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一晃眼就過去，就算云毓再留戀母親，再不想去學(xué)校見到賀言，也還是要去。

    他有想過要不要不給賀言做早餐，這樣就可以疏遠(yuǎn)一些，突然不帶早餐過去叫他餓了肚子，是不是他就會生氣了，就會不喜歡自己了。

    明明都已經(jīng)下定決心這樣做，可洗米的時候還是洗了兩個人的份。

    想著，他以前都不吃早餐的，都沒有人給他做早餐，要是真的餓壞了可怎么辦，那可都是自己的問題了。

    云毓坐在椅子上，看著裝得好好的餐盒發(fā)呆，一點(diǎn)都不明白怎么突然就變成了這個樣子，于是又在心里想著別的解決方式，想著，去學(xué)校了就跟他說，自己很忙，沒有時間去給他準(zhǔn)備早餐了，要他自己解決。

    他在心里暗下決心，擰著保溫袋往外走。

    天還沒有完全明亮，跑動所呼出的白色氣團(tuán)凝結(jié)成蘊(yùn)在夜空中的薄霧，慢悠悠地漂浮著，織成一張迷迷的網(wǎng)，叫人看不到遠(yuǎn)處的光景。

    可跑得近了，才發(fā)現(xiàn)，一直站在那里等著自己的人似乎從來沒有走動過，賀言還站在那兒，背微微靠著那個電線桿。

    才平和的心又開始焦躁，到現(xiàn)在他都還沒想好該怎么處理他和賀言之間的關(guān)系，A先生自從那次郊游回來后就沒怎么跟自己聯(lián)系，可是錢還在往自己賬戶里打著，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樣子的心思。

    還沒等云毓得出一個行之有效的解決方案，賀言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并且小跑到了云毓身邊，熟練接過了他手上的保溫袋，他先掂了掂保溫袋，才笑著說道：“班長今天來得好早?！?/br>
    不管是話語還是表情似乎都沒有什么異常，和以前一模一樣。

    可這又讓云毓心中升起了一些愧疚感，總覺得賀言話里有話，想要解釋又覺得多余，只小聲回應(yīng)：“因為起得稍微早了一點(diǎn)?！?/br>
    “嗯，那班長昨天有和阿姨好好玩嗎？”賀言邁開步子往門口走，照顧著云毓，總會慢一些，甚至落后于他小半個身子。

    才提到程頤嘉，云毓就有些止不住的開心，點(diǎn)點(diǎn)頭應(yīng)了聲嗯。

    賀言看著云毓嘴角終于翹起來了一些，他自己的話音里都多出來了一些不容易察覺到的笑意，“我昨天也有在家里好好學(xué)習(xí)！”

    “有好好學(xué)習(xí)就好呀，馬上就要考試了的?！痹曝惯€是低著頭走路，看著保溫袋上晃來晃去的花紋圖案。

    早讀還是那個早讀，可是云毓的心卻不能沉下來，除了背書，他就在想怎么和賀言開口，跟他說不帶早餐的事，等好不容易有了頭緒也已經(jīng)下課。

    他剛要開口，就看到賀言手上纏著的繃帶，當(dāng)即腦袋就宕了機(jī)，耳朵里也是嗡嗡的。

    這一路他都沒有發(fā)現(xiàn)過，怎么會突然受傷！

    賀言橫過了手還要去提保溫袋，云毓急急忙忙先抓住了提手，仰著頭問道：“你的手，怎么回事呀?！?/br>
    懸在半空中的手頓了頓，賀言只露出了一個輕松的笑來，說道：“沒什么大事，就是昨天想削個蘋果吃，結(jié)果劃手上了?！?/br>
    云毓用指甲摳著提手上的花紋，心緒又不能平靜了，過了一會兒才問道：“那你疼不疼？”

    “不疼的。”賀言就要奪過云毓手里的保溫袋，結(jié)果被云毓躲過。

    云毓倒是比誰都占理，說道：“你受傷了就好好休息，這個我來就可以?！?/br>
    云毓咻得一下就跑開了，只留下了賀言一個人在桌邊站著。突然又覺得云毓笨笨的了，一個桌子椅子都沒幫過去，那把飯盒放哪兒呢。

    不過笨笨的也好，說不上可愛吧，總歸是不討厭。

    賀言直接把椅子立在了桌子上，搬著桌子就往外走，正好遇到了發(fā)現(xiàn)不對所以返程的云毓。

    云毓眉毛都皺成了一團(tuán)，跑過去就要接過賀言手上的桌子，自然又被賀言躲過。賀言笑著說道：“沒事，真不疼，傷口也特別淺，真的一點(diǎn)事兒都沒有，班長你信信我?！?/br>
    賀言又做出那樣一幅可憐巴巴的表情，云毓倒也真沒了去強(qiáng)硬讓賀言松手的理由，只把上面的兩個凳子提了下來，跟著賀言一起往外走，布置餐盒。

    這次云毓沒再給賀言插手的機(jī)會，飛快地把兩個人都飯盒都放好。賀言看著面前擺得好好的餐盒，沒來由想要逗人玩。

    不是都拒絕了么，怎么還要關(guān)心人，也不怕自己誤會了么。

    賀言笑著問道：“班長是不是在關(guān)心我？”

    他有想過云毓會不回答，或者紅著臉說自己，可是就是沒想到云毓會應(yīng)下聲來，說了一聲是。

    而事實也確實是如此，自責(zé)感將云毓整個包裹起來。

    明明只有一天沒有見面怎么他就受傷了。

    如果要吃水果的話可以和他說的呀，如果昨天他去找賀言了他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受傷。怎么可能沒事呢？一定是很大的傷口，一定也很疼很疼。

    云毓低下腦袋小心喝粥，賀言也突然覺得嘴里有些寡淡，想要說些什么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于是兩人也只是沉默地吃著早餐。

    云毓想要拒絕的話語再也說不出口，他真的有點(diǎn)害怕，好在是緊接著幾天的相處里，云毓沒有在賀言的身上發(fā)現(xiàn)什么別的傷口，這才放松下來。

    這些天里賀言對自己很好，或者說是，他一直都對自己很好，像是長久以來的愛戀得到了回應(yīng)，只可惜是不合時宜的。

    他們照常一起上學(xué)，照常一起學(xué)習(xí)，又照常一起放學(xué)，賀言也沒有再提起過喜歡的事情，有想過時間干脆停止在這一刻，可是這樣對賀言實在是太過不公。

    在確定賀言沒有那種像電視上說的那種自殘舉動后，云毓又開始有些動搖了，想要早日跟他把話說明白，又不知道就算說明白了賀言會不會還堅持。

    亦不清楚這份喜歡是真的，還是來自新鮮感，這份喜歡的保質(zhì)期會有多久。

    晚自習(xí)結(jié)束，賀言一如往常一樣坐在位置上等著云毓收拾東西，趴在桌子上，看著云毓將資料冊按大小排號放進(jìn)書包，正好將筆盒塞進(jìn)留出的小空隙中，小聲說道：“班長好漂亮?！?/br>
    教室里面還有幾個沒來得及走的學(xué)生，云毓第一反應(yīng)是抬頭去看別人有沒有聽到這句話，細(xì)窄的胸脯也起伏劇烈了一些，他不打算回應(yīng)賀言的話，只是收拾書包的時候?qū)⒌酶绷艘恍媒袝趽踝∷纳眢w，如果可以的話，干脆也把臉遮住好了。

    刻意加快了速度，想要快點(diǎn)逃離這個地方，就連在路上也沒有說什么話。

    云毓好緊張好緊張，反觀賀言，他倒是很輕松，甚至還強(qiáng)硬幫云毓背起了書包，理由是今晚云毓教他做題了，他怎么都要報答報答，到了分別的時候，賀言才把書包還給云毓，坐上了司機(jī)的車。

    司機(jī)是敬老爺子專程給賀言配的，也是賀言來到南城后才開始為他服務(wù)，這位小少爺?shù)囊慌e一動倒是能都被他看在眼里，亦總覺得，他近來情緒緩和了不少，沒有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就發(fā)脾氣。

    好像，這都與那個曾經(jīng)坐上車的同學(xué)有關(guān)。

    司機(jī)也是退伍老兵，知道該說什么該做什么，不去過問也不去參與，只負(fù)責(zé)地工作，將賀言送到郊區(qū)的那座別墅后就可以離開。

    賀言知道這位司機(jī)會把自己的近況都告訴敬老爺子，不過他并不抵觸這個，敬老爺子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為數(shù)不多的親人。

    或是因為愉悅，按指紋進(jìn)屋的時候甚至都哼起了小調(diào)，照常開了門，可卻又皺起了眉頭。

    強(qiáng)烈的領(lǐng)地意識告訴他，這個空間里還有別人，并且這個人自己不喜歡。

    很快，設(shè)想得到證明，樓梯上走下了一個人。

    與賀言有著相似眉眼，表情卻更成熟，身姿也更魁梧的男人。

    賀言就站在門口，看著賀允平，看著他慢慢走下樓梯，走到離自己不遠(yuǎn)處的地方，他甚至沒有換鞋，身上還穿著商務(wù)西裝，像是剛剛結(jié)束什么會議就匆匆趕來的。

    臨城和南城還是有段距離，也算是遠(yuǎn)道而來。

    賀允平似乎永遠(yuǎn)冷靜，散發(fā)出年長者的威壓，淡道：“解釋一下?！?/br>
    就是這份威壓最讓賀言厭惡，整個人近乎暴起，額上的青筋突突跳動，到底還是壓下怒意，反問：“誰他媽讓你進(jìn)來的，在我讓你滾之前，自己出去。”

    賀允平卻只是自顧自地說道：“我只能知道你的支出情況，卻不能看到錢款的具體走向，作為你的父親，我覺得我有權(quán)利知道，是嗎？”

    “父親？”賀言微微抬起頭，語氣沒有任何起伏：“你不覺得在你背著我媽出去找女人的時候，這個詞就已經(jīng)廉價到已經(jīng)無法讓我認(rèn)可了么？”

    回應(yīng)賀言的是一陣沉默，也是真實。

    年幼的時候他也會期待著爸爸回家，牽著mama的手問爸爸什么時候帶他去游樂園，回應(yīng)他的都只有沉默，夜晚電話里的爭吵只會讓mama紅了眼眶，好不容易牽著mama的手走去游樂園，卻偶爾會撞見他所渴望的父親的懷里坐著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小孩，走在賀允平身邊的也是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

    就好像，他和mama才是受到唾棄的第三者，是來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

    賀允平身邊的女人換了又換，小孩也換了又換，沒有一次是mama和他。

    因為這個，敬蘭思有些生病，于是賀言再也不敢提爸爸的事情，和敬蘭思一起去了林安住，可是他們才住了沒多久，賀允平就帶著很多禮物來接他們回去了，mama那個時候也還是很開心的，當(dāng)然他也很開心，畢竟回家之后爸爸真的有在家里陪他們，他也真的坐到了爸爸的肩頭上。

    好景不長，很快，賀允平就以工作忙的借口離開了家里，又回到了一開始的樣子。

    賀言怕mama傷心，只能乖乖學(xué)習(xí)乖乖考試，拿著全是滿分的成績單回家的時候才會讓陷入抑郁的敬蘭思稍微露出一點(diǎn)笑容。

    可是到后來還是沒能留住mama，就算他再努力，他也沒能留住mama。

    mama的爸爸是軍區(qū)老司令，mama的mama是特別特別厲害的醫(yī)學(xué)教授。他有看過照片的，mama年輕的時候特別漂亮也特別有活力。他的mama本來該過著常人所不能及的生活，卻毀在了一個窮小子的手上，被他吸干了血，榨干了最后一點(diǎn)生機(jī)，最后枯瘦成為一張白紙碎在了地上。

    苦痛的回憶已經(jīng)讓賀言意識有些不清醒，耳朵里也只是嗡嗡的叫聲，恍惚間，他聽到賀允平對自己說道：“爸爸已經(jīng)和以前的那些不清不楚關(guān)系斷開了，從今往后爸爸只會愛你一個。”

    聲音很遠(yuǎn)很遠(yuǎn)，可卻有力到可以將耳膜都震出血來，賀言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只笑著質(zhì)問：“別啊，斷開干嘛。我算算啊，賀冉薇，小我半個月，賀瑤瑤，小我半歲，賀蘊(yùn)雪，小我兩歲······賀之之，我聽人說才出生不久吧，那也就三四個月大，還沒斷奶呢，你就要跟人家阿姨，或者我叫一聲jiejie離婚，你讓人家怎么活啊，十幾二十多個孩子，還有她們的mama，怎么也有四五十號人吧，人家年紀(jì)輕輕跟了你，你倒好，一腳踹了，這就是你嘴里的‘不清不楚’？賀允平，你問問自己，都是第一次做人，怎么你就這么狠得下心呢?！?/br>
    “或者我猜一下——”賀言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你他媽是不是生不出來兒子了這才轉(zhuǎn)頭想到我了啊哈？”

    rou眼可見，賀允平的臉沉下了好些，只強(qiáng)裝鎮(zhèn)定：“賀言，跟我回家，爸爸真的知道錯了?！?/br>
    “回家？錯了？”這兩個詞也突然讓賀言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靜，還是那樣的笑，話語卻刻薄低冷：“跟你回去之后好讓你繼續(xù)催眠我，告訴我我媽從樓上跳下去是自殺，告訴我你推她是叫做正當(dāng)防衛(wèi)，告訴我我媽才是瘋子你才是可憐巴巴的受害者嗎？”

    “沒想到吧，就算被你逼著改了遺囑，我媽的遺產(chǎn)也全是我的，你挺難受的吧，是不是也想著為什么我沒有和她一起死，也挺納悶兒為什么不管是電擊還是催眠都沒能讓我忘掉你推她下去的那一幕？”

    “你不覺得，你已經(jīng)拿到足夠多的東西了嗎，你手里的公司，我手里的錢可都是我媽用命換來的啊?！?/br>
    “哎，賀允平，你說，要是什么時候外頭劈下來一道雷，我和你站在一起，死的是你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