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子爵大人身體抱恙，皇帝陛下十分關(guān)心……”

    留燧明坐在投影前，這是他來到聯(lián)邦那么長時間第一次和祖國的人通訊，哪怕對方是不茍言笑的萊特妮，都讓人覺得格外親切。

    “說是水土不服的緣故，子爵大人都去了聯(lián)邦那么久，還會有水土不服的情況么？”萊特妮問。

    留燧明知道通訊一定是被監(jiān)管著的，也許是防止他說出經(jīng)歷的家族丑事，亦或為了防止他泄露機密，畢竟他現(xiàn)在可是聯(lián)邦少將的枕邊人。但很可惜，他什么機密都不知道。“是的……也許是太想念……”留燧明沒說出“家”這個字，他在帝國也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家，“……想念在聯(lián)邦的日子了?！?/br>
    學習、訓練、出任務(wù)的日子?，F(xiàn)在看來那樣一成不變的時光都顯得那么可貴。

    “我想知道赫利歐，赫利歐?圖亞中校現(xiàn)在怎么樣了？”如果說只有一個能稱為家人的人，那一定就是赫利歐。留燧明急切地問：“我能不能見見他？”

    “唉……”他聽見這位宮廷女官輕嘆了一口氣，正色道，“圖亞中校非常好，正在軍校里繼續(xù)深造。但你們要見面，不合適。”

    留燧明平靜地想了想，赫利歐是帝國的軍人，而自己現(xiàn)在從某種方面來說是站在他的對立面。和自己見面也許還會對他造成不良的影響?！澳f得對，還是不要見面了?！宝虑嗄犄鋈坏卣f。

    赫利歐鐵了心將來會從政，留燧明相信他總有一天會成為軍政兩界的大人物。還是不要和自己這樣有污點的人再沾上關(guān)系。因被傳在俘虜時就與敵國將領(lǐng)暗生情愫，使這位曾經(jīng)的帝國英雄遭受不少非議。不少帝國人并不會認為留燧明可憐，而是覺得他嫁去聯(lián)邦頗有種通敵叛國、茍合成功的感覺。

    “不過圖亞中校曾托我給您帶話，他說他同你講過的志向不會變，會連著你的份一起努力的。”

    留燧明覺得喉嚨酸脹，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說了也沒什么意義吧，他再也不能追隨著赫利歐，別說立志一輩子做他的僚機，就是面也見不上。

    “圖亞中校非常優(yōu)秀，將來一定會娶一為各方面與他相配的妻子，”萊特妮突然有些憐憫留燧明，“您……有些事，還是不要再多想了。”

    留燧明很想問她自己還能多想什么，柯恩娜也對他這么說過。但赫利歐娶一個與他相配的妻子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嗎？

    “您還是先關(guān)心一下自己的事吧，子爵大人，”萊特妮又重整情緒恢復了一位宮廷女官的形象，“您在聯(lián)邦上層的社交圈中建立了自己的人脈了么？關(guān)于兩國即將共建衛(wèi)星城的事……”她滔滔不絕地講了一大堆，留燧明聽得云里霧里。萊特妮見到他臉上又出現(xiàn)那種熟悉的茫然感便停下不再說了。

    詭異的沉默持續(xù)了一陣，留燧明才感覺有點不對勁，放低姿態(tài)：“您繼續(xù)說，我有在聽?！薄昂湍f這些，有什么意義嗎？”萊特妮輕輕笑了一聲，“帝國已經(jīng)不指望您帶來什么利益了。皇帝陛下倘若當初割愛嫁過來一位皇子皇女，短痛固然會有，但更重要的是能盡可能地帶來更大、更長遠的利益，哪怕我們是戰(zhàn)敗國?！?/br>
    “子爵大人，您雖然還活著，但或許還比不上陣亡紀念碑上的一個名字有用?！?/br>
    留燧明的雙手在桌子下緊緊地交叉相握，把自己的指根捏得生疼。眉毛聳蹙著，有些驚愕地望著萊特妮。

    啊……原來他活著還不如死了有用。

    如果他死了，死在撞向“天狼星”的那場戰(zhàn)役。那么這一生雖然短暫，但足以銘刻豐碑、振奮人心。帝國從上到下、老幼婦孺無人不曉他的名字，會說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面對明知不可戰(zhàn)勝的勁敵，他的魂靈是如此英勇無畏。

    如果他像任何一位帝國貴族那樣長袖善舞、八面玲瓏，那么好歹也能在聯(lián)邦的上層社交圈里立足，甚至能為帝國爭取更多的利益，也算是曲線救國。

    但是沒有“如果”。

    他很盡力地強迫自己去記那些聯(lián)邦大家族錯綜復雜的利益關(guān)系，但仍是會在社交場上叫錯某一位夫人的名字、記不起哪一位小姐的長相與喜好。

    再比如西里爾斯帶著他去下屬齊爾琴科?唐頓的訂婚典禮，雖然這兩人的關(guān)系并不融洽，但表面功夫也得做做。未婚妻小姐故意幫著齊爾琴科使絆子，讓留燧明上臺為他們祝詞，被突然要求當眾發(fā)言，讓毫無準備又不善言辭的留燧明在聚光燈下慌亂不堪，好半天才憋出“祝你們新婚快樂?！边@幾個字。臺下笑聲一片，他犯了個極其愚蠢的錯誤，他們是訂婚不是結(jié)婚。

    連西里爾斯也笑了，就這么看著留燧明灰溜溜地下臺，沒幫他說一句話。

    沒有必要圓場和解釋。也許厭倦了總是維護這樣一個沒有能力為他提供助力，又不夠美貌貼心沒有任何魅力與情趣可言的妻子。

    聯(lián)邦的大家族都知道他娶了個什么樣的人。各家的夫人小姐少爺都把留燧明看透了——一個普通的β男性，不知道時尚、不通曉藝術(shù)，甚至連幽默有趣都稱不上。說是貴族，但也有小道消息說他本來就是個平民孤兒，因為要有個體面的身份嫁過來才加封的貴族。

    一只鴨子想混進天鵝群里，也配？

    “至少還有一件子爵大人能做的事，”萊特妮看著留燧明愈發(fā)蒼白的臉色，知道自己的話說重了，于是便轉(zhuǎn)向別的話題，“生一個孩子吧，哪怕只有一個。”

    “帝國與聯(lián)邦的通航事宜已經(jīng)在談，很快就會開啟兩國的星際航線。那么兩國人通婚的案例也許就在不久的將來。您是第一個嫁去聯(lián)邦的人，再怎么說也是象征著和平的橋梁。混有兩國血脈的第一子應(yīng)該由您來生下，這個孩子的意義非同小可?！?/br>
    “雖然您是β，或許對α來說缺乏一些性吸引力，但我會幫助您的?！彼龎旱土寺曇簟?/br>
    “子爵大人，您得做一個有價值的人?！?/br>
    而他現(xiàn)在的用處，就是得生下混血的第一子。

    萊特妮也見過留燧明身著軍裝神采奕奕的照片，不到一年的時間，這個青年就變成了現(xiàn)在這副樣子，比離開帝國時要瘦削得多，眼睛里也沒有光彩。束手束腳地坐在椅子上，顯得委頓又無措，仿佛說一個字、做一個動作都是錯。

    “燧明……”萊特妮終歸是心軟，沒有再假惺惺地稱呼他為“子爵大人”。

    她的話像是空靈回蕩著的魔咒。

    “去試著愛你的丈夫吧，活著總得有點惦念與期待。”

    “否則你的人生太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