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急救
凌晨三點多的醫(yī)院四下寂靜,只有急診室一片沸騰。 季嶼出血量大,為了進一步確定是否傷到內(nèi)臟,剛送進醫(yī)院就被急急忙忙推進造影室做了腹部CT。 急診室自動劃分為兩個方陣,一邊是季嶼,一邊是宋暢。 而莊亦麟除了被驚嚇到,基本沒受外傷。他一直默默站在季嶼病床附近,像個事外人一樣眼睜睜看著醫(yī)生護士進進出出,忙著幫他處理傷口。本不想打擾,但他實在焦心,拉住一個剛忙活完出來的醫(yī)生。 “醫(yī)生你好,請問季嶼現(xiàn)在什么情況?沒大問題吧?”他想知道季嶼就只是皮外傷還是已經(jīng)傷到內(nèi)臟。 醫(yī)生額頭飛著毛毛汗,皺眉說:“從CT造影上看,刀口深度兩公分左右,長度六公分,剛好在左腎旁邊,所幸沒傷到內(nèi)臟,在往旁邊一公分就危險了?!?/br> 一聽內(nèi)臟沒受傷,莊亦麟如釋重負,“所以病人沒什么大問題對吧?” “嗯,也就是刀口較深,所以出血量大,先幫他清理止血,然后縫合傷口,至于那邊的病人……”醫(yī)生看向宋暢,剛要說話,就被莊亦麟打斷了。 “他的死活與我無關,一會兒等警察來伺候就行。” 醫(yī)生看看莊亦麟,問:“你是季嶼的家屬?” “呃……我是。” “幫他去辦住院手續(xù),然后去急診室外面等著,有什么事我們會叫你?!贬t(yī)生簡明扼要的說。 莊亦麟再三猶豫,還是提出個請求:“醫(yī)生,我能不能過去看病人一眼,就一眼。”這個時候他也顧不上許多,就想看看季嶼那狗崽子怎么樣了。 醫(yī)生揚揚下巴:“去吧,看一眼就行了哈?!?/br> “謝謝醫(yī)生?!?/br> 莊亦麟咬著嘴唇走過去,站在季嶼床邊,他身邊有醫(yī)生正在給他清創(chuàng),本來想好說一句寬心的話就走開,殊不知在看見季嶼痛到一頭虛汗、幾乎五官都擠壓在一起的那一幕,他眼底驟然模糊了,鼻腔酸澀,只字難吐。 反而是季嶼,在看到他凄凄的走過的時候,嘴角溢出個痛苦與喜悅并存的笑:“你……不怕了吧……” “我才不怕……”莊亦麟很心煩自己為什么要在這種場合下哭,搞得跟人馬上就要死了一樣,但他就是哭了,怎么著吧! “出去吧,這太血腥了,別看,唔……”季嶼的傷口突然被醫(yī)生拉扯到,疼的他腳趾都摳起來了。 季嶼叫疼的那一下莊亦麟都心都揪起來了,他怯怯的說:“你勇敢點……” 連一旁的醫(yī)生護士都對這倆男人磨磨唧唧的對話給整懵了,一頭霧水:“家屬出去吧,要給病人縫合了?!闭f著不由分的把莊亦麟推出去,然后拉上布簾。 莊亦麟邊往外退邊回頭說:“我哪兒也不去,我就在外面等著……” 辦好住院手續(xù),派出所的警察已經(jīng)在急診室門口候著了,正跟小區(qū)那幾個保安了解情況,見當事人莊亦麟來了,幾個干警就朝他走來。 其中一個眉目剛正的警察向莊亦麟敬了個禮,說:“你好,我們是陸家橋派出所的警察,接到華庭山畔的保安報案說你家門口出現(xiàn)惡性斗毆事件,想跟你了解一下情況。” 莊亦麟不知道這群保安都跟警察說了什么,什么叫“惡性斗毆事件”? 他訕笑一聲扭過頭:“警察同志,你們完全搞錯了,這跟惡性斗毆無關,這是強jian未遂?!?/br> 警察一聽案件比他們了解的要復雜,于是便仔細詢問:“麻煩你把事情經(jīng)過詳細陳述一遍?!?/br> 于是莊亦麟把宋暢是怎么在他家門口堵截他,說了些什么話,又是怎么侵犯他,一直到宋暢在季嶼身上扎了一刀的經(jīng)過,事無巨細全部告知民警。 關于強jian的案子,派出所警察處理過不少,但被害人都是女性,這是他們頭一次接到被害人是男性的強jian未遂案,盡管現(xiàn)今社會開放,對同性戀情的認知和包容都比以前開明許多,但生活和辦案始終是兩回事,后者是要以法律為依據(jù)的。 警察問:“你的意思是宋暢今晚的行為是有預謀的?” “肯定是,否則他為什么要等我到大半夜?難道真的為了給他兒子拿琴譜?你信嗎警察同志?”莊亦麟一氣憤,不免就有些情緒激動。 “你跟那個叫季嶼的是什么關系?” “我們合租這棟別墅,算是租客關系吧?!鼻f亦麟說。 “你們很熟嗎?他能在你受脅迫的時候挺身而出,你們應該很……很要好吧?”這個警察說話拐彎抹角,似乎在含沙射影什么。 莊亦麟聽出來這警察像在試探什么,他惱火,但還是笑著說:“警察同志,這個社會難道已經(jīng)烏煙瘴氣到連見義勇為都那么讓您難以置信了嗎?” 警察咋舌,莊亦麟的犀利讓他一時無語,順了順氣才又問:“你為什么夜里兩點多才回家?” “我去酒吧玩,可以嗎?” “……當然可以,”警察略顯尷尬:“我只是隨口問問?!?/br> 莊亦麟很不滿,他覺得這個警察在質(zhì)疑他,并且對于被性侵對象是個男性抱有某種偏見,說白了就是鄙視。 “如果你對我的話存疑,盡管去小區(qū)物業(yè)查看監(jiān)控?!?/br> 警察也發(fā)現(xiàn)自己的提問有點僭越了,解釋道:“我并無冒犯之意,只是作為警察例行提問,尖銳之處請多諒解?!?/br> 莊亦麟皮笑rou不笑:“客氣了,我還指望您給我討個公道呢。” 那幫警察本來指望今晚給季嶼和宋暢都做個筆錄,但看那倆人的情況連說話都困難,于是留下一個警察看守宋暢,其他人先回派出所了。 這一晚上莊亦麟基本沒睡覺,一直坐在急診室外面的長凳上,不知道是因為氣溫驟降還是什么原因,他一點睡意都沒有,始終精神抖擻的盯著急診室門口,直至季嶼的醫(yī)生走出來。 醫(yī)生告知他,季嶼傷口縫合完畢,人現(xiàn)在因為麻醉原因已經(jīng)睡去,沒什么大問題,天亮了轉(zhuǎn)去外科住院部,觀察三五天,不發(fā)燒沒有出現(xiàn)感染就可以出院。另外醫(yī)生還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項,例如飲食清淡、多臥床休息、不要過度勞累等,莊亦麟一一記下了。 他走進急診室,季嶼輸著液,傷口剛包扎好,相比剛才糾結(jié)的痛苦,現(xiàn)在的他看上去平靜很多,雙目緊閉,面色寡白,噙出的汗還沒干透。莊亦麟拿出紙巾在他額頭上輕輕擦拭,然后蹲下,伏在病床邊,不知不覺就瞇過去了。 莊亦麟都不知道自己蹲著睡了多久,是早晨打掃衛(wèi)生的清潔阿姨把他弄醒的,當他別扭著身子站起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腿麻到像斷了一樣,毫無知覺。他踉蹌的扶著病床坐到床角,看看季嶼,還是幾個小時前那副安穩(wěn)的神態(tài),又抬眼看看相隔了兩張床的宋暢,倒是那人面目全非了,臉腫的跟豬頭rou似的。 大清早的就來了幾個護士,把季嶼轉(zhuǎn)移到住院部,莊亦麟乘隙去食堂給他買了白粥和雞蛋,回到病房時,季嶼已經(jīng)醒了,正眨巴著眼睛東張西望,似乎沒回過神來自己在什么地方。 “肚子餓了嗎?”莊亦麟走進病房。 季嶼一睜開眼看見的是自己最想見的人,一直縈繞在腹部的劇痛都減輕不少,嘶啞著聲音道:“有點兒……”他想說句完整話,但張開嘴才發(fā)現(xiàn)底氣不足。 莊亦麟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壯實的季嶼擺弄到半躺的姿勢,坐到床邊,用小勺舀了一口白粥,吹吹,喂進季嶼口中:“燙你就說?!?/br> 季嶼張口吃著粥,視線卻集中在莊亦麟身上不肯移開。盡管昨晚他疼的渾渾噩噩幾乎失去意識,但他知道是莊亦麟一直守在他身邊,沒有離開過。 他注意到莊亦麟身上還是昨晚那身衣服,但他被窩上頭,還蓋了一件自己的外套。 “你幫我拿的?”季嶼指著那件外套。 “不然呢,”莊亦麟瞥他:“你昨晚就穿了件背心短褲,這么來醫(yī)難不難看?” 季嶼悶著頭:“都那節(jié)骨眼上了,你覺得我還有時間穿戴整齊再出去嗎?我……我差點直接從二樓跳……跳下去了?!?/br> 莊亦麟眼中閃過一絲心悸,憋了半天,千言萬語化作幾個字:“謝謝你?!?/br> “客氣了,”季嶼淡淡一笑:“誰讓你是我室友呢?” 后面這句話,莊亦麟不知道季嶼什么用意,他只知道自己聽著很膈應,還有點被劃撥出局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派出所的警察來到病房,就昨晚的事找季嶼做筆錄,今天來的是另外一撥人,昨晚那個含沙射影的警察沒在。 季嶼給出的口供跟莊亦麟相差無幾,時間線也吻合,整個過程很順利,不到半小時就結(jié)束。 幾個警察同志都對季嶼見義勇為的行為表示贊賞,隨后告知二人他們已經(jīng)查看過小區(qū)監(jiān)控,宋暢也對昨晚的違法行為供認不諱,承認就是有預謀的性侵。 警察同志再次問莊亦麟,問:“據(jù)宋暢說他兒子在跟你學鋼琴,他是你學生家長?” “是的?!鼻f亦麟說。 “在這之前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他對你有意圖不軌的跡象?” “大概有點感覺,”莊亦麟老實說:“他在陪同孩子上課的時候常常會有意無意的盯著我,但從未有過行為和言語上的觸犯,我也就沒當回事,只是我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會膽大到大半夜的來我家門口……” 警察正聲說道:“據(jù)我們了解,宋暢是個同性戀者,結(jié)婚生子也只是為了給家里父母一個交待,他在婚后這些年,從未斷過跟男性的交往,只不過選擇的途徑五花八門,大多時候是包養(yǎng)小男生。但剛才在我們對他問話時,他一而再的強調(diào)自己是真心喜歡你,就算因此被判刑,他也沒有遺憾。” 莊亦麟看了季嶼一眼,季嶼面無表情的把頭轉(zhuǎn)朝一邊,似乎不想聽這些屁話。 “這不是他犯罪的理由?!鼻f亦麟說。 警察點頭稱是,“我們會以故意傷害和性侵罪名起訴宋暢,這基本是沒有爭議的,案子有進展我們會給你們消息,就放心養(yǎng)傷吧?!?/br> 派出所的人剛準備離開,莊亦麟又喊了一聲,問:“沒我們……什么事吧?” 他知道季嶼昨晚把人揍得鼻青臉腫下手很重,他擔心季嶼被找麻煩。 警察笑呵呵道:“你是正當防衛(wèi),季嶼是見義勇為,這都是合法范疇,你們又沒有把嫌疑人打死,能有什么事?” 聽到警察同志的官方回答,莊亦麟懸了大半天的心才放下。 派出所的人離開后,病房里又安靜下來。 也許是因為之前的隔閡還在,倆人都沒什么話好講,季嶼傷口疼得厲害,應付完警察后就頗感疲憊,更是不想說話。 莊亦麟也沒主動找話,經(jīng)歷了昨晚那事,面對季嶼他總覺得別扭,說不上來哪里不對,但就是少了點什么。明明季嶼因為他失控,他最后也因為季嶼失了控,那時候倆人都是歇斯底里的,但幾個小時后,他們又都回歸平靜,淡定的好像雙方都對這個意外釋然了一樣。 只是莊亦麟很確定,這道坎兒只要他過不去,季嶼也別想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