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鈞原先并不住在這里，他與付玉昭當時都是上一任掌門的親傳弟子，有各自專門的住所，直到付玉昭繼任掌門之位后，他便被撥到了這處宅子長住，一直到他和付玉昭成為道侶，除了平日的灑掃啞仆，萬鈞都沒有再見過他人。

    與其說這是掌門恩賜，倒不如更像……帝王在圈養(yǎng)掌中的寵姬。

    趙月嫣的出現(xiàn)打破了萬鈞與付玉昭之間慣有的平衡與寧靜，她急匆匆地攜帶著山外的風雨趕來，直截了當?shù)貙⑦@一派的和平假象撕開了一道口子。

    這道口子越裂越大，萬鈞本該相信付玉昭的說辭，畢竟他是自己值得托付終身的人，他那天相信了趙月嫣是華山的小師妹，但他每次想到付玉昭所描述的三人在一起求學的時光，眼前就如同被蒙上了霧，只能模糊地看到輪廓。

    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什么時候發(fā)生的事情，他一概不知。

    還有萬家……趙月嫣提到萬家的事情，萬家究竟出了什么狀況，都已然淪落到要趙月嫣寫信向家里求助。

    如果可以，他甚至覺得是這一切都是趙月嫣在撒謊。

    他希望是趙月嫣騙了他。

    除了關于付玉昭的記憶，他的腦海里竟然想不起任何其他完整的，清晰的片段。

    萬鈞從來沒有懷疑過付玉昭，按付玉昭所言，他們自幼便是最好的竹馬，是背后可以托付給對方的搭檔，雖然眾人對師弟迎娶同門師兄這件事頗有微詞，但付玉昭力壓眾人，還是讓兩人修成正果。

    萬鈞清楚地記得那一天晚上，紅燭尚未燃盡，付玉昭坐在床沿，將兩人的發(fā)尾剪掉后用紅繩細細地纏在一起，對他柔情脈脈地說道：“師兄，我終于娶到你了?！?/br>
    可是為什么……萬鈞在回憶這個片段時，有時候是在這間屋內，有時候又在山腳的祠堂里。

    這兩個毫不相關的地方，在萬鈞的回憶里輪回穿插，這些大大小小的瑣碎事情如若針扎一般，　令萬鈞寢食難安，心如刀絞。

    這幾日他愈發(fā)感覺記憶混亂，偶爾午夜夢回時，他看著枕邊人熟睡的模樣，竟萌生出想將付玉昭活活掐死的沖動。

    萬鈞頓時被自己的這一舉動給嚇得毛骨悚然，他一方面無比自責，不該對相濡以沫的愛侶生出如此惡毒的想法，一方面又憎恨自己，怎么會記不清這諸多的往事，才導致思緒紊亂，以至于差點鑄成大錯。

    還沒等萬鈞再深度思考更多，意外卻先行他一步。

    萬鈞被刺殺了。

    事情發(fā)生的十分突然，那人用付玉昭的佩劍抹了他的脖頸，真是奇怪，掌門的貼身兵器，為什么會在歹人的手里？他又是被誰殺了？

    脖子一涼，熱血一灑，兩眼一黑，萬鈞當場昏迷不醒，再無知覺了。

    還好，呼吸還在，萬鈞沒有死。

    也不知道該說是幸運還是倒霉，兇手的手法有些拙劣，沒有一劍斃了他的命，起碼萬鈞能感受到自己是陷入了永無止境的沉睡，而不是直接見了閻王。

    他在無盡的昏迷中陷入了陳年往事，記憶如潮水般向他涌來，將他死死地困在里面，令他無法呼吸，萬鈞夢到了從前他與付玉昭從年少的事情。

    付玉昭天生白發(fā)，面容艷麗，姿色無雙，但透露著陰鷙深沉，身板又有些弱不禁風。人們很難將他與劍法卓然的絕世天才所聯(lián)想到一塊。

    但等真正見到了付玉昭的時候，眾人第一眼并不是被他的容貌所惑，而是被他的劍氣所震撼。

    可惜白發(fā)一直被視為是不祥之兆，各大宗門仙家，都不會輕易收留這樣異類的人作為弟子。再加之付玉昭無父無母，身后也無宗族為他庇佑，以至他即使被隱仙宗掌門收為弟子之后，還是經(jīng)常會被同門惡意欺負。

    稚子向來不無辜，散發(fā)的惡意也是最直觀的，尤其是在年紀相仿的同齡人里。

    原本你我之間差距或許只是你比我多學了一招，我比你少用了一份功，但付玉昭的出現(xiàn)，則將他和其他弟子直接拉開了一個新的高度。

    旁人你追我趕數(shù)十年，或許都不會夠得到付玉昭的一片衣角。

    這樣過于明顯的差距，使得付玉昭不過才嶄露頭角，就遭到了其他弟子的一致孤立，與之相對應的是，萬鈞一直都是弟子里人氣頗高的師兄。

    他出身于名門世族，背靠顯赫一時的萬家，出身優(yōu)渥再加上從小便展露出劍法上的造詣，僅僅十二歲那年，他就被隱仙宗收為親傳，又過了五年之后，他十七歲就已經(jīng)成為了英俊瀟灑，豐神俊朗的大師兄。

    他見到付玉昭的第一眼，便被他深深所吸引住，無法自拔。

    那時付玉昭大概才十五六歲，站在人群里獨自抱著劍，一言不發(fā)，他頭發(fā)束得很高，只斜斜地插了一支玉簪，萬鈞被師弟們擁簇著站在高處，一眼就望到了臺下的付玉昭。

    萬鈞對付玉昭早有耳聞，眾人時常在他身邊議論紛紛，有人說他是天生煞星，所以才會克死父母，也有人說付玉昭出劍極快，勝多負少，曾經(jīng)一招就打贏了敵手。

    而等萬鈞真正地再和付玉昭推進關系時，已經(jīng)又是一年后的事情了，彼時的付玉昭已經(jīng)變得光彩照人，如同璞玉一般被仔細打磨過，他的劍法和才華蓋過了他的一頭白發(fā)，被掌門也收入了親傳之一。

    人們再次提起付玉昭時，不再如昔日那般調侃他是不詳?shù)呢?，只會惋惜地說他是命運多舛，心性堅韌，好事多磨，日后必能成大事。

    他與付玉昭同為親傳之后，聯(lián)系自然緊密了起來，兩人時常在觀星臺上一同論劍，偶爾一起下山外出修行，付玉昭的身上漸漸沾染了些人氣，其他弟子見到他時也會尊敬地稱他為小師兄。

    所有事情似乎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他與付玉昭在日常相處中漸生情愫，感情無比親密，等付玉昭繼任掌門后，兩人順理成章地結成了道侶。

    對萬鈞而言，這一切事情的發(fā)展都是那么合理且沒有波折。

    然而，這些年少綺夢如同幻影般轉瞬即逝，結為道侶的那一天夜，他與付玉昭沒有綰青絲，沒有共飲酒，甚至連付玉昭的柔情都是假象。

    這些事情，從始至終都沒有存在過。

    ……

    那一天晚上……是付玉昭把他按在祠堂里強jian了。

    他的記憶都是假的。

    萬鈞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