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燧明不見了。

    α的第一反應(yīng)是他趁著自己出任務(wù)的時候再次逃家了。這看似馴順實則行動力很強(qiáng)的β青年不是首次做這種事。

    雖然當(dāng)AI說出沒有檢索到關(guān)于任何留燧明的數(shù)據(jù)時，蘭賽特的心沒由來地重重一跳。但他早已在出發(fā)前做了萬全準(zhǔn)備，自信再怎么樣留燧明也不可能離得開聯(lián)邦首都的衛(wèi)星城。依舊覺得可笑，為什么留燧明還沒有意識到他這樣的行為就和關(guān)在籠子里的小鼠試圖藏匿自己有什么區(qū)別。

    蘭賽特要找到他就是動動手指的功夫。

    α又慢慢恢復(fù)了冷靜。吩咐人去查留燧明的通訊IP位置。他真是太蠢了，如果不想讓自己找到，就索性不接通訊還要更棘手一些。留燧明果然還是存著拿喬的心思，非得要自己親自去找、去哄。

    也罷，畢竟自己回來之后那么長時間都沒去看他。就當(dāng)是自己的錯好了。

    蘭賽特親自下的命令，底下人不敢懈怠，沒過多久就將留燧明的通訊IP位置調(diào)查得明明白白匯報給他。蘭賽特拒絕了隨從保護(hù)的請求只身前往，這是他和留燧明之間的事，留燧明想要體面、要寵愛，給他就好了。

    地址在一個底層街區(qū)，住的多是些三教九流和窮人。蘭賽特是真想不通，β青年怎么寧愿躲到這里，也不肯在別墅里待著。循著地址找到了一棟老舊的樓里，樓道狹窄堆滿雜物，還能隱約聞見腥臊的排泄物氣味。α嫌惡地捂住口鼻，三兩步跨到完樓梯，來到二樓的一扇滿是鐵銹的門前。

    蘭賽特在門口再次給留燧明去了通訊，沒接。他開始敲門：“燧明，我來接你回家了?！宝灵_始也是好聲好氣地說話：“對不起……知道你一直很孤獨(dú)，回來的時候也沒能第一時間來見你。”

    “我給你的承諾一直有效，你不是很想回帝國去看赫利歐?圖亞嗎？我們一起去帝國吧，我立刻就安排，以你的名義準(zhǔn)備隆重的紀(jì)念儀式……”

    貼著門，他能聽到里面有點(diǎn)響動，因此確定是有人在的。

    西里爾斯家的少爺從小到大哪里有這么低聲下氣地去哄人，半晌沒見留燧明開門之后，蘭賽特的火氣又有點(diǎn)上來了：“留燧明，最好現(xiàn)在乖乖給我開門。否則你知道我什么事都能做得出來。”

    狠話放完之后，門里沒反應(yīng)。卻有人從狹窄的樓道里上來了?！澳闶钦l，在我家門口干嘛？”那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臉頰瘦削眼神有些兇，穿著酒保似的黑襯衫，半長的頭發(fā)向后扎了個小辮，一副不好惹的樣子。

    “你家？你住這里？”α先是一愣，然后近乎咬牙切齒地問道，“你跟留燧明住在一起？！”

    男人聽見留燧明的名字時也顯得有些吃驚，他打量了蘭賽特一會兒，喃喃道：“你……就是……”

    “算了，進(jìn)來再說吧?！?/br>
    對方的態(tài)度讓一時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了下來，蘭賽特壓著一口氣，首要的先把留燧明抓回去，再來追究他們到底什么關(guān)系。

    門一打開，就撲出個小男孩，抱著男人的腿哭起來：“爸爸！你終于回來了，嗚嗚嗚……有人一直在敲門，還說看很多奇怪的話，我好害怕……”男人摸了摸孩子的頭頂，把手里的袋子遞給他：“沒事，爸爸會處理的。到房間里面去，這是蘋果，去吧，去吃吧?！?/br>
    支走了孩子，男人對站在門口的蘭賽特道：“反正窮人家就是這樣，西里爾斯先生要是嫌棄，站在門口說話也行。”

    蘭賽特走了進(jìn)來，他身材高大，這堆積很多雜物的室內(nèi)幾乎不能稱為“客廳”的空間顯得更狹小了。“我不想多說什么，我來帶留燧明走?！宝练撬{(lán)非綠的眼睛環(huán)視一圈，除了剩下的唯一一間房間之外，他找不到在這里留燧明還能有什么藏身的地方。

    男人知道他的目標(biāo)鎖定在房間里，又說：“別看了，只有我兒子在里面。如你所見，這里就是我家，就我和我兒子兩個人?！?/br>
    蘭賽特的目光轉(zhuǎn)向男人：“你知道我？”

    男人也不在乎他是否介意，點(diǎn)了根煙道：“是啊，因為你的眼睛很特別。再加上最近到處都是關(guān)于‘天狼星’的報導(dǎo)，想不認(rèn)識你也難。蘭賽特?西里爾斯少將?！?/br>
    “原來你就是留燧明的伴侶，可真想不到，他還是一個從帝國來聯(lián)姻的人?！?/br>
    再次提到留燧明的名字，α更加急躁：“你把留燧明藏哪去了！或者說，你協(xié)助他藏到哪里去了！不要在這里給我搞什么彎彎繞繞的，否則……”

    “留燧明那么大一個人，我能把他藏到哪，”男人苦笑，“你是他的伴侶，本應(yīng)是他最親近最信任的人，連你都不知道我還會知道嗎？”

    “幾個月前他還來找過我，要我?guī)退鲆患?，”男人繼續(xù)說，“就是以他的身份，和你保持通訊，”他從口袋里掏出留燧明的通訊器放在桌子上作證，“從你落地的第一次通訊，都是我在應(yīng)對的，聲音什么的用變聲器不是難事，至于為什么我對你所有的問題都能回答……留燧明給我準(zhǔn)備了一些你的資料，還有如何應(yīng)對你的話術(shù)。我和他認(rèn)識了也有一段時間，大致能模仿他說話的語態(tài)。雖然不可能會一直瞞下去，但留燧明的目的應(yīng)該也就是拖延時間?！?/br>
    “這些事做得那么細(xì)致，還有曾經(jīng)想要偷渡也是，他到底是有多想離開你啊?！蹦腥说脑捪裨讦恋哪樕现刂厣攘艘话驼?。蘭賽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你知道我們怎么認(rèn)識的嗎？我在酒吧里做酒保，他是旁邊店里做送餐機(jī)器人修理的修理工。每次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時候都臟兮兮的，穿著沾了機(jī)油的工裝，趴在地上修機(jī)器人，坐在墻根吃飯也是經(jīng)常的……我還以為他也是個窮人家的孩子呢?！?/br>
    “沒想到他還結(jié)婚了，背靠著你這種大山還出來干這種活，真是奇怪，”男人撣撣積了一段的煙灰，“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吉野。我和留燧明不是你想的那種齷齪關(guān)系。我們算過命的朋友，他幫了我很大的忙，我沒什么可報答的。既然他叫我做我也就不問緣由地做了?！?/br>
    “留燧明在被人勒著脖子搶你們的結(jié)婚戒指的時候都沒有送過手，現(xiàn)在不聲不響地走了大概也是對你失望至極吧?！?/br>
    原本的一腔怒火漸漸轉(zhuǎn)化為一塊巨石向蘭賽特壓來，α聽著他的話，簡直覺得像聽描述著另外一個人。

    “修機(jī)器人……他？”蘭賽特掩飾般嗤笑了幾聲，“怎么可能？你知不知道留燧明是什么人，他是艦機(jī)飛行員，是戰(zhàn)斗英雄，是第一個令‘天狼星’受損的人！放在哪個國家都是不可小覷的人物！怎么可能……修什么機(jī)器人……”

    “這樣啊……”吉野若有所思地說，“怪不得我覺得他對艦機(jī)很感興趣，對機(jī)械也有了解，他本來就是擁有這種才能和夢想的人啊。”

    看著對方不可置信甚至還覺得可笑的表情，吉野暗暗嘆了口氣，這位榮耀環(huán)身、高高在上的西里爾斯少將竟然一點(diǎn)也不知道自己的伴侶過的是什么樣的生活，留燧明為了保護(hù)他們的婚戒還被打成那樣，現(xiàn)在看來他有些明白留燧明所做的決定。

    “但我只告訴你我看到的是什么樣的留燧明，他不是你口中所說的什么英雄、什么飛行員。以你的能力動動手指也能知道，但你恐怕從來都沒有想要去了解他的生活……”吉野說，“他應(yīng)該很愛過你，但現(xiàn)在也許不了?！?/br>
    再在吉野這里耗下去也沒有更多關(guān)于留燧明的線索，本以為很輕易就能把他找到，結(jié)果現(xiàn)在還碰了一頭灰。蘭賽特陰著臉從吉野那里出來，這個男人的語氣平淡得讓他感到非常不快。

    “他應(yīng)該很愛過你，但現(xiàn)在也許不了?！焙喼本拖袷窃陉愂鍪裁词聦嵰粯?。

    這絕不可能！

    他將所有殘酷的人際與社交生態(tài)都安排在了留燧明身邊，讓留燧明一點(diǎn)一點(diǎn)、沒有其他路可選、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只能向他靠近，把身心交給他。

    留燧明或許很難打動，但這種單純的人最重感情，怎么可能說不愛就不愛了。

    α坐回漆亮的懸浮梭上，正打算要再動用更多的手段去找留燧明，卻接到父親來的通訊。

    “現(xiàn)在立刻到圣心醫(yī)院來?！北说寐苁菄?yán)肅地說。

    “喬伊芙流產(chǎn)了?！?/br>
    在爸爸去世后很長一段時日里，喬伊芙充當(dāng)了這個角色，填補(bǔ)蘭賽特孩童時情感需求的空缺。倘若在這個多妻多子的家庭里還有什么稱得上值得蘭賽特真正在意的人，那么喬伊芙肯定會排在第一位。

    雖然留燧明的事重重纏心，但蘭賽特還是選擇先去一趟圣心醫(yī)院。

    喬伊芙被安排在最高級的獨(dú)立病房中，塞繆爾在外面等著蘭賽特?！霸趺磿@樣，前段時間不是還好好的么？！”面對攜風(fēng)帶雷趕來的丈夫，塞繆爾也沒有辦法給出答案：“……我也不知道，在她暈倒的時候才查出來懷孕，可孩子已經(jīng)保不住了?，F(xiàn)在好像才剛剛清醒，父親在里面陪著她?！?/br>
    蘭賽特敲敲門走進(jìn)去，聽見彼得曼在低聲安慰喬伊芙：“沒關(guān)系，我們還會有孩子的……”蘭賽特靠近，父子倆對視了一眼。α從父親眼里幾乎看不到什么哀傷，也是，他的孩子足夠多，跟喬伊芙的孩子也不止這一個。多一個少一個子嗣對他來說算不上什么。

    “我怕尤金和莉莉太吵，就沒讓他們過來。但蘭賽特來看你了……”蘭賽特看著團(tuán)在被子里的喬伊芙，她沒有探頭出來見人。便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叫了她一聲小姨，喬伊芙還是沒動。

    “原本想帶燧明一起來看你，但是……”還沒等他說完話，被團(tuán)就猛地掀起來，頭發(fā)蓬亂的喬伊芙死死抓著他的手，“留燧明！留燧明！你還能找到留燧明嗎？！他走了、他走了，他再也不回來了！”

    蘭賽特先是被她突然的舉動震住了，但緊接著喬伊芙的話讓他本就煩亂的心更加復(fù)雜，他反攥住喬伊芙的手腕：“你說什么？！你知道什么！”

    “你們是要把我逼瘋！”大滴大滴的淚從Ω的眼眶里墜落，“他說他這一去就沒打算再回來了！不要告訴你、不要告訴你，啊哈哈哈！呃嗬咳咳咳咳……”

    彼得曼把喬伊芙按了下來，叫蘭賽特出去，還讓醫(yī)護(hù)們們進(jìn)來照顧喬伊芙。

    蘭賽特喘著粗氣，手上還有被抓著的殘留痛覺。“什么啊……”青年α有些不自然地問道，仿佛在刻意回避著某些不斷透露出來的信息，“父親，我先前就覺得喬伊芙是不是有點(diǎn)不正常了，行為舉止都很奇怪?，F(xiàn)在又在說胡話?！?/br>
    “她沒有不正常，”彼得曼說，“她說的是真的?！?/br>
    “什么意思……”蘭賽特盯著父親和自己一樣淺色的眼睛，“你們在瞞著我什么？！”他近乎低吼道。

    “留燧明的確回不來了?！?/br>
    “為‘天狼星’領(lǐng)航的艦機(jī)就是他駕駛的，只有他掌握相應(yīng)的駕駛技術(shù)?！?/br>
    “留燧明走了之后，喬伊芙才收到他延時發(fā)送的信息。說他無論生死都會追隨赫利歐?圖亞的腳步，此去是生是死都不會再回來了?！?/br>
    面前的兒子幾乎是石化般，眼睛瞪著一瞬不瞬，仿佛連呼吸都停滯了。彼得曼拍了拍他的肩膀：“家族對留燧明并不排斥，也沒有什么過多的期待。于你來說，只要把他娶到手，目的就達(dá)到了。一個β而已，又一直沒有孩子，換整個天狼星已經(jīng)是千萬倍的獲利?！?/br>
    “這種道理，你應(yīng)該更清楚?！?/br>
    “我的兒子，不要悲傷，只要你活著，還會遇到更多可愛的人。你是α，是萬物的開端，是一切的首先，是所有的起始！會將一切踩在腳下！他們會像星星和月亮一樣圍繞著你——蘭賽特?西里爾斯?！?/br>
    年輕的聯(lián)邦少將那妖異的眼睛卻漸漸暗淡，雙唇緊抿，像根本沒有聽見父親的話似的垂下了頭，喉結(jié)幾度滾動，最終驀地一下吐出一大口鮮血。

    “蘭賽特！”彼得曼趕緊接住了兒子驟然委頓的軀體。只聽見他用冒著血泡的喉嚨還在念著一個名字。

    “……留、燧、明?！?/br>