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一絲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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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曄昏昏沉沉,在半睡半醒間掙扎,感覺身上一會冷一會熱。有人在不住地幫他擦汗,喂他喝水吃藥,偶爾睜開眼也能看到模糊的人臉和關(guān)切的眼神。但他實在很累很難受,苦澀的藥湯灌入喉嚨,讓他覺得滿心悲苦。 他輕輕地哭了起來,喃喃自語:“好苦……我不要喝了……不要再喝了……” 低沉的嗓音溫柔地安撫他:“不喝了、不喝了,這是最后一碗,喝下去就好了,聽話……” 他愈發(fā)用力地推開那人,哽咽著哭訴:“我不要聽話……不要聽你的話……我要父皇……父皇救我……父皇……好苦……好苦……” 他就那樣念叨著,沉沉地又睡了過去。李景肅手里拿著藥碗,看著他眼角的淚痕和緊皺的眉頭,向來堅硬的心也如同碗中殘余的藥汁一般,苦澀無窮。 一旁的御醫(yī)程艾心驚膽戰(zhàn)。眼瞅著天色已晚,一天的時間過去,皇帝的熱度還沒有退卻。他非常擔心李景肅一怒之下責怪自己醫(yī)術(shù)不精,直接砍了他泄憤。 他的確是御醫(yī),在宮中服侍司徒曄多年,對小皇帝的身體狀況十分熟悉。朔陽城破時,他本來跟隨御駕出宮,可半路上便走散了,獨自逃跑時被北茹騎兵抓住。因他自述是大夫,李景肅又下令遇到醫(yī)者匠人不許殺害、務(wù)必活捉,這才保全性命做了俘虜。 整整一天他盡心盡力地照顧司徒曄,既是分內(nèi)事也是為了保命。然而他沒想到,李景肅也幾乎整天守在帳中。喂水、喂藥、擦汗、換衣,這些本該是他做的事都被李景肅搶了去。看他照顧小皇帝的細致溫柔,很難想象皇帝身上那些難以啟齒的傷處都是拜這人所賜…… “程艾?!崩罹懊C沉聲叫他,嚇了御醫(yī)一跳,“他的病情怎么還是不見好轉(zhuǎn)?” 程艾心驚膽戰(zhàn)地回答:“將軍恕罪。依小人愚見,今晚讓皇上再好好睡一覺、注意保暖,明日即便不能痊愈,熱度多半也會退下去。將軍不必過于擔心?!?/br> 李景肅“嗯”了一聲:“那你先下去吧。穆陵,讓他睡在你帳篷里,方便有事隨時叫來。” 把人都遣退之后,李景肅脫下外袍,吹熄了帳中燈火,緊挨著司徒曄躺下,熟練地把人摟在懷里。迷迷糊糊的少年本能地倚靠在他胸前,熱乎乎的腦袋擱在他的肩窩上,讓李景肅瞬間又起了欲念。 該死的,他的自控力分明沒有這么差! 李景肅懊惱地抓了抓頭發(fā),卻舍不得放開懷里的人。當然他不是沒想過,現(xiàn)在小皇帝生著病發(fā)著燒,不會倔強跟他對著干,也不會說些惹他生氣的話,cao弄起來一定柔順可人??梢浅萌酥5竭@種程度,那就真的跟禽獸沒區(qū)別了。 他忍著胯下的沖動,捧起那張小巧精致的臉,細細地反復(fù)親吻。病中的少年懵懂無知,只溢出些斷斷續(xù)續(xù)的呻吟,軟綿綿熱乎乎的身體任憑他擁抱擺弄,讓他愈發(fā)沉淪、欲罷不能。 若從今日開始對他好些,他是不是,還能存一點奢望? 第二天早上,司徒曄是在李景肅懷里醒過來的。 男人近在咫尺的臉前所未有地安靜,讓司徒曄起初有些茫然。他的熱度雖然退了,腦子還沒有完全清醒,一時間竟然想不起眼前的男人是誰,只覺得這人相貌英俊、儀表堂堂,實在很有男子氣概…… 片刻之后陡然驚醒,急忙掙脫男人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手腳并用地遠離對方。李景肅被他弄醒,皺著眉頭睜開眼睛,看到他已經(jīng)恢復(fù)清醒,臉上浮現(xiàn)出驚喜。 “你醒了,熱度退了吧?” 說著拉著胳膊把他拖回身前,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司徒曄咬著嘴唇,忍受著男人的擺布,這才想起自己好像是發(fā)燒了、病了一兩天。 “嗯,應(yīng)該是沒事了??磥砟莻€程艾的醫(yī)術(shù)確實不錯?!?/br> “程艾?”司徒曄聽到熟悉的名字頗為驚訝,“你剛才是說程艾么?” “是啊,他自稱是御醫(yī),自請為你治療?!崩罹懊C邊說邊不動聲色觀察他的反應(yīng)。 司徒曄流露出悲傷的神情:“他也被抓了么……” “有個熟悉你身體狀況的御醫(yī)再好不過。我軍中的大夫,到底比不上你皇宮里的?!?/br> 司徒曄悶不吭聲,顯然并不高興。李景肅看他這樣,心里不免又煩躁起來,沉聲道:“既然病好了,準備動身吧。大軍已經(jīng)為你耽誤一天行程,不能再耽擱了!” 說完便不再理會他,起身喚來貼身親兵服侍自己更衣,同時讓人把程艾叫來,讓他負責照料司徒曄的起居日常。 君臣相見,司徒曄終究忍不住落了淚。程艾也是淚眼婆娑,在司徒曄面前長跪不起。 李景肅看到這場面更是心煩,冷冰冰地丟下話來:“我是讓你照料永嘉帝,不是讓你陪他哭的。再讓我看到這樣,你這雙診脈配藥的手,我看就不用留著了!” 司徒曄敢怒不敢言,只得匆匆擦去眼淚。他心里還惦記著那晚李景肅的許諾,擔心著俘虜?shù)拇鰡栴}。因而走出中軍帳,發(fā)現(xiàn)俘虜們與普通士兵一樣被分發(fā)了早飯,他一直提著的心才略略放下。 不管怎樣,這人總算沒有欺騙敷衍他。 離開中軍帳,李景肅便對他不理不睬,徑自前去處理軍務(wù)。司徒曄被親兵敦促著坐進囚車,親兵用鐵鏈將囚車鎖好,便也不再理他。 方淮和騰毅趁機上前向他行禮,低聲詢問:“皇上無礙么?昨日大軍滯留,又一整天沒有見到皇上從中軍帳出來,臣等十分擔心……” 明明是真切的關(guān)心,司徒曄聽在耳中卻無比心虛又無地自容。他知道方淮和騰毅這些正直的青年官員不會往別處想,可其他人呢?看到他每晚都被帶進李景肅的帳篷,會不會有人猜測、甚至猜中…… 因為心虛,他的聲音便也止不住發(fā)抖:“沒、朕沒事,就是昨天著涼了,發(fā)了寒熱……” 方淮憤然道:“那些北茹人也太過分了!讓皇上穿得這么單薄,怎能不著涼?” 騰毅也道:“給我們這些人倒是一人發(fā)了一件衣服。臣等將衣服勻給皇上,不能再讓皇上這樣受風(fēng)寒了?!?/br> 司徒曄精神一振:“是么,給你們都發(fā)了衣服?飲食是不是也有改善?” 二人點頭,告訴他北茹人從昨天開始便改善了俘虜?shù)拇?。每個人都被發(fā)了一件衣服,原本一天僅有一餐的食物分發(fā)也增加到兩餐。盡管衣服破舊、飲食簡陋,總是比之前要好一些。 “……也不知這些野蠻人怎么突然開化,竟然想要善待俘虜,真令人驚訝?!狈交吹馈?/br> 司徒曄想到李景肅嘲弄他的話,想到當時自己裸著身體面對敵將哀哀懇求,內(nèi)心愈發(fā)恐慌,生怕俘虜待遇改善的內(nèi)情為人所知,連視線都不敢再與兩人對視。 若被人知道……若被方淮、騰毅等忠心耿耿的臣子知道…… 他們會怎么看他?怎么說他?他根本不敢想象…… 一個年輕人忽然提著一件衣服,徑直來到囚車前,行了個禮。司徒曄認出這是自己的堂兄、封號為燕王的司徒瑋。方淮和騰毅連忙對這位年輕俊美的王爺行禮。 司徒曄打起精神問道:“燕王何事?” 司徒瑋滿臉嫌惡之色,指著提在手上的衣服:“臣想請教皇上,昨日分發(fā)給臣等的衣服從何而來?” “朕與北茹大將軍談了談,希望他能改善俘虜?shù)拇?。至于衣物從何而來,朕也無法過問。燕王為何有此一問?” 司徒瑋冷笑道:“皇上怕是沒仔細看?這衣物,分明是北茹軍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 此言一出,眾人臉色都不好看。司徒曄被關(guān)在囚車里,本來是沒有被分發(fā)衣物的。聽到堂兄這樣說,仔細看了看方淮和騰毅穿在身上的衣服,確實像是從死者身上搶掠來的舊衣。再看司徒瑋,他展示給其他人看的衣服上明顯有一大灘血跡。 司徒曄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把從昱朝百姓尸身上搶來的衣服發(fā)給他們這些昱朝的貴胄官員,無異是一種極大的嘲諷和侮辱,但不難理解這么做的北茹軍的心態(tài)??偛荒芷谕麄儠脥湫碌囊路斫o這些俘虜??伤就綍弦膊荒苷驹诒比丬姷牧錾蟻頌樗麄冝q解。 正在僵持的時候,穆陵走了過來,瞥了一眼司徒瑋,問道:“你們在吵什么?” 司徒瑋沒吭聲。司徒曄答道:“并未爭吵,只想問問——給我等御寒的衣物,是否從朔陽百姓身上劫掠而來?” 穆陵又看了一眼司徒瑋拿著的血衣,冷冷道:“衣服沒有多余,你們?nèi)舨幌胍闼懔??!?/br> 司徒曄猶豫了一下,堅定地說:“這些蒙塵染血的衣物,正是提醒我等之無能,反思江山社稷為何有今日之局面。當做是鞭策,眾卿收下吧?!?/br> 司徒瑋不屑地“嘖”了一聲,故意弄得聲音很大。穆陵對司徒曄的發(fā)言無動于衷,卻因為他這一聲,扭頭瞪了他一眼。司徒瑋立刻噤若寒蟬。穆陵隨即把手里一直拿著的東西送進囚車,放在司徒曄腳邊。 “大將軍吩咐給你的。穿上吧?!?/br> 穆陵說完便走了。司徒曄打開疊放整齊的黑色衣物,竟是一件兔毛制作的斗篷。 司徒瑋看他的眼神,頓時像是能噴出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