍事，身心俱疲，接到手下通報說是在梁灜的一處住處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三歲的男孩獨自呆在房間里，已經(jīng)餓得奄奄一息，應是被父母雙重在逃離時都拋棄掉了。老爺子當場便表示了十足的不耐煩，隨意揮揮手就要讓人處理了這個不光彩的存在。

    彼時也還是個孩童的梁敬卻突然提出要接管這件事，一向最是寵愛他，幾乎對他有求必應的梁老爺子也就隨他高興任意處置。

    當時為何插手這件事，梁敬已經(jīng)記不清，想來也不過是稚童的一時興起罷了。

    梁灜敗逃失蹤，梁敬又深受老爺子的喜愛，梁家的未來掌權(quán)人似乎已然清晰。無數(shù)人爭先恐后地試圖討好，梁家少主發(fā)了話哪有不應的道理，梁炔很快就被人收拾干凈，帶到了小梁爺?shù)拿媲啊?/br>
    那是梁敬第一次見到梁炔。

    三歲的一個小孩子，又瘦又小，面色蒼白，眼睛卻大的可怕，身上還有著被指甲抓撓的血痕。

    冷漠沉郁，自閉又孤寂，甚至連話都說不利索，哪有后來這潑皮的樣子。

    然而梁敬卻喜歡他的眼神。

    足夠冷漠，足夠狠厲，也足夠忠誠。

    那是一個可以為了主人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也不惜的眼神，抬著頭仰望著他時，像是一只沉默的狗在無言打量。

    梁敬喜歡狗，特別是兇狠又忠誠的狗。

    而他相信，梁炔必然會成為他的一只好狗狗。

    梁炔就這樣活了下來，甚至還有了梁敬給他起的名字。等梁炔再大些，梁敬還特地查了那本厚厚的家規(guī)，名正言順的讓他以伊全的名號當上了貼身護衛(wèi)，徹底有了身份。

    梁炔拿小梁爺?shù)降资钱斪龈绺邕€是當做主人尚不可知，梁敬確是多多少少有將梁炔看作弟弟，也就對比其他人寬容了些，也嚴厲了些。

    哪知道梁炔長著長著，變成了一個扮豬吃虎，撒嬌撒的一把好手的潑皮。每每看到他裝瘋賣傻那個樣子，梁敬就手癢癢，想抽他兩鞭子。

    正胡思亂想著有的沒的，穆晨不知道從哪里跑出來，通紅著脖子悄悄上前，低聲在小梁爺耳邊說道：“老爺子讓我給您傳話，說想您了?！?/br>
    他一雙眼睛在四周瞟來瞟去，通紅這一張臉，想偷看小梁爺又不敢，像個被老鷹盯上，惶惶不安的麻雀。

    一個一米九的壯漢冷面麻雀。

    梁敬趕緊揮揮手應了，他怕自己憋不住笑。

    說起來也確實有一陣子沒去看老爺子了，老爺子嘴硬愛面子，能專門派人傳話來說想他，應該就是已經(jīng)實在憋不住了。

    梁敬重新?lián)Q了身老爺子喜歡的煙色素凈長袍，又讓穆汐備好了禮物，就要坐車去梁家老爺子那里時，又突然停住。

    “梁晨，”小梁爺曲指敲敲門邊，“你去給梁二少，以老爺子的名義傳令，讓他和我一同去?！?/br>
    穆晨雖說是一大早就躲躲閃閃地一直不見人影，梁敬卻知道他始終未曾離他左右。

    果然，身后不知哪個角落里，傳來穆晨的回應。

    “是，小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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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敬下車的時候，遠遠便見到梁炔的車停在老爺子的院子外，梁炔孤身一人站在車前朝著他來的方向恭恭敬敬地候著。

    梁家老爺子自退居幕后，就由其厭煩俗世擾心，除了最得恩寵的梁敬，不許一人開車進他的院子。

    外人皆以為梁二少此般在門外候著等小梁爺，是自己開車進不了院子，卻未曾有人想到過，梁炔這樣恭恭敬敬地站著，是真的只為等他。

    看到小梁爺?shù)能囬_過來，梁炔就忍不住蠕動著喉結(jié)空咽起來。借著低頭的動作，一雙眼睛如狼似虎般緊緊盯著小梁爺?shù)能嚕粗擒囬T打開，伸出了那只熟悉的白玉似的手。

    接著，那多日未曾相見，只曾在夢中出現(xiàn)過的面龐，便映在了梁炔的眼眸，幾乎要讓他落下淚來。

    他已經(jīng)太久沒有見過小梁爺了，沒有窩在那溫暖的胸膛里，沒有為他唱花旦，也沒有把那雙手捧在手心，為他修剪圓潤的指甲。

    他多想順從自己的心，就這么撲過去擁哥哥入懷，裝瘋賣傻討點甜頭，或者討點責罵也好。

    但是他不能。

    梁炔眼眸一閃，盡數(shù)壓下那些情緒，抬起頭大大方方朝梁敬一笑：“哥哥，許久未見，可曾安好？”

    梁敬朝他冷淡一點頭，姿態(tài)凜然，轉(zhuǎn)身便朝著大門走去，一副不欲于他多言的樣子。

    為他們開門的仆從暗自將兩人反應記在心里，開了門又沉默退去，不知是給誰去通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