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鄒樂大概在五、六點的時候就出門了,孔小慢睡得迷迷蒙蒙的,只聽到了一些細碎的動靜。 等他完全睡醒,揉著眼睛走到店里,看到坐在柜臺后的陳桐時,腦子才開始緩慢地轉(zhuǎn)動起來。 鄒樂到了三個月一次的發(fā)情期。每到這個時候,陳桐就會親自看店,鄒樂則去附近的小旅館開一間房,在里面度過煎熬的三天。 按照常理,發(fā)情期會持續(xù)一周的時間,但鄒樂嫌耽誤事兒,過完三天就要回來。所幸后幾天的發(fā)情反應(yīng)要減弱不少,再加上鄒樂意志力比較頑強,靠抑制片和阻隔貼就可以解決。 陳桐看他睡眼惺忪地走出來,朝他招招手,道:“快過來,正想喊你呢?!?/br> 她把一袋瓶瓶罐罐塞到孔小慢懷里,“鄒樂這個馬大哈,連營養(yǎng)劑都能忘記帶。你給他送過去,多泡一點放在床頭,要是不行就先喂他喝幾口,免得休克了?!?/br> 市面上有形形色色的抑制劑和營養(yǎng)劑、阻隔劑等,一般高檔點的為液態(tài),前兩者還會配備針頭以便使用。而鄒樂用的是粉末型,得用熱水泡開,藥效也弱一些,唯一的優(yōu)點就是便宜了。 每次發(fā)情期他都要消耗不少這類專用的藥品,雖然三個月才會來一次,但是對一個收入微薄又處在大城市的Omega來說也算是一筆不菲的開銷,想必陳桐給他不一樣的工資待遇也有這個原因在內(nèi)。 鄒樂去的那家旅館離超市不算近,孔小慢腿腳慢,陳桐就讓他開那輛三輪過去。小三輪有點年頭了,一路上顛個不停,孔小慢感覺屁股又痛又酸。 到了之后他把車鎖在門口,袋子拎在手上,慢吞吞地走了進去。 旅館老板本來拿著手機在看,聽到動靜后頭抬起來,看這人一臉無精打采地說道:“找一下309的鄒樂,送東西。” 鄒樂剛進房間就發(fā)現(xiàn)忘帶了營養(yǎng)劑,跟陳桐聯(lián)系完后又向旅館老板打了招呼,一會兒可以讓送東西的人直接上去,免得他在下樓的途中就昏過去了。 老板打量了孔小慢一番,先是給309打了兩遍電話,那頭沒有要接聽的意思,他才拿過孔小慢的身份證讓他登記,邊問道:“孔小慢是嗎?Beta男,22歲?和309房客認識嗎?” 孔小慢當(dāng)作沒看到他防賊一般的眼神,點了一下頭,回答道:“認識?!比缓笤诘怯洷旧虾炏伦约旱拿?,推到老板的面前。 老板不好再過多反應(yīng),況且這又是個Beta,沒Alpha那么危險,他只能把身份證和房卡一起遞給孔小慢,給他指路:“走到盡頭上三樓就是?!?/br> 鄒樂選的旅館開了有十來年,又是在地段一般的位置,旁邊挨著一家飯館,弄得這里破落又嘈雜。 孔小慢爬完窄小的樓梯,走上三樓,根據(jù)門牌搜索著鄒樂那一間,腳下時不時踩到一塊翹起的地板,隔著鋪在上面的地毯,發(fā)出“咔嗒”一聲。 他進309的時候鄒樂已經(jīng)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了,嘴里不住地哈著氣,兩手撓著床單,但又看得出沒用什么勁,整個人軟綿綿的。 孔小慢想起陳桐的囑咐,讓他盡量少碰鄒樂,說Omega這時候都情緒不穩(wěn)定,要是不高興了就別惹他,放下東西就走。 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看鄒樂沒有要醒的意思,就過去拿起熱水壺?zé)?,再坐在桌前,給每個杯子都倒了一點營養(yǎng)劑。 熱氣從壺口蒸騰而出的時候,孔小慢的眼前模糊了一下,他莫名回憶起第一次見到鄒樂時的場景。 那是他被陳桐撿到店里的第二年,是在一個初春,跟現(xiàn)在一樣,他喜歡窩在照不到太陽的角落里,不同的是那時候他更愛發(fā)呆,經(jīng)常一坐就是一整天。 有天晚上店里來了個漂亮的小男孩,臉上有點灰,身上衣服也單薄得很。他在面包架子前翻了半天,最后挑了最大包又便宜的一袋,有些猶豫地問陳桐:“這包多少錢……?” 陳桐報了一個數(shù)字給他,他“哦哦”兩聲,低頭在褲兜里挖了半天,腳下怪異地挪動幾步,在兩人看不見的地方慌亂地眨著眼。要是是有經(jīng)驗的老板就會發(fā)現(xiàn)這是想偷東西的樣子,可惜陳桐沒有。 不知是經(jīng)過怎樣的一番掙扎,男孩最后把面包放在了柜臺上,一雙圓眼瞪得大大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對不起,我……我沒有錢……你們這兒招工嗎?我什么都可以干的?!?/br> 陳桐沒想到會從顧客嘴里聽到這種話,驚訝了片刻,隨即犯起了難。 這間店面是她離婚時分來的資產(chǎn),之前一直是前夫在打理,本來動過把店盤出去的念頭,但隨著投出去的稿子一次次被退回,加上沒有了前夫的資助,她不得不給自己弄一點經(jīng)濟來源。 雜貨店的生意不算好也不算差,勉強能在回本的基礎(chǔ)上賺點小錢。后來她又把孔小慢撿了回來,好在孔小慢是個能吃苦的,從來也不叫累,也不嫌工資低,在他的幫忙下陳桐才有時間搞網(wǎng)絡(luò)直播的第二副業(yè)。 她給孔小慢開的工資已經(jīng)夠低了,前三個月只管吃住,住還是和她一起窩在雜貨店里面的小房間里,這里連洗澡的條件都沒有,得去大澡堂。 后來這口氣緩過來了,給他的工資就變成了一千,要是她直播收益好,還會多給孔小慢加一個葷菜。 ——可這要再加一個人。陳桐有些哭笑不得,她這都快變收容所了,撿一個還不夠,這又來一個。 看陳桐遲遲不給他回答,男孩眼里的淚水控制不住地涌了出來。他跪坐,又或是跌坐在地上,語無倫次地哭著說:“求、求你了老板,我什么都可以做的,我,我還在發(fā)情……發(fā)情期,我躲了好久才躲開那些Alpha,我要是出去的話會……會被……” 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到最后連完整的字都吐不出來,只是一味地流眼淚,渾身抖個不停。 陳桐聽了大吃一驚,店里兩個人都是Beta,沒有信息素的引導(dǎo)他們不太容易分辨出他人的性別。但仔細觀察一下就會發(fā)現(xiàn)眼前的男孩臉紅撲撲的,嘴也干燥得起皮,不像是在外面受了凍,更像是自身發(fā)了熱,把水分都燒干了。 這下她坐不住了,趕緊把他攙起來放到凳子上,拿紙給他擦臉,一旁的孔小慢都忍不住歪頭看了過來。 小男孩大概真的太害怕了,又坐在凳子上斷斷續(xù)續(xù)地哭了好久,最后實在流不出眼淚了,才抽抽噎噎地自報家門。 他說這是他第一次發(fā)情,也就是成年時的分化期。原本他還不知道自己身上發(fā)生了什么,只以為是普通的發(fā)燒,結(jié)果他上班的工廠直接把他扔出了宿舍,說不需要他這樣的麻煩員工,工資也沒結(jié)。 他迷茫又難受地一路走過來,路上不少人都朝他投來異樣的目光,有些長得高大一點的男人女人甚至還想強行帶走他,臉上的灰也是在逃跑時蹭上的。 后來找了一家旅館在里面硬熬了兩天,他身上的現(xiàn)金就用完了,退房之后只能繼續(xù)沿路走,想給自己找個容身之所,又不知道哪里才不會把他這樣的人接著扔出來,直到他踏入這家店。 男孩睜著哭到紅腫的眼皮,哀求道:“我真的什么活都可以干的,沒有工資也可以,只要能給我一個睡覺的地方,我知道Beta是聞不到信息素的,我在這里不會影響你們的……” 對著這幅場景要是還能說出拒絕的話,那就不是陳桐了。她嘆了口氣,把肩上的毯子拿下來,蓋到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